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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壹

      “雪,若有来生,你愿化做什么?”
      “我要做头猪。”
      “为什么?”
      “猪可以吃了睡,睡了吃,什么烦恼都没有。”
      “那下辈子呢?”
      “继续做猪。”
      ……
      谁会想到,这段幼稚到了极点的对话竟是来自深受当今皇上宠爱的十三皇子和他的贴身婢女的交谈。
      他们经常会在夕阳西下的时候,绕过侍卫的眼睛,悄悄溜到后院的花庄,并肩躺在精心修饰过的草地上,看低飞的双燕,沉静的夕阳,旖旎的花色,若有细碎的花瓣飘落在唇边,会捏起来含入嘴里,任淡淡的芬芳在唇齿间游弋,在说话时,舌尖亦余香。
      贴身婢女名唤若湛雪,正值妙龄,虽说穿着普通的丫鬟服也可见面容的娇俏,眉似柳,眼如烟,颇有回眸一笑百媚生之意。躺在她身侧的少年自是十三皇子——赵懿尘,他也不过十八的年纪,一张清癯的脸竟可用绝色倾城等华美的字眼来形容。
      略显苍白的肌肤比筛碎了挑细了的月光还要精致细腻,被光线轻轻一照便白皙透明得可隐隐看见细微的血管,秀气的眉下是一双极其漂亮的琉璃色瞳仁,像秋日里清澈的泉水,近看可一眼望底,远看却仿佛蒙上了一层薄薄的散不去的雾,教人无法看清他的美好,月白色的唇轻轻抿着,唇线优美,让人忍不住邪念想扑上去轻咬,帮它泛上些暧昧的粉色。
      他完美得像一尊没有半点瑕疵的瓷器,轻轻一呼吸便能让他粉碎,只能屏住呼吸凝望那么一下。两人这么并肩躺着,橘色的夕阳跃上眼睫,形成一片旖旎的流光,像极了几副唯美宁静的画卷。
      若湛雪这个小小的丫鬟是如何成为十三皇子的知己的呢?说起来还得拜一场误会所赐。
      十三皇子自小身子便不好,而三个月前她还只是一个负责煎药的小婢女,那一日,他一大清早便身子不适,皇上却派来了人和他密商一件大事,因担心他的身子便偷偷的趴在窗户边偷看情况,哪知被当成刺客抓起来了。
      而后,有真正的辽国刺客行刺,来势极其凶狠,目标直指十三皇子,当时他已经晕眩得只能靠着门壁勉强站立,莫说回击,连躲避的气力都没有,这时是若湛雪冲上去替他挡了一剑,剑穿胸而过,血涌如柱,再偏一分,便回天乏术。
      她的血,将十三皇子紧紧的拴在了身边,不提情不说爱,但就是将他握紧了,以一种暧昧而放肆的姿态,有性子温顺但绝不含糊的十三皇子和那个以心狠手辣闻名的小侯爷罩着,即便诸多名门闺秀嫉妒她嫉妒得发疯,也不能奈她何。
      “爷,风凉了,我们回去吧!”若湛雪站起身子,拍了拍身上的杂草尘埃,笑着把手伸到他面前。
      懿尘睁开眼睛,澄澈至极的眼眸泛着水般的柔光,他眉头微蹙,对若湛雪道:
      “不要叫我爷。”
      他的声音很轻很柔,犹如几根极细极柔的丝线,温柔的飘过耳畔,风稍稍一吹,便散开了。
