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宫庭春欲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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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时辰之后，我被刀疤脸重又带回密室。老嬷嬷和铁哥都已不见，屏风后的人咳得剧烈，一声一声仿佛要将肺都给咳出来一般。文睿目注屏风，神色不定，半晌，忽然道：“您还是先回去吧，这里有我！”
我找了一圈，没见到铁哥的影子，却看到铁哥方才跪过的地方，赫然留着一块血迹。我心头猛痛：铁哥死了，铁哥肯定是死了。脑中一哄，便栽倒过去。
过了好半晌才悠悠醒转转。是方才那个老嬷嬷，她一会掐我的人中，一会掐太阳穴。我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仍旧躺在方才晕倒的地方。密室里百合熏香味道似乎更浓郁了些，叫人禁不住昏沉，好像总醒的不利索。
屏风后的人温声说道：“尉铁哥还没死！你果真愿意用自己的性命来换取他的？”
我猛点头，道：“愿意。”
那人便又叹息一声，仿佛良多感慨，道：“你画押吧！”
文睿便在我面前的地面放了一张帛书，一块印泥，我迷蒙着昏迷醒来还未完全恢复视力的眼睛，在帛书上按上指印。
文睿问我：“尉姑娘，你可后悔？”
我笑道：“不后悔。”眼中却流下泪来，铁哥是我这一世唯一愿意倾尽所有去维护的，我的好弟弟。也许我死了之后恰好便可以再穿越回去呢，姑且当做回家吧。
“但是，我有一个请求，能否允许我再见铁哥最后一面？”我哀恳地说道。
文睿忽然笑道：“尉姑娘，难道你方才未看帛书？尉铁哥不用死，你也不用死。太子殿下已经恩准，将尉铁哥充入御林军侍卫营接受训练；而你，则将永远充入宫中作宫女。这判决你可满意？”
“满意，满意。朝雨谢过太子殿下。”我一激动，眼睛立时兴奋地发起光来。
太子，屏风后的人居然是太子，我躬身拜下，端端正正地磕了三个头，心里闪动着重生的喜悦。
屏风后的太子温声笑了，吩咐道：“刘让，带朝雨姑娘进宫，安排她去掖庭绣衣坊。”
我赶紧学着以前电视剧中所看过的，认真道：“谢太子殿下。”便随了那大太监刘让匆匆退出密室。
出门时，仰头看见天空明净，四海无云，远处红墙绿瓦，巍峨宫墙鳞次栉比，飞起的琉璃瓦檐角宛若振翅欲飞的蛟龙，然而终究是飞不起的。那里有世人憧憬的一切，荣华富贵，锦衣华服，良辰美景，却唯一容不下自由。
坐在马车里，我深深叹一口气，仿佛终于将从前的疑惑与愤懑一口吐尽，从此便可干净利落的活着。虽然未来还会有许多未知的麻烦，以及雕梁画栋中无穷无尽的孤独和寂寞，然而，我总有铁哥。
是的，铁哥。这也是我那暴怒的爹和冷淡的娘亲所留给我的唯一温情的东西，我愿意用整个生命来交换这血溶于水的亲情。也许，只是这一世给予我的太少，也许是前世给予我的太多，才使我竭尽全力也要护住这唯一能够无所顾忌去爱的人。
暮春四月，阳光晴好，绣衣坊外牡丹开的轰轰烈烈，红香绿玉，姹紫嫣红，金风摇荡，百鸟争鸣。
绣衣坊内几名青春活泼的女孩子各自对着一架纺车纺丝线，伸出的一双双青葱玉手纤然如不染尘的白莲，纺车发出“呜呜”的声音，沉闷至极，然而女孩子们却用欢声笑语驱赶着做活计的无趣。
我瞧一眼窗外春光明媚，心中也不禁感慨，花开花谢，燕子来去，转眼已是三年过去。绣衣坊就仿佛宫中被遗忘最深的角落，三年间人员变换极少，甚至连每日负责验收我们工作的李嬷嬷的苛责都是千年不变；春花秋月、夏荷冬梅，御苑风景也是年年如此，美则美矣，却单调无比。
三年间，太子、文睿等人再没有召见过我，除了绣衣坊管事的宫女、嬷嬷、太监，什么人也没有见过。
至于秦沐阳，我还是一年前见过一回，那时我正在绣衣坊外御渠旁偷摘茉莉花。我是趁夜溜去的，因为宫中各司其职，胡乱不能随意走动，但是绣衣坊苑中茉莉开的总不如御渠一带的精神，我便相中了，想要摘来做茉莉花茶，好帮助同组的女孩子贿赂管事太监嬷嬷。
