《登楼》井里白鲸

12、惊

　　雨停后，天空和昨天相比依旧灰蒙蒙的。此刻，隐约见到一片密密麻麻的小黑点脱离了建筑的遮蔽，来到他们的视野中，占据了天空的一角。
　　它们乌压压地成群而来，不知究竟有多少数目，本久不甚明朗的天被压得更暗了。

　　三人不禁一阵腿软。

　　骆长周不可置信：“我该不会，真的是乌鸦嘴吧……”

　　付子沐第一个上前，果断地带着其他人更换了房间，仔细检查关好门窗，确定一丝风都吹不进来后，才席地而坐。

　　男人蹲在旁边，壮硕的身体缩成一团，乱蓬蓬的头发下，那双灰白色的眼睛看起来显得有些无辜地望着她们。

　　骆长周冷静下来后，立刻从包里翻出对讲机，一边翻找起对策，一边将消息传达给队伍的其他小组。
　　“有了！还好我为了以防万一把资料都记下来了。”

　　“安全屋，我们去找安全屋！”

　　付子沐疑惑：“安全的屋子？”

　　骆长周摇头，“不是，是据说，每一座废都都设立了一个据点，那里可以免费提供补给和一些必要的帮助，所以被人叫做‘安全屋’。”

　　“竟然还有这种地方，听起来跟都市传说似的。谁设立的？难道是这里的原住民吗？它在哪里？”付子沐追问。

　　“唔，这个，我也不知道是谁设立的，游戏城的安全屋好像在……”

　　“啊！”陈好突然受惊地叫了一声。
　　在两人提到“安全屋”这个三个字时，安安静静蹲在一旁的男人突然有了反应，一下子凑了过来，把陈好吓了一跳。

　　付子沐对上男人的视线，“你要和我们一起去安全屋吗？”

　　男人点点头，又摇摇头。

　　付子沐：“唔？”

　　另一边，骆长周终于在笔记本的最后几页翻出了地图，“找到了！还好我特意去打听了消息。”
　　挂断通讯器，骆长周重新拿出了领袖的气场，带着三人上路了。

　　看在男人对他们没有攻击型，还帮他们赶跑了另外一位狂躁的野人、提醒他们虫灾的份上，三人并不排斥男人和他们一道行动，只不过陈好仍然有些不习惯。

　　他们按照地图的指示找到时，成群结队的飞蚁已经覆盖他们头顶的那片天空了。周围暗了下来，一下次从清晨来到了傍晚。
　　时不时有一只巨大的、几乎有一个成年男人这么高的飞蚁贴着他们的头顶飞过。

　　再不快点进入安全屋躲避，他们就要开启虫群逃生支线了。

　　三人带着希冀向地图中的“安全屋”看去，之间一栋孤零零的、空荡荡的小楼，连他们最初的落脚点一半高都没有。

　　“你确定这是安全屋？”付子沐问。

　　以这楼摇摇晃晃的程度，他觉得要是他们踏进去，怕是连自己的生命安全都会受到威胁。

　　“应、应该是吧，我花了三千块啊！”骆长周声音颤抖，不愿面对事实。

　　风化严重的大门在四人的注视下，“啪”的一声倒在了地上，扬了他们一脸沙。

　　“天杀的！竟然敢骗我的钱！”

　　骆长周不信邪地拿出手电筒，试图照出这价值三千的危房里面究竟还藏着什么，被付子沐紧急伸手阻止。
　　“别打开！”

　　“怎么了？”

　　“我记得，很久以前有人跟我说过，这些变异虫子的趋光性很强，如果我们打开手电筒可能会把它们引过来。”
　　付子沐自己也不是很确定这段模糊记忆的准确性。

　　“我们还是谨慎一点比较好。”陈好说。

　　付子沐抬头看了看在头顶建筑盘飞的变异飞蚁，它似乎正在寻找建筑间适合安扎筑巢的地方，脸色有些苍白。

　　他们暂时找了处能隔绝飞蚁的建筑角落落脚。

　　这时，游戏面板探出数条消息，从进入第一层来一直安静的两个黄毛兄弟终于有了动静。

　　成卓峰：操操操，这是**是个什么**地方，我一睁眼就在坑底！
　　成卓峰：爬都爬不上去，我****！

　　哥哥有了动静后，弟弟的消息也很快弹了出来。
　　成卓远：你在哪里？

　　成卓峰：我不知道啊。
　　成卓峰：不过我应该也在你们说的什么游戏城里，这大坑里有好几个显示屏。

　　成卓峰：哦对，还遇到了到几只变异的恶心虫子，也不知道从哪里来的。
　　成卓远：怎么样了？你有受伤吗？

　　成卓峰：没有没有，小意思。
　　成卓峰：你现在又在哪？

　　成卓远：我不清楚，我好像被游戏里的NPC救了。
　　成卓峰：什么？救了？你受伤了？

　　成卓远：不是，是我的游戏身份设定，我在发烧，被人发现后就带了回去。

　　看着两个兄弟和谐友爱的彼此关心，付子沐忽然意识到不对，等等……废都哪来的好心帮忙的NPC？

　　付子沐“唰”得抬起手，开始在面板上急速输入，追问成卓远在什么地方，不知道也没关系，描述一下周围有什么特征。

　　“我们走！”付子沐站了起来。

　　骆长周：“怎么了？”

