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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幸存者 ...

  •   莫名其妙拥有了一副年轻的身体,紧接着来到孙子的学校上学,就算儿子多次劝说他重新为今后的生活打算,但他总归觉得自己迟早一天都是要走的。

      邓杉记不起自己是怎么死去的,更记不起自己是怎么回来的,甚至很久之前的记忆也随之变得模糊起来。

      看着那个小姑娘,尘封的记忆出现了……

      -

      邓杉那会儿还是小邓,他爹才是老邓。

      宁化属于沿海地区,老邓家世代住在这儿。那时听大人说,其实家中本该有五个孩子的,可惜有两个因病夭折,除却邓杉以外,上头就只剩一个哥哥和一个姐姐。

      邓杉年轻时便会读书,父母瞧家里终于要出个读书人,日子也稍微过得好了些,便将仅存的积蓄拿出来供他上学。

      小邓杉也算上进,是那时他们村里唯一考上中学的孩子。

      全家沉浸在一片欢喜之中,直到那年夏天,来了一场台风。

      宁化年年都有台风经过,可听村里会看天象的老人说,今年的台风要比以往大得多。

      大得多是大多少?那时邓川不懂,只记得母亲带着他们兄弟姐妹几个忙里忙外,而父亲则去码头安置好自己的小船。

      他们家离海并不算太远,脚程不到半个小时。有时候家里实在没粮了,父亲就会到海边捕些鱼虾。

      直到很多年以后,邓杉才知道那次的台风正好赶上天文潮。

      狂风呼啸,雨势倾盆,屋外的枝叶被吹得沙沙作响。一家子围坐在油灯前,父亲安慰,过了今天台风就会走的。

      可谁也没想到海水倒灌了,它们冲走了房屋、庄稼牲口,还有数不尽的……人。

      宁化三面环山,一面靠海,就算是住在地势较高的地方,也因为大暴雨引起山体滑坡而造成了不可避免的损伤。

      那确实是个灾年。

      邓杉侥幸活下来了。

      可,家中只有他活下来了。他是唯一的幸存者。

      直到很多年以后,邓杉依旧不愿回忆那一晚。

      那年宁化大大小小的村庄死了很多人,直到三天以后积水才逐渐褪去。

      一周后,邓杉随着上面派下来支援的干部去认领亲属遗体。

      目光一一扫过,他数了数,四个。

      一个都没少。

      向人借了一辆板车,邓杉赤脚踩着淤泥将他们都带回家了。

      村里的一个老喇头坐在一棵被台风吹歪的大樟树下,瞧他经过:“能找全都已经算万幸了。”

      很多人早已下落不明,就算能从哪个角落里寻到,可是在水中泡了那么久,早就肿得看不出原来的模样。

      能将家人认全,并一个不差地找回来,确实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他找到了一把嵌在石头缝里的烂锄头,一言不发地将他们都埋了。

      有路过的人,疑道:“怎么挖了五个坑。”

      十三岁的邓杉满手血泡,握着碎石,开始砌坟包。

      他头也不抬,轻声道:“那是留给我自己的。”

