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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第三章 南溪(1) ...

  •   第一话
      马车一路向东南驶去,平坦的大地逐渐被一座座隆起的丘陵堆得起起落落,正如崔缇此刻的心境。上一次离开鹜暝前往南溪,心是落定的尘埃,沾水的死灰,而这一次从鹜暝到南溪,心中却满是无法确定的抉择,和丝丝缕缕的牵挂。
      南溪的郊外没有各色的野花扰乱春的绿意,晌午的阳光明媚可人,入眼处满是茂林密树,掩映着屋舍农田,藏匿了飞禽走兽,天地间一片静谧。这就是南溪的调子,澄澈温婉,宁静亲和。
      丘陵越来越密,高高低低,层层叠叠。透过车轮滚过鹅卵石路发出的“咔沓”声,隐约可闻流水潺潺之音。悬子修指着右边的窗外道:“那便是南溪。”
      南溪,南流之溪,南溪郡由此而得名。
      崔缇提议下车看看,在车内颠簸了半日,憋得难受。莞蒿停了车,未及摆好踏脚凳,悬子修已先跳下了车,等踏脚凳摆好,正好扶崔缇下踏。面对悬子修的这点小贴心,崔缇淡淡的笑了笑,回身抱过小虚离,将他放到地上,让他自个儿走。
      河滩路面泥泞,悬子修和崔缇站在大路边远眺,莞蒿摞了裤脚到河边饮马,小虚离屁颠屁颠的跟在他身后,裹了一身泥,忙得莞蒿一手牵马一手顾他——没有崔缇的示意,莞蒿不敢擅自抱他。
      南溪水面仅有三五尺宽,水最深处约摸只及膝,河床底部的鹅卵石清晰可见,长如发丝的青苔随着水流婀娜摆动。崔缇闭上眼睛,迎着阳光半仰起头,微笑着轻叹道:“人说南溪是世外桃源,我只知南溪美,却未曾想竟美至如此。”
      悬子修也闭上眼睛,半抬起头,呼吸着同南溪水一般澄澈的空气道:“南溪一直是我最爱的地方。到过的地方越多,对南溪的感情就越加深刻。”
      “我也爱南溪,俗世间的一切纷纷扰扰都与这里毫无关系。至南溪,若新生。”
      “是啊,外间的前缘旧恨都被阻隔在了层层山峦之外,各种尘垢污秽溪水洗净带走。”
      再无话,二人就这样站在路边吸收着春阳的温暖,让潺潺溪流洗涮心灵。除了远离俗世的烦恼外,让崔缇感到抚慰的还有小虚离活泼欢乐的戏水声。莞蒿将马拴在了河边的树上,陪小虚离玩水。莞蒿想着,若自己的小儿子有幸生还,也该这么大了吧。
      小虚离看崔缇站在路边不下来,便朝她挥手大喊道:“母亲,水里的石头好漂亮,您要不要?”
      崔缇睁开眼,朝他笑道:“要!”
      莞蒿连忙道:“我这去去捞几个上来。”
      “不用,让他自个儿挑去。离儿,别走得太深了。”
      “好的,母亲。”小虚离兴奋道,说完躬身拣石头去了,莞蒿小心的跟在后头。
      悬子修脸上微微变色:“他才四岁……”
      “他能。”崔缇语气间充满了信心,悬子修不禁皱了皱眉。

      南溪城不大,城墙低矮,商铺零星。路上行人三三两两,街道却都很宽。城内许多深宅大院,皆是达官显贵的避暑别墅。当地人多以服务豪族为生,日子虽不富裕,却也安乐自在。
      悬子修的别墅在城东北角,宅子不大,两进院落,屋顶廊柱皆是墨色,与满园绿色相应,显得恬淡平和,又不乏勃勃生气。主要建筑呈“7”字形,堂屋在后院东面的二楼上,这不同常规的布置正合了悬子修不拘规制的性子。屋内家具质朴大气,摆设典雅考究,虽皆是暗色,却不觉老陈压抑。崔缇很喜欢这里,屋前屋后瞧了一遭,不顾旅途劳顿,指挥着家里的十多个下人麻利的将宅子打点了个齐整。
      春季的天,是小孩子的脸。吃过晚饭,乌云伴着低沉的隆隆声堆满了天幕,不多时,瓢泼大雨就落了下来,气温骤降。
      小虚离屋内,烛光融融,厚实的墙壁将寒气挡在了屋外,躺在絮软的被褥里,越发觉得暖和,那是母亲的温度。崔缇坐在床沿听小虚离背《弟子规》。也难为他,小小年纪,这一路颠簸,还不忘学习。崔缇自小也勤学好问,看过的书籍虽比不上大儒,却也算是涉猎广泛,但背诵却一直是她的弱项。别说是三百六十句《弟子规》了,寥寥几句诗她都要背很久,而且一转眼就忘,后来干脆就只读不背了。不过她虽背不住词句,悟性却是极好的,忘了词句,得了道理。她常笑父亲门下那些死读书,读死书的弟子,光记住字句有什么用,读书读书,读的当是意,而不是形。
      小虚离背完后,便缠着崔缇给他讲故事。崔缇一边轻拍他,一边讲道:“小猪和小猴是好朋友,他们经常结伴到森林里玩。”刚讲到这儿,小虚离便打断道:“猪不是养在圈里的么?怎么会到森林里去玩呢?”
