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生三世》猫莞尔

2、第一世，你是如此爱我

　　十六岁这年，我被收入教坊。眉笔一扬，两眉便如翠羽；点上胭脂，就如桃之夭夭。教坊主说，这是难得的胚子，可惜啦。教坊的一位姐姐又芳倚在窗边，懒懒地说：“谁说不是呢，丞相府的千金啊。时也，命也。”我狠狠瞪了她一眼，她冷哼了一声，施施然走开了。
　　从此，便过着行尸走肉的生活。琴棋书画谁敢说我不精呢，只是这画中的鱼鸟从来无目；喜庆琴声绕耳，也曾被有心人听出了其中的冰冷。
　　未及一年，凭着美貌，凭着精湛的才艺，已被传作是城中名妓。是的，是名妓，官吏们口中的笑谈。
　　“蕊儿，明日新任知州就任，邀你出宴呢。”教坊主笑吟吟地说。
　　“说是邀，难道我能不去么？”我瞥了她一眼。
　　“哟，还挺伶牙俐齿的嘛，我还以为你是哑巴呢。”又芳在一旁呵呵调笑，细细的丹凤眼游移到我的身上。“听说，这位新知州是个才高八斗的少年郎呢。”

　　水袖一挥一扬，弯身，挠步。琴瑟声止，满堂喝彩，我如莲般抬首。“是，是佩仪？！”一瞬间，我们两人都惊诧。四目对视，堂上的知州竟是父亲的门生——杨三立！
　　刹那间，旧时种种全浮于眼。“三立，老夫有你这样的得意门生，真不枉这一世”……“严小姐，小生杨三立”……宴上满了窃窃的议论声……“小生杨三立”……“小姐才情甚高，只是，诗中秋恨太浓。”“呵呵，只是小女的拙作罢了。”……“三立，老夫欲把小女许配于你，你可愿意？”……周遭的大人们蹙着眉。……“许配于你，你可愿意？”……“不是，小姐生得如花似玉，只是小生仍未立功德，不敢痴想。”……杨大人，杨大人，不要这样看着我……“杨大哥，你要早日回京啊。”……“罪臣严鉴之，结党营私，骄纵无度……”“啧啧，抄家灭族，男的一律斩杀，女的充为官妓，真是伴君如伴虎啊。”……人声吵杂，耳外有不住的小板声，一起一落，一起一落，急如雨点。
　　堂上宝蓝的朝服忽然成了深夜的一汪湖水，直淹得人透不过气。怎么办，杨大哥，我透不过气。怎么办，旧时的一切都翻腾而来。怎么办，怎么办……杨大哥，一切都不同了。我不再是丞相府的千金，你曾经望都不敢多望的容颜已不知被多少人沾染过了。在你面前，脸上的浓妆，身上的艳服，全都让成了让我无地自容的烙印！愿这一刻是一场噩梦，一场因太过思念你而生的噩梦。
　　我踉跄地离开，转身的一刹那，我看到你错愕的脸。
　　“佩……”，你第二次接见我时都不知该如何称呼我了。“杨大人，贱婢叫蕊儿。”我心如刀绞。
　　第三次，我们泛舟湖上，你兴许是太高兴了，脱口而出，“佩仪，你看那头。”你知道吗，已经许久没有人这样叫过我了。“大人，小的要上岸了。大人，为官之人不应时时贪乐。”
　　第四次，秋已深了，我以为你不会再见我了。那天你喝醉了，你直直望着我，张了几次口都没说出话来。我知道我不能久留了，起身想走，你却忽然拉住我的手，你是醉了么？你的脸埋在我手里，让我猜不透你的心思。有热气一直喷在我掌心里，一下一下，化成了几处炽热的润润的水迹。
　　你说，没想到当时的一转身，就会是今日的恍若隔世。谁想到呢，这不是谁的错。这样就够了，你没有变就够了。
　　最后一次见你，是在一个满天星斗的晚上，我想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那晚你急匆匆来找我，什么也没说就拉着我跑到了外面。溪水凉沁沁的，你的脸柔柔的映在水里，像那年元宵节我们偷偷溜出去时的样子，因着奔跑，有几丝头发散落，那时我们笑得多么开心。可现在一切都变了，变了。忽然你不知从哪拿出个孔明灯，笑得像个孩子，露出个睿智的虎牙，说：“这是我亲手做的，来，写上心愿，我们把它放了。”“为什么？”杨大哥，你为什么要对我那么好？你以为我忘了，“因为今天是你的生辰啊。”如今也只有你会记得了，你让我说什么好。见我不动，你忽然黯下眼神，“对不起，佩仪，我能为你做的就只有这些。”杨大哥，我不是怪你。我轻轻掂起脚，轻轻地在你额上吻了一下。在你惊讶地看着我时，我在孔明灯上写上——愿你能忘却我。转身离开时，我说：“以后请杨大人不要再来找小女子了。”那晚的星真亮，为了不让眼泪掉下来，我抬头看了一晚的星。

　　我知道这样下去，肯定会有好事之徒起来兴风作浪的。只是没想到那么快。
　　“本朝律例，官妓不得与所属知州长官有私，你可知罪！”
　　“贱婢何罪之有，我不明白大人口中的私情是指什么！”他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他的目标是杨大哥。政治总需要无数祭品。
　　唯有矢口不认，我唯一能为他做的事就只有这样。
　　杖打，收监，这一切虽痛，可让我觉得我还活着。“小姐，这是杨大人的信。”他的仆人压低声音，悄悄把信塞进我手。“你拿回去，他连累我受牢狱之灾，还假仁假义做什么！”“小姐，你怎么能这样说！”“你难道还要我对你家大人感恩戴德？”
　　又是提堂，又是开审。“这并不是死罪，认了，你仍可回教坊。你又何必受苦呢？”
　　“大人，贱婢虽极恨那位害我入狱的杨大人，但我也明白名节对一个士大夫的重要，小人又怎可污人清白呢。”我横了他一眼，不再做声。
　　他明知我是在讽刺他，更是恨得直咬牙，只道给我狠狠地打！

　　被人拖回牢中我已经奄奄一息了，腰似断裂般的疼。也好，本来两年前的严佩仪就已死去，而今也不过是身死罢了。杨大哥，我是不应当留在世上的，我怕我终有一天会连累你。要恨只恨今生与你擦身而过……

作者有话说

　　呼呼，短篇，希望大家多多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