      “是,尘,我们回去吧!”若湛雪的眼睛好看的弯起,眼底笑意嫣然。
      懿尘也微笑了一下,唇角勾起的弧度恰恰与线条柔和的下巴完美结合,勾勒出一抹虽淡却艳丽绝顶的笑容。
      在若湛雪的手快握到懿尘的手的时候,一声轻喝在头顶上方响起:
      “死丫头,不准碰他。”
      抬头一看,看见银杉树中坐着一个锦衣华袍的少年,宽大的袖口有丝丝金线绣出的繁花浮云,腰间系着一条重层深色腰带,侧边缀着珊瑚透雕青鸟八仙花玉佩,玉晶莹,鸟似真,显然是上等玉佩。他嘴角上扬,极轻极浅的笑,皮肤宛如跌碎在初雪上的红梅,白里透红,眼角眉梢仿若沾上少许桃红色胭脂,顾盼之间皆如春意荡漾。
      有的人穿上黄袍也不像太子,可这人哪怕拿着石头,也会让人觉得那是宝石,身上散发出来的高贵气息容不得人与他平视,只能在他身前卑微的低着头。
      然若湛雪却不把他当回事,瞪了他一眼后,顾自扶起懿尘,突然手上一痛,竟是被一片薄薄的树叶划出了一道浅细的伤痕。
      “丫头,不要一再忤逆我哦!”
      懿尘看着若湛雪的伤痕,眉头微皱,头也不抬的对着树上的少年一拂衣袖,三根极细的银针霎时从袖中飞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射上他,少年一旋身,盈盈落地,再一松手,几根银针从修长的指间垂掉下来,宛如指间的光线在勾画弧度。
      他轻笑,从腰间抽出一把刃薄的软剑抛给懿尘,自己则手持从袖中滑出的匕首,足尖轻点,掠向半空,盘旋着直转急下,轻灵的身法带剑斜卷,内劲急催之下,剑光暴涨,银河似的光芒折向懿尘右臂,懿尘的白色身影斜移翻转,顺势籍着叁天古木疾转,眨眼间由侧面切入剑光死角。
      剑光相撞,叮叮几声密集脆响,千万朵剑花,忽然凝成一线,绽开一片清辉。
      高手过招,一招成百。数十招过后,两人相对一掌,凌空翻身,轻盈的落在两地。
      “为什么你们过招遭殃的总是我?”若湛雪的脸颊浮上一抹恼怒的绯红,眼神微愠。
      “瞧,这小丫头片子也敢闹情绪。”少年戏谑的捏捏若湛雪的脸颊,揉面团似的,接着一把揽上懿尘的肩,懒洋洋的扬眉,“小子,今日身形慢了三分,不舒服便说,别给我硬撑。”
      “无碍,”已经习惯少年类似市井流氓的行为,他垂下眼睫,轻轻道。
      “今夜要不要去百烟阁玩玩,里面的女子不论是姿色还是身段都比这丫头强上一截。”
      “……”
      “而且个个都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哪像这丫头如此不济。”
      “……”
      “更绝的是……”
      “薰,小声点,雪能听见。”
      “我可是小侯爷,她能奈我何。”不以为然的挑眉。
      “萧则薰,士可杀不可辱。”
      在被一拳揍得天昏地暗前,萧则薰只来得及看见一张因极度愤怒而扭曲得将近变形的脸,懿尘站在旁边,看着他们微笑。