　　“呃，我是说，我们一直待在这儿也无济于事，不如到处逛逛，碰碰运气。全息游戏城虽然大，但毕竟是以前的城市遗迹，和自由之城爱乐之都什么的比起来，两个边角都算不上。”
　　“万一就给我们碰上了呢。”

　　陈好也默不作声点头，赞同了付子沐的观点。

　　“你竟然会这么积极。”骆长周有些意外，不过她并没有提出反对，跟着站了起来，“不过嘛，你说的对，我们走！”

　　堆满垃圾、毫无生机的街道上，四道身影飞速穿过。

　　骆长周已经能够果断地扣下扳机，陈好常年坐在办公室里的生锈骨骼也终于像新上了油的齿轮，在生存压力下爆发出了潜在的能力，跟上了其他人的脚步。

　　他们当中，唯有壮硕的男人冲得最猛，永远跑在最前方。
　　每当撞上一只飞蚁，他便毫不犹豫地一只手封锁住口器，另一只手则成爪扣入躯干，硬生生沿着关节将巨大的虫子撕断。

　　战斗力彪悍，令付子沐叹为观止。他有些担忧地看向男人身上被溅到的虫子浆液，担忧道：“这样不会有问题吗，比如感染什么的。”

　　骆长周说：“应该不会吧，他的身体简直就是为了在这里生存，进化出来的。”

　　四个人躲进横倒在街上的广告牌后，探头看向前面路口挨挨挤挤的三只巨型飞蚁。

　　“呲——”
　　付子沐扔出的闪光弹螺旋飞起，爆炸出刺目的光，成功将飞蚁引走，四人绕开继续前进。

　　陈好已经接受做假花的人也会做炸弹这个设定了。
　　陈好：“……”所以，真的不给他一个解释吗！

　　四人合力下，付子沐终于眼尖地看到前方，比周遭都高出一截、星状排列的五栋高楼。
　　一条长长的红色横幅像飘带一样挂在其中一栋上，随风翻飞。上面隐约印着几个模糊但依稀可见当年豪迈的字体——
　　“渡柳渡……”

　　和成卓远说的对上了。

　　“你们有没有觉得，这附近的虫子好像变少了。”骆长周左右环顾道。

　　一直胆小紧绷的陈好放松地说：“我们大概是找对地方了。”

　　骆长周欢呼：“好耶！——”

　　就在这时，一道突兀地枪声响起。
　　“砰！”

　　付子沐感觉似乎有一道风吹过他的脸侧，紧接着，旁边的身影轰然倒下。

　　付子沐：“……！”
　　他缓缓瞪大双眼，奔向倒下的男人。前一分钟，他还帮他们杀死飞蚁，和他们一起奋战，结果现在却不省人事。

　　他想喊他，却发现自己根本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

　　付子沐茫然地抬头看向前方，一队不速之客缓缓走来。
　　他们身上穿着风格一致的黄皮马甲和胶质长靴，面容凶恶。最前面似乎是队长的男人带着毫不掩饰的嫌恶看向他们，手上的鸟枪枪口冒着刚出膛的烟。

　　他从嘴里喷出一口气，“哼，该死的野兽，竟然敢靠近这里！”

　　身旁的人应和地叫嚣：“还有三个外来人，你们来这儿做什么！滚回你们的城市去，这里不欢迎你们！”

　　付子沐三人对突如其来的情况弄懵了，一起愣在原地，直到男人催促：“没听到我们的话吗！不然的话，连你们也一起射杀！”

　　在枪声再次响起的刹那，付子沐猛得回过神，喝道：“快跑！”

　　三人飞速钻入小道，朝着红飘带的高楼奔去。

　　“这群人到底是谁啊！”骆长周暴躁。

　　连绵不绝的枪声紧追他们之后，付子沐感觉似乎有子弹打在他的防护服上，发出闷响，强劲的冲击力让他差点摔倒。

　　他们不忘一边跑一边往后扔障碍物，拿到什么就扔什么，带刺的木棍、破烂的门板、蒙灰的显示屏……希望能尽可能拖延一点身后的步伐。
　　堆积了不知道多少年的灰尘在这场追逐中到处飞扬，断裂的管道滚了一地，玻璃碎屑和铁木片被踩得沙沙作响。

　　他们钻出巷道，回过神后发现自己来到了一个宽阔的广场。远远看到的五栋高楼环绕在广场边缘，高楼和高楼彼此连接，布满了各色商铺。
　　这里，或许曾经是一个热闹非凡的商业广场。