宫中人情冷漠，又极其势力，这些女孩子都出身贫寒，不然也不至于被丢到这辛苦又永远不得出头的绣衣坊。因为没钱贿赂上司，被管事们严厉苛责、多派工作量简直是家常便饭。而他们对我，倒一直是客客气气，从不为难，却是因为秋露的关系。秋露随慕容紫宸去后，在紫宸宫当值，由于她聪明伶俐，更加上慕容紫宸这位冷漠残暴的皇太孙对她不同于普通宫人，因此众人对她都是有几分敬畏的。
那天晚上月色皎洁如玉，映得御渠水碧波粼荡，夜风里茉莉花香的出奇清幽。我看见左右没人，便放心地转到树丛后一朵一朵地摘花，忽然听见一阵谈话，我吓了一跳，连忙屏住呼吸。
一个声音道：“如今皇上年事已高，诸皇孙都年幼。昌邑王乃当今皇上第二子，兵权在握，为人骄矜自大，狼子野心昭然若揭。公子该早作打算，少不得便要先发制人。”
停了一阵，一个清朗的声音道：“以胡太医看，太子这病究竟怎样？”
那人道：“病入肺腑，我瞧着最多撑不过五年。若五年之内不能想法遏制住昌邑王的势力，即便公子和肖先生将皇长孙殿下保上皇位，只怕也坐不稳这张龙椅。更何况，紫宸宫那位主乃当今澹台太子妃亲生，虽说打小冷漠残暴，不修仁德，圣心尽失，总也是太子名正言顺的嫡子，而且澹台家势力也不容小觑，公子不可不妨啊！”
这不是明目张胆的谋朝篡位吗？我想到若被发现我听见这事的后果，手心不禁渗出汗来。正在紧张，竟突然刮起一阵风，将我的衣袂挂到枝上，发出一阵轻微的断折声，我的心顿时提到嗓子眼。回神便听见那个什么公子沉声道：“我知道了，你回去吧。”接着便是一阵离去的脚步声。
我心道过关了，正欲舒一口气，忽然感到左胸一凉，几颗冰凉的针状小物破肤透骨而入，夹着一股森然的寒冷，我努力强忍疼痛，然而双手一哆嗦，花篮应手而落，散了一地的茉莉花瓣。
与此同时，一个翩然的白影陡然降落在我面前，未及我看清面目，已被掐住喉咙。那人沉声道：“说，是什么人指使你来跟踪的？”
我肩上剧痛，又被掐住喉咙，几乎晕过去，什么话也说不出。那人忽然讶异地松了手，语声颤抖，道：“是你？”
我也早听得这人声音有些熟悉，便强撑起眼皮来看，高峻的鼻峰，潋滟的凤目。是他！竟是他，秦沐阳！我少年的梦中描画过无数遍的秦沐阳。只是如今十九岁的他已长成一位绝代风华的翩翩佳公子。连嗓音也变的低沉而性感，与少年时稚嫩的童音相去甚远，难怪我一时想不起来。
“秦哥……大哥。”我艰难地叫了一声，将到了口的“秦哥哥”生生化为“秦大哥”，心中尽是不敢置信。虽说那日与肖伯的会面后我便知道了秦沐阳的志向，可是究竟没有想到，他的志向竟然大到敢谋朝篡位！
“朝雨，怎么会是你？我不知道。”秦沐阳惊慌地说道。
只这一会功夫，感觉身上更冷，冷若置身于万年冰窟，冷到牙关打结，我哆嗦着道：“抱……抱着我，好冷。我在这里摘花，原没想到会碰到你。秦哥哥，见到你真好。”
秦沐阳将我抱在怀中，就像小时候一样，他的怀抱有一种清新的味道，叫我安心，叫我留恋。那时我挨了我爹的打，心中十分委屈，便扑到他的怀中，拼命流眼泪；可一回到我家，便又成了天底下最坚强的尉朝雨，一滴眼泪也不落。
身上越来越冷，我的意识渐渐模糊起来，他打我的针中有毒吧？我哆嗦地笑了：“我……是不是……快死了？”
“不是，我不会要你死的！”依稀听见秦沐阳狠声说道，不知往我口中塞入了一枚什么药丸，入口即化，滑入喉中仿佛一股温暖的春风，慢慢绵延到四肢百骸，方才彻骨的冰冷只被逼到狭窄的胸中。
我感觉身体舒畅了许多，意识也清明了。秦沐阳瞧着我的眼睛，温声道：“朝雨，我不会叫你死的，这枚玉露丸只能暂时化解你的寒冷，不能驱除寒毒，待我找个地方帮你取出毒针。”
我点点头，贪婪地看着这张分别六年的脸容，似曾相识，似是而非，透着熟悉，熟悉里又含着陌生……
六年的风沙在眼前弥漫，漫过少年离别的哀伤，漫过长夜里的思念，漫过自求生存的艰难，漫过生死一线的委屈，漫过深宫劳作的寂寞……
我噙着满眶的泪水，望着他，却只是望着他，再不敢如从前一般，调皮而亲切地抚上他的脸颊。
作者有话说
第13章 宫庭春欲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