      轻风戋戋,吹落了樟树的嫩芽,纷纷扬扬的落在三人身上。
      草地的尽头,有双眼睛阴阴的注视着他们,眼底有着嗜血的暗红,他抚着手中的剑,雪亮的剑身上有个坚硬的字,一笔一划均是凉意——辽。

      贰

      房间。
      雕着金凤麒麟的金盏壁灯,垫着轻丝羽绒的华实软榻,铺着绣有千色牡丹的羊毛地毯以及在烛光下闪烁着晶莹剔透的光芒的水晶茶具。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这个房间都是奢华而精致的。
      懿尘坐拥在羽絮中,苍白的手捧着紫金温炉,摇摇曳曳的烛线仿若射进了他赤若橙子的眸中,泛开了一片虚迷的薄雾,叫人无法读清他的眼神。萧则薰斜倚在褛在暗色繁花的紫檀椅中,漫不经心的把玩着一把仿佛是由最地层的晶雪凝成的匕首,匕首散发着隐约的寒气,游转着晶莹的流光,与持刀者的手两两相衬之,美得摄魂夺魄的同时亦叫人心生颤抖。
      “你究竟说是不说?”萧则薰轻声问被好好的安置在软座中的一个男子,声音柔得完全不似在逼供,而是在蛊惑,温雅的语调像个黑色的旋涡,让人忍不住沉溺进去。
      男子原本清明的眼渐渐蒙胧涣散。
      “说出来我便让你走,”声音一遍一遍,宛如萦绕的怨灵,轻渺得如梦似幻,引诱着心底那根最隐匿的弦。
      男子的瞳孔一下子扩散,好像陷入了梦靥,喃喃道,“总部设在……设在……不行……不能说……”他死命的摇头,闭上了嘴巴。
      萧则薰笑得温柔,他继续轻启薄唇,声线竟叫人无法拒绝,“说出来吧,说出来你就解脱了。”
      “在……在……”男子好不容易挣扎出来的清醒瞬间湮灭,眼神像蒙了一层灰色,找不到焦距。
      眼见答案就要呼之而出,萧则薰得意的勾了勾唇角,突然,门口一阵巨响,男子吓得一个激灵,目光在惊慌之后恢复正常,他又愤又恨的瞪着轻揉额角的萧则薰,咬牙切齿道:
      “堂堂侯爷竟会音魔这等邪功。”
      萧则薰未看他一眼,气急败坏的朝想安安静静的溜进房间,却被门槛绊了个四脚朝天的若湛雪吼,“死丫头你进来干嘛?”
      懿尘也看着她,睫毛轻轻眨了眨。
      “我听说抓到了辽国刺客,想看看嘛!”自知理亏在先,若湛雪也不敢猖狂,绞着纤纤十指,很无辜的嘀咕。
      萧则薰无奈了,头痛的倚回椅中,瞅见男子一副临危不乱的样子,他的眼睛危险的眯了眯,站起来走到他面前,用匕首不屑的拍着他铁青的脸,傲慢道:
      “区区辽狗也敢入宫跟踪本侯爷,你以为你有几条命可丢?尔后看我如何一点点撕开你这张强自镇定的脸。”
      说罢,旋回椅中,懒洋洋的把脚搭在椅上,示意一旁的侍卫接过他手中的匕首。
      若湛雪眨巴着眼看着男子,悄悄越过萧则薰,站在懿尘身边,懿尘望边上挪了挪,要她坐下,她摇了摇头,在人前毕竟主仆有别。懿尘不再出声,静静垂下羽睫,隐隐遮住那双琉璃之色的眼眸,突然,手一暖,扬眸,看见若湛雪狡黠的笑,而她的手,早已覆上他的手背,然后绕过掌心,轻轻握住。