　　“我们好像……到了……”陈好喘得上气不接下气，惹得付子沐多看了他一眼。
　　他还以为，褚梁的体能已经是社畜的下限了呢。

　　“他们没有追过来。”骆长周举着自动手枪，神色紧绷。

　　“‘安全屋禁止争斗’——我记得是不是有这样的规则。”付子沐说。

　　骆长周拧起眉头回想资料，终于长出一口气，放松下来：“好像是的。”

　　她放下手枪，仰头看向四面的高楼，喃喃：“没想到，我们竟然真的找到了……运气真好啊。”

　　付子沐和陈好没有说话。

　　他们沿着旋转而上的楼梯向高处爬，或许是因为突如其然地少了一个人，三人都有些沉默。

　　那神秘的“安全屋”在七楼，占了三间店面，从外面看格外普普通通，保留着以前的货架。爬满黑色的锈斑的货架上空无一物，只有垃圾碎屑和灰尘。

　　乍一看，不像是有人的样子。

　　三人一走进去，就闻到扑面而来的尘味，等绕到最里面，才见到一张小桌子后面，懒散地卧着一位女人。

　　她留着一头白色的寸头，颧骨处有一道疤，锋利的眼瞳抬眼向他们看来时，刹那间让人窥探到她年轻时的飒爽英姿和锐利锋芒，只是此时像是退隐了江湖，内敛了锋芒。

　　“外来人。”她飞速地扫了三人一眼，见到他们身上格格不入的防护服，什么也没说，单刀直入地问，“要什么？食物，水，还是子弹？”

　　骆长周主动上前一步，交涉道：“虫灾发生了，我们是来请求收留的。”

　　“虫灾啊？外来人确实很难活下来。”白发女人嘴角微抬，似笑非笑道，“不过，你们似乎误会了什么。”
　　“我们这儿可不是什么良心太多，随便乱送的地方。”

　　“我们知道。”
　　骆长周果断应了下来，两位作风都相似的干脆利落的女人三言两语达成了共识，等付子沐坐在被分配的房间里的床上时，还是有些没反应过来。

　　他将身上厚重的防护服脱下，上面多了不少弹痕的凹槽和刮痕，本就老旧的防护服又苍老上了十岁。

　　房间不大，简单地摆着一张单人床，床上铺陈着军绿色的被褥。被褥也不松软，但付子沐不讲究，觉得好极了。进地图两天了，他还没好好地在床上睡上一觉。
　　角落燃着红色的火烛，给房间蒙上一层温暖的色调。
　　他闭上眼感受难得的静谧，没有虫子无处不在的嗡嗡声，只有烛火细微的噼啪声。

　　付子沐响起了野兽般的男人，他最开始出现时，也是在这样的火光下。

　　他们是沿着杂物间后的暗道来到这个房间的，这栋安全屋的据点似乎被人为地挖出了许多迷宫，他不记得他们跟在白发女人身后究竟转了多少个弯。

　　女人叫白鹰，曾经是一位雇佣兵。她阻止了骆长周想要打开手电筒的动作，“这里能源少，除非你自己带了光学电池，我不建议你浪费在这种时候。”
　　随后，点燃手中的老式煤油灯。

　　红黄色的火烛在通道里照出了一片圆圆的光圈。

　　付子沐忍不住开口：“那个，我们来的时候在外面碰见了一支队伍，他们……”

　　话还没说完，白鹰就知道他在问什么，她了然道：“你遇到的是我们的‘安保队’。”

　　“安保队？”付子沐震惊了，那群一见面就开枪射杀、长相凶恶的人怎么也和“安保”这个词挂不上钩。

　　“他应该对你们动手了吧。”白鹰不在意道，“他们对外来人一向看不顺眼……或者说，我们对你们外来人都不欢迎。”

　　“呃……”付子沐沉默。

　　他想了想，还是把自己最想知道的问题问出了口：“他们为什么要，杀死‘他’。”

　　白鹰没有直接回答，她沉默了片刻，“我知道你在说什么。你们好像都挺想知道答案的。”

　　付子沐三人彼此对视一眼。

　　“不过，我建议你们最好不要把他们当人看。”

　　骆长周：“这是什么意思？”
　　陈好：“他明明有意识，还能和我们沟通啊。”

　　“字面意思。”白鹰的语调变得有些冷硬，“我看你们都穿着防护服，难道不清楚吗。”

　　“你是说……病毒？”付子沐问。

　　“不止。”女人的声音又重新变回最初的散漫，“辐射、放射尘、毒素……这些都会改变一个人。在这里待久了，变成什么样子都不奇怪。”

　　“游戏城里的野兽可有不少，为了你们自己着想，下次见到可要记得离远点。”

　　付子沐震惊了，“如果是这里的环境影响的话，那岂不是……”

　　“对，”白鹰回答得坦然，“或许未来哪一天，我也会变成那副模样。不过——”
　　“那是以后的事情。”

　　“我看你们几个也不是什么通缉犯，不管你们因为什么原因跑到这儿来，都尽快打道回府吧。”

作者有话说

　　付子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