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正常死亡》有时跳舞

25、第 25 章

　　二十五

　　死心比欺骗更简练
　　——《爱死了昨天》

　　穆再一次仔细核对纸条上的地址和眼前的门牌号，准确无误。他把纸条在手心仔细的对折，再对折，最后折成了指甲盖大小，装进了风衣口袋里。
　　穆在门外镇定了几分钟，然后才按响了门铃。
　　他只按了一下，然后就在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情的驱使下停止了按铃，俯首站在门口。门里的声响听不真切，他等着，手心冒出了汗，心咚咚直跳，几乎快要不能呼吸了。
　　门被打开了。门后面出现的，居然是那个和他见过两面，还胡闹到床上去了的那个男人。
　　不是这样的。穆霎时明白了。他闭上眼睛，深呼吸。不是这样的，一定是精神幻觉。他认定了撒加已死，他把这个概念在脑子里坚定坚定再坚定，坚定到打破了所有的妄想，然后他才有那么强的决心和动力去和雅典娜对抗，然而正因为他坚定无比，所以连这种程度的花招都没有能识破。
　　他再度睁开眼睛。眼前的男人身上色彩流动，好像油画上色彩在流淌，更加高大的身形，银蓝色的长发。截然不同的另一个人在这个男人的躯壳上蜕变而生。
　　“撒加……”
　　他喃喃出声。

　　已经是早上了，却没有声响。周遭的静寂令人绝望，沙加呆坐在沙发上，刚刚发生的那些事像噩梦一样挥之不去。
　　他为什么要告诉他那一切？
　　明明知道还不是时候，一旦说了就前功尽弃，为什么要告诉他？
　　沙加百思不得其解。他一遍又一遍的回想当时的一切。
　　对峙的那一刻，穆看着他的眼神，有震惊，有不解，但更多的是轻蔑。
　　仿佛在说“原来你是这样的人”。
　　这个世界上能伤人最深的，恐怕就是这一句，“原来你是这样的人”。它代表着，所有苦心孤诣建立起来的一切瞬间坍塌，霎时天翻地覆回到原点。
　　穆甚至没有逼问他。他只是默默的起身，干脆利落的换上先前的衣服。
　　穆说：“我骗过你一次，你也骗过我一次。现在我们扯平了。”
　　他说得极平静，唇边甚至隐隐有笑。
　　穆转身离去，他突然就失去了理智，追上去拉住了他。

　　穆被他扯得转过了身，但他只是那样平静的看着他，就像看着一个陌生人。
　　“你不再问我了么？”
　　沙加抓住穆的一条胳膊。他想起曾经也是在这个房间里，穆紧紧的抓住他，求他不要离开，他想起那时穆那悲苦的眼睛，纵然是演技，却抓住他好似抓着最后一根救命的稻草。
　　他更紧的抓住那条没有任何回应的胳膊。此时此地，这也是他最后的救命稻草。
　　可是穆没有回答他。他只是慢慢的，仿佛能让人感觉到移动的重量一般的，把目光移到两人此刻唯一的联系上。
　　他就像万年的冰山，冰冷、坚拒、不可动摇。
　　然后，他缓缓的，缓缓的，不留情面的，不可挽回的，抽出了那只手。

　　爱是谁来还谁的债？

　　“你知道么，我一直在想，我们第几次见面，你能认出我来。”
　　加了一勺奶两颗糖的咖啡，送到穆的面前。
　　小小的客厅里贴着暗纹的壁纸，色调清新，装饰简洁，彰显着主人的品味。
　　穆没有碰那杯咖啡。
　　他比任何时刻都清醒。
　　“你一直在雅典么？”
　　撒加坐到窗边的扶手椅上，清晨的阳光从他背后照过来，微微的刺眼，让人无法逼视。
　　他从以前开始，就能很好的掌握局势。向来只有他探查别人的心思，别人洞察不到他分毫。
　　迎着阳光，无论如何也看不清楚撒加的脸。穆感到眼泪在眼眶中聚集，但他还是坚定不移的看过去。
　　事到如今，退无可退。
　　“你是被救了，还是根本就没有受过伤？”
　　撒加比了个手势。
　　“其实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就想告诉你整个事情的真相。可惜，那天是沙加的生日，你迫不及待的跑掉了。”
　　他在转移话题。穆对自己说。这是他最擅长的，不知不觉之中就把话题从你关心的转移到他所关心的上面来。
　　撒加对他微微一笑。
　　“我本来想给你一个浪漫的早晨，但可惜你太重视沙加……你知道那天我有多难过么？”
　　一夜情之后的早晨，总会有些微的懊丧。然而在晨光中睁开眼睛时，看到的却是死而复生的恋人，然后被告知昨天晚上你其实是和他在一起。两人偎依在一起细述别情，肌肤似火，耳鬓厮磨。这是何等美好完满的情形啊。
　　撒加不是没有费心。但可惜的是，改变这个世界的，往往只有一两个小细节。
　　“那你知道……我看到你的尸体时，有多难过么？”
　　撒加爽朗的笑了笑。
　　“我很抱歉……作为报偿，我会告诉你真相。”