      懿尘微微一笑,重新把目光移到男子身上。
      “你很幸运,落在的是我和懿尘这小子手里,他不喜欢血,用刑自然也就不会见血,”萧则薰勾起唇角,慵懒的指了指侍卫手中的匕首,“这是雪骶匕首,用淬了麻醉汁的冰雪铸成,封冻了近十年才可不化,用它来削你的骨肉根本不会有任何痛楚可言,而且,因寒气凝固血液的缘故,亦不会流出半滴血。”
      男子冷哼一声,面不改色,只是手指痉挛的握起了。
      萧则薰轻轻击掌,那名手持匕首的侍卫便抓起男子的手,只见一道极浅的弧度划过,男子右手的三根手指已被齐根砍下,断指处笼着一层薄薄的寒冰,竟真未有一滴血涌出。
      男子骇得双眼睁大,难以置信的看着自己的断指,面容没有一丝痛楚,有的只是惶恐。
      若湛雪别过头,不敢再看。
      这是一种何等残忍的手段,让人眼睁睁的看着刀刃一点点削走自己的骨肉,因为毫无痛苦又不能失声尖叫的发泄,只得一口气憋在心里,又惶恐又心惊的看着自己的骨肉被一块块的削走,直到露出森然的白骨。这非但是□□的酷刑,更是精神的折磨。
      当男子被连剐数十刀后,终于崩溃,他眼一闭,欲咬牙自尽,可看穿他动机的萧则薰更快的扣断了他的下颚骨,男子痛得冷汗直流,终是无力结束自己残喘的生命。
      “只要你说出潜入宋国的辽军总部设在何处,便可脱离苦海,何必死咬着自讨苦吃?”萧则薰笑得凉薄,眼珠淡漠无比,宛若盛了一池冰凌,折射出犀利的凝光。他知道,他一定会说出来。若湛雪和懿尘同样知道。
      虽不是第一次见萧则薰使用极其残忍的刑法,虽早闻他的心狠手辣,可若湛雪仍不习惯他那双冷漠的眸子,倔强的认为他只属于那种在阳光下坏笑着眯起漂亮的眼睛或硬拖着懿尘游走烟花之地的小痞子样,而不是像现在,面容冷峻,满目凉薄,浑身透着一股摄人的霸气,令人不敢直视亦不敢亲近。
      在若湛雪思绪出神之际,突觉手中的手一颤,偏头惊鄂的发现懿尘的脸不知何时开始苍白如纸,不断的鲜血狰狞婉转的顺着捂着嘴的手指流下,雪白的狐裘血迹斑斑如红梅艳吐。
      若湛雪惊呼一声,知他旧迹发作,手忙脚乱的从腰间掏出一个美人肩瓷瓶,倒出一粒丹药给他服下,可药刚入口,他的身子就颤了颤,低头咳嗽着把丹药混着一口血吐了出来,苍白的晕厥在若湛雪怀里。
      以往病情再危急也不似今日般连药都喂不进。怎么回事?若湛雪失措得慌了手脚,正六神无主时,怀中一空,萧则薰已横抱起懿尘飞身移往床榻上,一边叫人火速去叫御医,稍有迟怠,提头来见。
      若湛雪看着懿尘垂落在榻边的手,那只手苍白单薄得近乎可以看见皮肤下微蓝血管,烛光轻轻照射,透明的指尖立时像萦绕了一层虚光,即便烛火摇曳,亦不灭光迹。
      看着看着,眼睛蓦地一酸,她连忙垂下羽睫,遮住眼底复杂情绪。
      不久,宫中最誉盛名的边太医惶惶张张的提着药箱进来了,身边还跟着一个面目和善的年轻官员,眼角处有一颗极小的玛瑙血痔,衬着白皙的肤色,给人一种惊艳的感觉,他是四品侍郎——李凌昂,萧则薰的家臣,方才在和边太医一起品茶论棋,得知十三皇子病发,一起赶来了。

