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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惊 ...

  •   倘若再给付子沐一次机会,他一定不会在那场葬礼上,关掉突然侵入收音机的犯罪宣言。

      “哈哈哈哈哈,爆炸!爆炸!爆炸!”
      “我要送你们一朵,大大的红花!”
      “……”

      来自罪犯的癫狂笑声像病毒般沿着网线无孔不入地向所有电子设备辐射。

      接连六次作案没有落网,如今,在这个冬季的寒意尚未褪去的三月,又再次高调地宣告了他的第七次犯罪计划。

      预告视频短短一个小时冲上热门,在第一霸榜了整整三天。政府非但没能将它压下,反而越来越多的看客被引来围观。

      肆无忌惮的作风吸引了极端的崇拜者,他们聚集到视频下,给他取了个张扬的称号——
      “盗火者”。

      “快把烟火种进政府佬的屁股里![大笑][大笑]”
      犯罪预告成了讨论的话题中心,甚至有人为此开盘了赌局,赌他这一次会不会翻车。

      而此时,付子沐对网络上的热闹全然不知,他已经整整一周没有上网了。

      他站在一条昏暗的旧巷子里。
      狭长逼仄的巷道乌压压挤满了人,人们沉默着,一言不发。人群中央,一个小小的红铜方盒摆在灰黑的地面上,它的周围围了一圈五彩缤纷的花团,成了这儿唯一的色彩。

      这是一场葬礼。
      一场在下城区举行的、简陋的不像葬礼的葬礼。

      上一周,他的邻居病故。为了筹备后事,付子沐连熬了三个夜晚。
      无论如何,他只希望能顺利地进行下去,好让他的邻居走得有始有终。

      就在这时,收音机突然抽风,“哈哈哈哈哈,爆炸!爆炸!爆炸!……”
      疯癫的笑声骤然打破肃穆的气氛。

      付子沐身影一僵,手疾眼快按下换台。他歉意地扭头向身后的人群腼腆一笑。

      收音机卡了卡,随后继续播放:
      “我宣布,‘精卫计划’圆满结束!这个历时八年的庞大工程,我敢说,它是人类历史上填海造陆的奇迹……”
      “爱乐之都送来一则喜讯,海滨新区即将向所有市民开放!沉睡的金子正等待你们的挖掘!”
      “……联合政府换届预选将于下周——”

      “……”
      一连换了三个台没换对,付子沐脸上的笑容愈发腼腆。

      他的额头渗出一层冷汗,按键的手微微颤抖。被突如其来的笑声打断后,他怎么调也调不到原先准备好的频段上。

      终于,有人将他从尴尬中拯救了出来。
      “用这个!”

      来人艰难地从人群中挤了进来,扬了扬手上的备用卡。付子沐感动地从褚梁手上接过,插入收音机的凹槽里。

      老旧的黑色收音机颤了颤,过了一会儿,从厚重的网孔中挤出一道沙哑而悠远的古钟撞击声。

      “铛——”

      丧钟仿佛带着古老的魔力。付子沐定了神,后退三步,身影没入人群里。人们无言地抬起双手,或是交握,或是合十,随后闭上双眼。

      丧钟响了八下。

      一重又一重楼群层层叠叠地盖在人们头顶上,遮蔽了所有的天空,让这里、他们生活的地方宛若下水道。电子的丧钟声穿过蛛丝般的小巷和窄街,穿过曲折如迷宫的楼群缝隙,缓缓消散。

      在丧钟声也无法抵达的城市高处,天幕呈现赤红的黄昏景象。天空下,一座外壳漆黑静默的方尖碑大楼在一众大厦间鹤立鸡群。

      大楼内,一间宽敞的会议厅里,强压愤怒的声音伴随着“啪啪啪”的拍桌声响起。
      “该死的!”
      “他真以为老子抓不到他的吗!”

      从去年开始到现在,短短半年的时间,那该死的贼人除了在网上发预告片,还不忘绕过他们的安全系统,体贴地将预告信送入内部邮箱——
      堪称老虎屁股上跳舞。

      起初,这种爆炸案无人在意,直到后来,一次次同样的预告,同样作案手法,以及最后同样的失败的抓捕……案子一级一级向上递交,派出的人手一次比一次多,却始终没有成效。
      直到现在的第七次——

      代表着“盗火者”身份的赤红色鬼脸面具,随着信件的打开被投影到狭长的会议桌上。
      高高上翘的殷红唇角,猩白的獠牙,黑洞洞的眼睛随着放映的角度缓缓转动,仿佛在无声地嘲笑。

      “耻辱,简直是耻辱!”壮硕的男人气不过,又狠狠锤了一下桌子。

      “好了,这像什么样子,真难看。”有些阴柔的声音响起。

      “哼,难道你可以解决?要是这次又翻车,你丢脸无所谓,只怕我们都要跟着你一起颜面扫地……你看看网上现在都说成什么鬼样子了!”