      “猪本来住在森林里,是后来被人关到圈里去的。”崔缇慈爱的看着小虚离,小虚离皱眉愤慨道:“人真坏。”
      “人如果不把猪关进圈里,就没有肉吃。人最先想的不是对别人坏不坏,而是对自己好不好。”说着悠悠抬眼望向窗外急落的雨。
      “后来呢?”
      “后来小猪和小猴一不小心掉进了猎人挖的陷阱里。”其实无论多么小心,人的一生总免不了要掉几次陷阱,这就是人生。有时明知道是陷阱,也会义无反顾的跳进去,这就是人。
      “小猴子能自己爬出去的对吧?那小猪怎么办呢?”
      “是啊,小猴子能自己爬出去,可小猪爬不出去呀,所以他央求小猴救它出去。小猴说‘你是我的朋友,我一定会救你的。’于是小猴去找来了藤蔓。可是小猪实在是太重了,小猴怎么都拉不动。”
      “让大象伯伯来帮忙呀。”小虚离眨巴着眼睛很认真的出主意道。森林里又强壮又友善的大象伯伯,是崔缇在鹜暝时给他讲过的故事。
      崔缇讲故事从不按部就班,故事总是顺着小虚离的“出谋划策”进行。“小猴没能找到大象伯伯,但找来了很多其他的小伙伴,有梅花鹿、小松鼠、小狸猫,好多好多。”找不到强大帮手的时候,只能让许多弱小聚为强大。
      “有蛇吗?”小虚离抓紧被子,他最怕蛇了。
      “有。”崔缇认真道。很多东西,不是害怕就能躲过的。特别是有求于人时,常由不得我们自己选。小虚离闻言,微微的颤了颤,将半截脸钻到被子下面。崔缇拉开被子道:“别蒙着,闷坏了。小伙伴们齐心协力拉小猪出陷阱,眼看就要成功了,可这时候猎人来了,大家一哄而散,很快就都溜得没了影,大家都想着小猪这次完了。小蛇没有脚,跑得慢。偏巧这猎人和你一样,也是最怕蛇的,见了蛇,陷阱里的猎物也不要了,调头就跑。”有的时候,你怕的东西也是可以救你的,因为你怕别人也怕。
      “那后来小伙伴们回来救小猪没?”