      窗外是斜下的夕阳,宛如抹在女子眼梢眉睫的胭脂,既艳丽又多情。
      而冰冷的黑暗亦是被掩盖在这片残阳之下,随时随地的要呼之而出,一点点摧残这分短暂的美好。

      叁

      是夜。
      男子被刺死在狱中。

      肆

      懿尘这一睡,足足睡了四日整,其间只醒过一次,在边太医为他针灸时,他浑浑鄂鄂的扯了扯他衣袖,在他耳际说了一句话,之后边太医半字未提及他的身子状况,面对萧则薰冷若冰霜的逼问亦是敷衍带过。
      这日,若湛雪照旧炖了一盏流质性的燕窝端入房中,惊喜的发现懿尘已经醒了,穿着一件月下白透的单衣立于窗前,优美的手指好似漫不经心的拨弄这精致鸟笼中的鹦鹉,一双眼瞳若琉璃,潋滟的倒映着鸟儿的满身花色。
      若湛雪皱眉,手急脚快的放下燕窝,拿了件冰梢软裘轻轻披上他肩头,微恼道:
      “下床为何不加件衣裳?”
      懿尘侧头看着若湛雪,良久未说一句话,然后他垂下眼睫,把视线移到轻啄他指尖的鹦鹉身上。
        “还记得么?它老是说谎。”
      若湛雪点点头,意识到懿尘没看她便恩了一声。
      这只鹦鹉是她花重金从一个小太监手里买来的,据说可吐人语,令她不甚惊喜,不料满心欢喜的送给懿尘后,三人却被它偶尔的人语弄得头昏脑胀,记得有一次,懿尘和萧则薰在书房中习字练文,她在旁磨墨,一直沉默着的鹦鹉突然口出惊人的怪叫“捉奸,捉奸。”嚷得院中人尽皆知,揣测纷纷,看见从书房中出来的三人后,面面相觑了半晌,拖长了声“哦”,散去,留下三人继续面面相觑,至今不知他们“哦”什么。
      忆起以往,若湛雪不由自主笑了笑,弯腰佯怒的瞪着鸟笼中仗着有十三皇子宠爱便嚣张跋扈的小家伙,扣起食指狠狠弹了一下它的小脑袋,咬牙道:
      “小家伙,再捉弄我们信不信我今个就把你红烧了?”
      小家伙的眼珠骨碌骨碌的转动了两下,扑腾着翅膀飞到一个若湛雪袭击不到的角落,头昂的高高的,极其明显的对某人表示不屑。
      “雪,”懿尘低声唤她。
      若湛雪直起身体看向他。
      他微微垂着头,额前细碎的发丝随着他的动作盖住了眼眉,看不清其眼神,只可见那如玉扇般的睫毛在苍白的脸颊上投下一片美好的阴影。
      “雪,你永远不会骗我,是不是?”懿尘望着若湛雪,眼神茫然苍迷,宛如一面清晨笼罩了薄雾的湖面,影影绰绰的遮住了瞳仁。
      明明是一双读不出情绪的眼睛,可若湛雪却无比清晰的感觉到了他漫天的悲伤忧凉,好像他身后有着一个提线木偶,一举一动一根一线皆是令人窒息的绝望。窗外是灿烂的暖阳,泻在他脸上的是有着温度的光,可他仿佛没有受到一分暖泽,周身满是被禁锢的伤,清冷的意。
      心,突如其来的被揪了一下。
      “怎么了,尘?”对他,她从来都是小心翼翼的近乎呵护。
      “是不是?”他固执的问,像个孩子。
      若湛雪愣住。
      “回答我。”懿尘像突然气力用尽般,身子晃了晃,他拥住若湛雪,把脸埋在她香软的颈项,呼吸虚弱而清浅,声音带着丝滑般的颤音,一种容不得伤害的脆弱。
      若湛雪感觉到怀中的躯体渐渐发冷,终于轻叹,缓缓环住他的腰,以一种怜惜的姿态拥住他。
      “当然是,”她轻声道,“我也不会容他人伤你半分。”
      “我相信你,”懿尘抬起头,额上有层细密的冷汗,他脸色苍白,唇角却有笑,好似明光翩欹,繁花坠满枝头的流光溢彩。
      看着懿尘苍白的脸上的笑容,若湛雪别过头,死死的咬住下唇,不再言语。

      窗外梨树上的花朵静静绽放,幽香悄然飘进鼻间,小池里倒映细枝,随波光似碎琼的浮于水面,不远处开着一串曼佗罗花,鲜艳似血,一朵一朵宛如萦绕的灵魂流出的血泪相互交融而出的色泽。

      五日后,懿尘已调养得差不多,萧则薰又开始死皮赖脸的拽着他往青楼跑,大言不惭的说应该多走动理顺血液,哪里不好走,为何偏偏走青楼?若湛雪气煞,却也无可奈何,于是悄悄换上男装,如影随形。
      可是,她忘了,他们是何等的高手,她又是何等的三脚猫,尾随了不过几里,在一个小巷间便彻底的失去了他们的踪迹。
      正懊恼的时候,一阵轻微而整齐的脚步声传来。
      她狐疑的皱眉,正探出半个脑袋,眼前一片血红,便看见一道犀利的剑光闪过,剑光过后,一串急促的血珠在空中划过一道凄艳的弧度,好似凌空开放的花朵,血腥味急速蔓延。
      她惊骇的睁大眼睛,紧紧捂住自己的嘴巴,不让自己发出一丝声音,首次看见有人如此肆无忌惮的杀人,她的脸不禁白了白。
      那大概是一个杀手组织,大约二十来个人,屈膝跪在一个高瘦的人影身前,因夜色的浓,几乎和黑夜融为一体,他们跪得毕恭毕敬,仿佛连呼吸都小心翼翼,而那个高瘦身影所散发出的冰冷肃杀之意,令森然空旷的小巷蓦地有了一股死亡的味道在流窜,教人不寒而栗。
      “还有谁想退出今夜的刺杀活动?”毫无感情因素的声音淡淡响起。
      “属下誓死追随主上,力杀十三皇子,”二十几人齐声念诵的声音在黑夜中低沉回响,每一个字每一个音都携着视死如归的决心。
      若湛雪浑身一颤,几乎无法站稳。
      “好,我会在百烟阁等着看你们的精彩表现。”
      风吹散错乱的树叶,月光迤逦而行,缥缈似幻的穿过树叶的缝隙,细碎的投射在他身上,滑过肩头的清冷月光润过周身,好似勾勒出了一朵又一朵光线柔和的光。
      瞬间,他的身影在若湛雪的眼前无所遁形。
      是他……
      四品侍郎李凌昂……
      他要杀的是……懿尘……在百烟阁找人刺杀他……

