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清竹谧秋

1、引子:初春之日

　　浮梦斋。
　　一个人，一张琴，一把剑。
　　琴身修长，用的是上好的银杏木，漆成深褐色，镂空的雕花仙鹤云纹让这张琴显得高贵而脱俗。琴的一侧用篆书刻着两个字：和尘，金漆明亮就像昨天新制成的一般。琴上止五弦，用的是玉鹤的翎毛，柔韧而富有弹性，铮然有金石之音。一双白皙的手轻抚上琴面，五指修长，仿佛天生是为弹琴而长。琴音清拔俊气，带着若有若无的哀婉，在空荡的山谷中回响，不知有谁会听到。
　　雅历一百四十七年的清明，对于洛清霜来说，像过去十七年的每个清明节一样。他放下琴，拿起那把带着冰蓝色剑鞘的剑。他将剑佩在腰间，反手披上一件微带灰白的外袍，提上竹制的食盒，走出门，右手捏个剑诀，长剑出鞘，冰蓝的剑锋闪着清冷的寒光。剑柄上缠着轻薄的白绫，隐隐能看见金丝嵌成的两个字：辞花。洛清霜踏上剑，消失在一片春和景明之中。
　　布鞋尖轻点落地，辞花入鞘，惊起一片尘埃。洛清霜拍拍衣摆，拉出一点剑锋，用手指在剑锋上一抹，即刻见血。随即用那只手在面前的空中画了一道符，白光闪过，山前的结界被破开，高大灰暗的山门上镌刻着四个大字：洛氏族墓。这个地方向来只有洛氏正统嫡系才能进，欲进之人得用血画洛氏祭祖符。即使洛清涟不允许他回到洛山主峰，但是每年清明他还是会过来看看，洛清涟也不管他。洛清霜走了进去。山门重封。他熟练地穿行在山中，不多时便到了他所找的墓前。他用手拂了拂墓上的尘土，将沿路折来的花枝小心的插在墓前的瓷瓶中，摆开今早准备好的小食，在三只青瓷茶盏里斟好茶，跪坐在墓前，对着墓拜了三拜，捧着碧绿的茶盏，盏中的新茶漾出丝丝缕缕的清香。洛氏禁酒，祭祖时也要用清茶代替，下山后洛清霜仍旧没有改掉这个习惯。他轻轻转动着茶盏，杯壁上映出他落寞的脸。他不想再说些什么，或者做些什么了。
　　十七年了啊。
　　当年的事情已被窖藏，当年的义愤填膺也已化作古井无波，不会有人知道，也不会有人想知道。他已经不在乎了。
　　既然下了山，那便安于现世罢。
　　好好修行，好好行医，好好生活。
　　平时用的那支古朴的木簪，换成了一支晶莹剔透的冰蓝色的洛玉簪，雕工精细，一支旁逸而出的桃花枝上停着一只展翅欲飞的仙鹤，气质内敛，温文尔雅。洛清霜拔下那支簪子，一头青丝却因为有发带的束缚，依旧绾成一个髻子。他放下茶盏，拈着那根玉簪，似在端详。他忽想起因为这根簪子而被众女修叫做鹤道长的事情，眸子微微一亮，转而复归于平静。
　　他曾经拥有一切。权力、地位、修为，一切该有的他都有了。
　　可现在他有什么？
　　一把剑，一张琴，一身修为，和竹篁岭那一方山水。
　　洛清霜抬头看了看天，再过不久清涟该会带人来公开祭祖了吧。要是他再待在这里，会很奇怪。
　　洛清霜收拾好东西起身，捏个剑诀，御着辞花离开了墓前。他折来的那枝未开的桃花，细嫩的花苞在清明的风中微微颤动着，抖落了一地细碎的芬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