　　黎明之前，夜色稀薄，晨光晦暗。
　　这个时刻，人鬼不分，真相莫辩。
　　穆那沉静的目光落在对面低头讲述着的沙加的身上。
　　“那一具尸体。根本就不是撒加。”
　　沙加用这样的话语开头。
　　“那只是一个和撒加很相像很相像的别人，或许整过容。但是你知道，因为肌肉受重力的作用，躺着和立着，人的容貌都会有变化。至于死亡之后僵硬了，那就变化更大。所以我们大家都没有认出来。”
　　穆垂下目光思索着。
　　“可是，艾欧里亚手下的验尸官……？”
　　“这就是另一个问题……其实那个验尸官是撒加的人。”
　　穆沉默了。
　　“圣域里有无数‘撒加的人’，整个圣域就是撒加的堡垒，谁都无法突破。那个验尸官是他的人，你的秘书也是他的人，处女宫的侍从里有他的人……你也是他的人。”
　　所以其实谋杀并不是谋杀，死亡也不是死亡，证据并不是证据，证人也根本不是证人。
　　这个世界上有许多大人物，可是这个世界上更多的是小人物。
　　所谓大人物，也不过是被众多小人物所簇拥着而诞生的。
　　失去了小人物的拥戴，所谓大人物，也不过只是一个狂妄的小人物罢了。
　　法医官只是一个小人物，可是他却将整件事情导向了另一个完全不同的轨道。
　　小人物也能发挥大作用，撒加深谙四两拨千斤之道。
　　谁说小人物不能改变历史？萨拉热窝事件里的那个刺客，能想象他引发了长达四年生灵涂炭的第一次世界大战么？
　　热带雨林里的一只小小蝴蝶扇动翅膀，就能引起北美洲的一场风暴。
　　——这些道理很多人都明白，但谁也不能像撒加那样，把每一个小人物都用得这样物尽其极。
　　只要撒加想，他可以诬陷任何一个人。只要契机产生，一切便飞快的运转，谁也停止不了。
　　你能和一个人为敌，但是你能和整个世界为敌么？
　　可笑的是他还妄想去为艾俄洛斯翻案。

　　“你的计划里，原本就没有我，是不是？”
　　穆尽量的克制了，但还是控制不住情绪。胸口好似有一团火在燃烧，大脑里却如同地震后的城市，思维崩塌有如断壁残垣。
　　“这件事情你参与并不合适。你太明显是我的人，你提出的证据和调查结果，在众人眼里公信力是不够的，会弄巧成拙。”
　　“那你就从来没有担心过，我会被判死刑吗？”
　　撒加用看小孩子一般的神情看着他。
　　“不要任性了。你我都清楚，最多是流放，怎么可能是死刑呢？”
　　然后，在一切都结束之后，雅典娜退位，艾俄洛斯倒台。撒加亲自远赴那遥远蛮荒的流放地，从那暗无天日的牢狱中解放他。
　　在门打开的刹那，因为长期的黑暗他微眯起眼睛，凛亮的天光让他一时不能分辨来人是谁。撒加几步奔到他身边拥抱住他，他在震惊和欢喜中留下辛酸的泪水。
　　多么煽情啊！
　　事情应该这样才对啊！
　　撒加掌握更确实的权力，他被更加珍而重之的呵护，完美的大结局，简直可以拍电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