      什么叫不敢置信,什么叫天昏地眩,若湛雪懂了。

      伍

      朝廷之中,无人不知李凌昂奉萧小侯爷为主,他若造反,背后幕始人不就是……
      不可能,萧则薰绝对不可能伤害懿尘。
      尽管一遍一遍的对自己自我催眠,可一些被忽视了的情节却蓦地涌上脑海,若湛雪捂住脑袋,踉跄的奔向百烟阁,宛如一只断翼的蝴蝶,一路上淌下了伤痛的痕迹。
      ……
      “丫头,我会比那小子更先登上皇位,”萧则薰身着二色金百蝶穿花大红箭袖,束着五彩丝缆花结长穗宫条,外罩石青近白的锻褂,万分风骚的站在池边作画,抢过若湛雪要端给懿尘的茶杯,促狭道,“所以你要更加讨好我。”
      ……
      “懿尘,你把皇位让给我吧!”萧则薰懒懒的斜靠着软榻,瞟着病榻上的懿尘,似开玩笑似真的说。
      “好,”懿尘微微一笑,也似真似假的回了一句。
      “以我的能力足以能令我宋震威四方。放心罢。”他闭上眼,白皙的食指轻揉着额心,唇角的笑竟是那般认真。
      ……
      是这样么?
      不是的吧!是李凌昂私自叛乱的吧!萧则薰毫不知情吧!
      不知是如何跑到百烟阁的,当若湛雪清醒过来后,只知道百烟阁已俨然成了炼狱。众人均尖叫着抱头乱窜,神色惶恐。满地遍布着狰狞的尸体,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血腥,叫人几欲干呕。若湛雪强自忍着胃内的翻滚,焦急的寻着懿尘,因心神混乱,竟脚下踩空,跌滚下来,刚好落到一具尸身面前,双手沾满了暗红的血迹。
      在氤氲的鲜血淋漓中,她看着指间的猩红,看着昔日繁糜今日却如人间地域的百烟阁,恐惧,灭顶的恐惧牢牢揪住了她的呼吸,逼得她不知所措,好似有把钝剑在一剑剑的凌迟心脏,又因无法利索斩断而备受折磨,眼中险些掉下泪来。
      可没时间让她软弱,她深吸了口气,克制住浑身的颤抖,跑到雅区房,一个房间一个房间的找,她不知道自己找到了又能如何,她只知道,她要见到懿尘,她要见他。
      这时,隐约的打斗声自西廊那方传来,廊中安置着盆栽的深绿色树木,将它与其他喧闹的地方巧妙的分开,许多人误以为那已是西廊尽头,熟不知里面别有洞天,安置着一间华丽到近乎奢侈的房间。
      那是萧则薰专用的雅房。
      好像看到了生命中唯一的光亮,若湛雪几乎是飞奔到西廊处,不顾树枝上尖锐的倒刺刺破了皮肤,她急乱的拨开错乱的树枝,眼眶一热,终于看到了一抹淡色的身影。
      这一刹那,恍若前世今生。