      “没有,小伙伴们都怕猎人呀。”
      “那小猪怎么办呢?”小虚离一脸的担心。
      “小猪想,既然没有人来救自己,那只有自己救自己。好在这陷阱不是太深,小猪努力的往外跳,一次、两次、很多次,都没有成功。小猪跳累了就歇一歇,然后接着再跳,终于,跳出去了,靠自己的力量。”
      听到这里,小虚离脸上泛出了安心的笑容:“母亲,我明白了。一次二次做不成,再来一次,还不成就再来好多好多次。”崔缇笑着摇了摇头,不是努力就能成功的。世上很多事乃人力不可逆转,人只能尽力做好自己能掌握的,至于其他,那还是得听天命。
      崔缇吹熄灯,帮小虚离拢了拢背,在黑暗中轻声说道:“离儿,你记着,这个世上谁都可以放弃你,唯独自己不能放弃自己了。若自己都放弃了自己,别人又有什么珍惜你的理由?所以放弃自己,只有死路一条。”这些话小虚离现在必然听不懂,更不可能体会,但只要记住了,总有懂的一天。

      崔缇出了小虚离的房间,丫鬟媣蕉跟在后头轻轻关上房门。悬子修的琴声穿过雨帘隐隐传来,媣蕉朝琴声的方向望了望,眼中满是涩然的渴望,垂了头,小心寻问道:“夫人,今晚雷打得这么响,您不陪着小少爷,他会害怕的吧。”
      “男孩子家和母亲同床共枕成什么样子?这雷又不会打到他身上,有什么好怕的?”若连区区雷声都不能独自面对,那以后还能承受什么呢?”媣蕉低着头不吱声,双手垂在腹前摩挲着。崔缇莞尔,心中了然,却不戳穿,只道:“若有人问起我们,就说是子修家在栖国的亲戚,来这儿躲避战乱的。”
      “是……”媣蕉颤颤的小声应道。这一声“是”包含着太多少女情愫,却是不聪明的少女情愫。
      “天晚了,回去歇了吧。”
      媣蕉这次“是”得更小声,颤的却越发厉害了。崔缇拉过媣蕉的手,她的手细嫩冰凉,然后从头上拔下一根镶石榴红玛瑙的银簪插到媣蕉头上,和蔼道:“你戴着比我好看。”
      媣蕉呼吸变得局促起来,眸中满是恐惑不安,崔缇依旧和蔼:“去吧。”
      “谢……谢夫人。”媣蕉憋了半天终于敢说出来,慌慌张张的行了礼,急急忙忙的跑了。崔缇看着她的背影,轻轻摇头,心中叹道:“风流子修啊……”然后拢了拢衣,靠在廊柱上望着夜色中的雨滴。歇珩在鹜暝的府邸皆是平房,很久没有站在楼上远眺过了,某一瞬,感觉像是回到了泗墨虚家,只是这里的廊上没有摇曳的红色灯笼,檐角也没有风铃叮咚,少了几分味道。崔缇享受着被黑暗包裹的安全坦然之感。
      不知站了多久,崔缇有些乏了,听悬子修的琴声还未歇,便往堂屋走去。悬子修盘腿坐在屋正中的榻上抚琴,琴声低沉,哀而不伤。崔缇坐到木榻对面的椅子上静静的听他弹琴,这样的夜里,任何言语都会破坏了气氛。屋内点了许多蜡烛,却因屋子太过宽敞而光线昏黄。崔缇以手撑颌看着悬子修,他已经完全融进曲子里去了,曲外无物,这便是抚琴的最高境界吧。
      相识这么多年,要崔缇闭上眼在脑中绘出悬子修的样貌不难,但她还真是从未特意观察过他呢。悬子修长的不算英俊,但举手投足间尽显风流,抚琴时更多了几分超然物外的洒脱,也难怪有那么多姑娘倾心于他。
      悬子修直将灵感吐尽,才停下抚琴的手。雨已经停了,只剩檐角滴答的水滴。曲已毕,此情此境却未毕。悬子修端过茶杯暖手,崔缇困了,半阖着眼皮问道:“子修,我是不是太任性了?”如梦呓一般。
      “没有,缇一直是很好的姑娘。”悬子修的声音同他的琴声一样柔软。
      崔缇自嘲的冷笑一声。姑娘?自己已是未老徐娘,就像被这雨打落的花,虽还鲜嫩,却已是泥中残骨。
      悬子修能说什么呢?王炙、歇珩和崔缇,他们谁都没有错,可凑在一起却都错了。悬子修起身下榻走过去拉起崔缇道:“夜深了,去休息吧。”
      “去看看媣蕉吧,她肯定有好多话要跟你说呢。”崔缇抽回手,昏昏沉沉的朝门走去。
      “她同你说了什么?”悬子修微露不悦。
      “没有,她没有提过有关你的一个字。”崔缇在门口站住,缓缓转回身笑叹道:“子修啊……”盯得悬子修无处可躲。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3章 第三章 南溪(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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