      亲者皆已故去,他孑然一人,自然要为以后做打算。

      可惜最后那坑中埋的却是另一人。

      -

      天灾之后,宁化大大小小的村子都陷入了饥荒。

      房屋、庄稼都被冲毁,资源匮乏,当时所有人都默认只要在外面捡到的东西,不论原主,都归自己。

      可该毁的东西基本都已经毁了,就算如此也捡不到几样能够救命的东西。村里的人便开始打起抢劫的注意。

      他们自然而然将目光落在了这个身形单薄的少年人身上。

      他年纪小,家里又死绝了,听说还是个读书人,看着也最好欺负。

      可意外的,所有想趁机占便宜的村民一个人也没捞到好处。

      虽然身板瘦小,但邓杉却凭着一股狠劲,吓退了所有人。

      不知他打哪捡来了一把割稻的镰刀,打磨好后整日抱在怀中,凡是有人想靠近他家小院,他便挥舞着镰刀,咆哮着将人轰出去。

      荒地重垦,有人想要趁机占些他家的地,年轻人毕竟脸皮薄,说不定连自家有哪些地都记不清了。

      可邓杉才不管这些,他直接冲进了对方家中,与人争得面红耳赤,引了半个村子的人围观。

      久而久之,大家谁也不愿意招惹这个脾气暴躁,行为暴躁的少年。

      少年长成,春秋十载。他也独自一人生活了十年。

      他将自己每一天的安排得井井有条,十年如一日,甚至将几十年后的事情也规划好了。

      他身上没有青年人的干劲与朝气,从很早开始就有人说他像个小老头。在外人的眼中他的生活刻板而又枯燥,但邓杉却享受着这一切。

      直到一天有人打破了他生活的平静。

      秋天无疑是所有农民最忙碌的季节,不仅要收割农作物,还必须将它们打理好,分出一部分卖给那些专门来收粮食的商贩。

      邓杉不喜欢那些粮商。

      他们只会使出浑身解数压价粮食,榨干农民们的油水。

      所以,对于这些满肚子算盘的人,邓川一向置之不理,或是愤怒地提高嗓门逼他们离开。

      谁也别想占走他半分钱的便宜!该属于他的东西就应该是他的。

      粮商对他也是又爱又恨,虽然他们之间的交流并不是很顺利,但无疑的是邓杉种出的庄稼品相确实很好。

      收完早稻,又到了橘子成熟的季节。邓杉与水果商视线谈好了价格,正忙着摘好给那些人送过去。

      突然一只手伸了出来,抢先一步摘掉了他面前的那颗黄澄澄的橘子。

      现在的小偷都那么大胆了吗?

      他愤怒抬头,望向了摘橘子的罪魁祸首。

      邓杉只是一眼便瞧出那是城里人家的女儿。她穿着蓝底的碎花衬衫,扎着两个麻花辫,脸上白白净净的,扬了扬手中的橘子,冲他笑。

      姑娘将钱放在他摘好的那一筐橘子上,然后迫不及待剥了皮,撕了一瓣,就塞进嘴里。

      瞧见邓杉还在看她,姑娘又笑:“我问了村里的人,他们都说你家的橘子最甜,看来是真的。”

      说完,她一蹦一跳地离开了。

      邓杉不允许旁人在没有自己允许的情况下碰他的东西,对他来说这是原则,是底线。

      他抓着那人留下的前追了上去,叫住了她。

      姑娘转过身,疑惑地看着他,眼睛又大又亮。

      邓杉慌乱移开视线,突然觉得胸口有些喘不过气来,他伸出手:“钱给多了,一个橘子值不了这些……”

      这就是他和陈秀的初遇。

      那年陈秀十八岁,因为刚生了一场大病,和父亲一起到农村住一段时间调养身体。

      陈秀不像其他人家的姑娘那样矜持害羞,从那以后就隔三差五地来找他。

      陈秀一出现,所有的事情都乱了套。

      年轻的邓杉无法容忍自己的行为对原则的背叛,因此处处躲着人家。

      可人家姑娘胆子也大,在周围问了一圈他有无婚配,和家里的情况以后,就到处对人说要嫁他。

      邓杉气急,那天跑去找她。

      陈秀笑吟吟地问他:“他们都说我生得好看,你觉得呢?”

      他不明白为什么会有说出这种话,脸不红心不跳的姑娘。

      邓杉固执地认为自己绝对不可能喜欢他。

      但最后,他带着多年攒下的全部积蓄,重新盖了房子,该下的聘礼一样没少的将陈秀娶回了家。

      婚后,当妻子问起。邓杉只是浑身僵硬地回答道:“因为你抓了我的手。”

      那时哪有姑娘主动牵人家手的,大多数人的思想还是极为保守,尤其是乡里的人。

      陈秀笑他:“那你可以不娶的。”

      他暴躁道:“就是要娶的,这是原则问题!”

      陈秀的父亲是城中几家粮铺的老板。作为家中唯一的孩子,自然被予以了重大期望。但她身体不好,隔三差五就会有些小毛病。

      岳父岳母背后曾偷偷告诉她,原本阿秀是在大城市里念书的,因为他们的期望太高,想着法子让她学这学那,就坏了身体。因为心中有愧,所以后面就这么开始放纵她了。

      这也是他们同意女儿“下嫁”的原因。

      陈秀毕竟是被富养大的孩子,身上总有些“小毛病”,再加上两人性格完全相反,她总会用自己奇怪的想法打破他的计划……

      邓杉本不能容忍这一切。

      可意外的是,结婚几十年来两人从未吵过一次架。

      他们有两个孩子,日子虽然贫苦,但妻子从不会和他抱怨。

      -

      陈秀是在老二十岁那年走的。

      他带着两个孩子将她埋在了那个本为自己准备的坟坑里。

      少年丧亲,中年丧妻。邓杉从未掉过一滴眼泪,可一夜间,他仿佛老了十岁。

      最初,他拼命工作干活想要释然一切,后来,却因陈秀的出现孤苦一生终于有了归途。

      那些纠缠他的也随之淡忘。

      可当她也离开时,那曾经深埋心底的罪恶感再度出现……

      是的,罪恶感。

      ——亲人意外丧生,幸存者身上所背负的罪恶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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