      压都压不下去,删掉一个视频,就冒出五六个视频,摆明了和他们对着干!

      长长的会议桌,坐在首位上的银色长发男人十指交叠,手肘撑在桌面上,对人们的争锋和吵闹无动于衷。会议厅银蓝色的光照在他的银发上,反射出冷光。
      隔了许久,他才平和地开口,不紧不慢地询问:“诸位对这次的案件有什么看法吗?”

      争吵声停了停,有人迟疑地点出预告内容:“这一次,他的作案地点变了,前六次都在自由之城里,可这次却选在了爱乐之都,不知道是为了什么……”

      立刻有人怒气冲冲地接道:“这摆明了是冲着下周开放的海滨新区去的!他想毁掉我们的开业大典!”

      “哼,虽然爱乐之都不属于我们的管辖范畴,但新区可是我们一起筹备的,怎么能让他破坏最重要的开放日。”

      “那要让他们推迟开放的时间吗?”

      “推迟个屁!消息一年前就放出去了,预热了这么久,这损失谁来担!”

      人们各说各的顾虑,讨论到最后,得出一致的结论——
      “盗火案确实棘手,但还不到大动干戈的地步。”

      他们看向首座上的银发男人,从开始到现在,男人的脸上始终挂着优雅的微笑,连唇角的幅度都没变过。
      “诸位考虑得都很有道理,不过,我这里有一样东西,各位看了或许会有新的想法。”他不紧不慢地开口,嗓音温和。

      “昨天晚上,我们的系统里又多了一封信——和预告信一样的手段。”

      “也是那个贼人寄来的?”
      “或许。”

      “信里面是什么?”
      “一张照片。”

      银发男人食指微动,照片被投放到了桌面上方,和“盗火者”的鬼脸面具并排而立。

      这是一张偷拍的照片,拍摄角度隐秘,至少照片中的主角并没有察觉到自己被拍了。

      狭窄拥挤的房间一角,一盏小小的台灯亮着。一位黑发青年低着头坐在桌子前。他的头发有些长,在脑后随意地扎出一个小揪,好几缕没扎好的碎发或是垂落脸侧,或是欲掉不掉地弯出松散的弧度。

      不甚整齐的头发挡住了他半边脸,但从露出的那一半不难看出,青年模样俊秀,气质温润。哪怕在这个人人整形工程的时代,也依旧出类拔萃。
      纯血的东方面孔十分少见,但——
      “看上去只是个普通人。”

      “这是什么意思?他想把普通人也牵扯进来?”
      “这是他的谋杀目标?”

      人们不明所以,又将照片重新看了一遍。

      桌上的角落放着花瓶,花瓶里插着几支漂亮的假花。其余地方全是杂物,挡住了他们大部分的视角。黑发青年手头似乎正在做着什么东西,那双乌黑的眼睛亮晶晶的,全神贯注。
      虽然不知道究竟在做什么,但显然,他十分喜欢正在进行的工作。

      稀稀疏疏的讨论声在会议室落下,银发男人将所有人的反应收入眼中,深邃的蓝色眼眸微微眯起,他唇角明显地勾了勾,终于露出了和公式化微笑不同的神色。
      “根据目前的调查,他叫付子沐,自由之城下城区、流浪者街道的假花店老板。”

      其他人迟疑:“假花店……老板?”

      *

      付子沐站在一动不动站在下水道般的昏暗巷子里,收音机短暂的插曲揭过后,葬礼进行的很顺利。

      人们沉默地一个个上前,弯腰在盒子前放上一支漂亮的花束——“这么温柔的人,怎么偏偏就死了呢。”
      没有人说出这句话,但每一个人都忍不住这么想。

      等人群散去,盒子外的花团又大了一圈,众星拱月地簇拥在黑暗里。

      褚梁拿着手上的花束最后一个上前,一松手,小白花便没入花丛中,被其他五颜六色的花束吞没了身影。

      这堆围在盒子外面的花什么种类都有,艳丽的、恬淡的、活泼的、静默的……随便拿起一朵,就能看到花托下鲜嫩得仿佛要滴出水的绿叶,如同刚摘下来般。
      但褚梁知道,这些都不是真正的花朵,假花的制作人正是他身后的黑发青年——

      他扭头看去,一道修长高挑的身影杵在狭窄的巷子里,黑暗中看不清付子沐的脸。他低垂着头,半长的发丝垂落,一语不发。宽大的上衣罩在他身上,显得他有些单薄。

      视线往下,褚梁注意到他贴着创口贴的手指正无意识摩挲着什么。

      死去的人叫林泉,是病死的,是流浪者街道最常见的死因之一。早在褚梁来到这里以前,付子沐就已经和她做了七年的邻居。他知道在对方心里,一直把林泉当作姐姐。
      不难想象,付子沐如今是什么心情。

      那手上的创口贴,就是他没日没夜赶制葬礼上的花束而受的伤。

      不得不说,有了这些花后,这场不伦不类的葬礼也变得像模像样起来。

      褚梁犹豫许久,还是决定打扰一下似乎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青年。他轻声开口:“你……不来放吗?”

      半晌,黑发青年动了动脑袋,似是才回过神来。他顺着褚梁所指,低头看了看手上鹅黄色花束,慢半拍地说:
      “哦,你说这个啊……这不是要放的,我在开始的时候就已经放过了。”

      褚梁:“?”
      褚梁:“那你手上拿着的是什么?”

      付子沐:“这是林姐姐的订单,一个星期前找我订做的,没来得及给她,所以我带过来了。”

      “她找你做花?”褚梁又仔细看了一眼。
      鹅黄色的花开得细细小小的,一朵挨着一朵挂在绿色长叶茎上,看上去并不起眼,但开得生动明快。

      “这是什么花?”褚梁问。
      “迎春花。”

      “迎春?”褚梁抬手轻轻碰了碰鹅黄色的小花瓣,心下了然,“既然这样,你是要在这里交给她吧。”

      虽然一周前下单的人此时已没有办法再笑着接过花,夸他做得好看了。

      这么想着,褚梁心下一软,思考起要不要说几句话安慰安慰,却见付子沐摇了摇头,说:“我没有要给她。”

      褚梁一顿,“……嗯?”

      付子沐认真地解释:“她只付了定金,没有结尾款。因为中途发生了意外,交易没有完成就不作数。我已经把她的定金放进她的钱夹里还给她了。”

      褚梁缓缓打出一个问号:“……?”

      他仔细打量起付子沐温润俊秀的脸,不管他怎么找,都没在这张的脸上找到一点自己想象中的难过的情绪,相反,甚至可以称得上平静。

      感受到他的视线,那双纯黑的眼睛带上一丝困惑看了回来。

      褚梁:“……一般这种时候,不应该是抹去尾款,把花送给逝者,然后献上祝福,最后哀悼一下的吗。”

      付子沐诧异地动了动眉梢,“欸,还有这种说法吗?”

      褚梁无语三秒,“那你发什么呆?”

      “我在想,”付子沐的脸色缓缓凝重起来,露出情真意切的惆怅与纠结,“墓地最便宜也要三十万,我在想接下来该怎么办。”

      褚梁:“……”

      就在这时,付子沐的通讯器突然响起,插入了两人的对话。两人齐齐低头看向手机屏幕。

      与此同时,黑暗的房间里,方形的电子屏幕闪烁片刻,拨出的电话被人接通。

      一双修长宽大的手拿起通讯器放在耳侧。

      屏幕的亮光隐隐照出男人的侧面。一张赤色的鬼面具覆盖在他脸上,遮住了他的五官。

      带着古老祭祀图腾的鬼面在黑暗中透着阴森森的诡异气息。

      不稳定的信号微微波动,片刻后,传出一道清和的人声:“……不买保险不买房,不整容也不嗑药,没有孩子要培训,亲戚朋友大姑二姨三婆都有没有,谢谢。”

      男人一顿,再开口时,声音染上一丝笑意,他彬彬有礼地问候:“您好,请问是流浪者街道的花店吗?”

      付子沐一愣,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啊,是的,请问你是……”

      “是这样的。”男人不紧不慢地陈述,声音说不出的好听,“我的店下周就要开业了,我希望能够向您订购一些装饰用的花束。”

      距离上一个大订单已经过去了三个月,付子沐精神一振,谨慎地确认道:“我这儿是卖花,但是只有假花,没有真花。”

      “哈哈,您真爱开玩笑。除了达官显贵又有谁能弄来真正的花朵呢,我的店也只需要假花就够了。”

      “嗯……现在是三月,就给我迎春花吧,可以吗?”

      迎春?
      付子沐低头看了看手上,真巧啊,他做了一大把!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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