      陆

      他已负伤,有鲜血浸透了左肩的儒衫,顺着手臂一路滑至指尖,然后在指尖处凝成血珠,一滴滴的滴落,他的身边躺着十来个黑衣人,个个负伤,不知已死还是昏迷,而李凌昂,那个容颜艳丽的男子捂胸站在他前方,眼神复杂。
      “难怪小侯爷非除你不可,知道敌强我弱,竟挥刀自伤,分我方心神,往血液中溶入‘清寇柔粉’,运用真气以血攻击,伤己三分再伤人七分,妙极,”他勾起唇角,似笑非笑,“如此反应之快,运思之捷,不愧为‘双谨公子’之一。”
      清寇柔粉乃单月教之物,瞬间融化,瞬间中毒,中毒者四个时辰内力尽失,四肢无力,可任人宰割。
      若湛雪紧张的站在门口,指甲深深的嵌进掌心亦没感觉,因怕一出现扰了懿尘的心神,让李凌昂有机可乘,只得悬着心干着急的站在门外,美眸一眨不眨的凝视。
      懿尘垂下眼睫遮住了那一池淡静的池水,神情不为所动。
      然若湛雪却看见了他的苍白,若说方才一直坚信萧则薰的心理还未崩溃,那现在,李凌昂的话已然让心底的信念彻底摧毁。
      浮水之战,萧则薰不慎落敌之手,懿尘拖着病弱的身子独自入敌营,救回萧则薰,导致自己旧疾发作,险些命丧异地。
      赤水之颠,敌方狂射雨箭,萧则薰以身替懿尘挡了三箭,一箭在手,一箭在腰,一箭穿胸而过,调养了一年之余。
      收复素日为非作歹,地势偏又大有优势的湾龙寨,懿尘剖析地形,筹谋策略,萧则薰找寻人性弱点,设圈引计,不出四日便将朝廷半年也未曾攻破的湾龙寨攻破,且在萧则薰的“循循善诱”下滴血发誓归顺朝廷。
      “若想灭宋,先破双谨。”被宋国诸多外敌称之为双谨公子的两人,终也因为皇位而向对方下杀手了么?
      如此的生死与共,如此的共同进退,如此的兄弟情深,在皇位面前竟轻微得如一巴掌即可挥散的薄雾?
      萧则薰,精明如你,可曾想过,若你背叛,你将伤那个苍白的少年多深?
      “十三皇子,你应该做梦都想不到,小侯爷竟会不念旧情,妄想改朝换代吧?”李凌昂笑得从容,眼角的那颗血痔越发显得妖冶。
      “是么?”懿尘淡淡道,他抬起头,脸色虽然苍白却依旧有着绝世的光华,他望着李凌昂,眼神似琉璃,流转着清澈的光芒,他道:
      “但是,你说的,我不信。”
      倔强的想听那个人亲口言明,执著得躲避现在的真相,一种孩子气的心性,令人心痛得无以复加。
      李凌昂明显一惊,他眯起眼看着懿尘,手中悄悄扣着一枚五星暗器,趁着懿尘转身欲走的背影发射。
      “小心,”若湛雪条件反射的惊呼,在李凌昂射出手中暗器后立刻闯入房中,拔下发髻中的素蓝水晶发甾,运上全身真气,直击李凌昂肋下的空庭穴。
      原本欲连发“五星连环”暗器的李凌昂被若湛雪一扰,不得不先躲开她的攻击,还有四枚扣在掌心已是来不及发出,因为懿尘已经鬼魅般的闻声转身,仅两指,便破碎了他的攻击。
      “五星连环”是一环扣一环的必杀招,在发出一枚后,可以第二枚在空中撞击第一枚,再以两枚暗器的冲力携带第三枚,若不是有充分的准备,江湖鲜少有人能毫发无伤的躲过。
      李凌昂见毫无胜算,他疯狂的挣开懿尘的手,往门外冲,突然,一道凌厉,略带寒气的白光自门外射进,速度之快,威力之猛,令人根本看不清射来的是何物。
      瞬间后,耳畔响起李凌昂的惨叫,定睛看去,他的胸前血涌如柱,一把剑柄缀满了宝石珍珠的匕首穿胸而过,竟还陷入了他身后的墙几分,丝毫不见摇曳,可见出手之人的用气之狠。
      李凌昂口吐血沫,抽搐了几下后,不动了。若湛雪只看了他一眼便箭步跑想懿尘。
      “尘,你有没有事?会不会很痛?”若湛雪小心的察看着懿尘的伤口,纤柔的手仍止不住的颤抖,在感觉懿尘因为她的碰触,身子痛得萧瑟了一下后,终于哭出声来。
      这时,门外跑进一个气喘连连的人,面容精致得好似画匠手下一分分一处处均精雕细琢的作品,眼瞳是华丽的浅黛色,笑起来时会令人不由自主的想到一个妖媚绝伦的美人。
      正是萧则薰。
      匕首自也是他射出的。
      “果然是陷阱,方才召我入京的太监是假的,”萧则薰气急败坏道,看见懿尘的肩伤,脸色更黑了,提步上前,“果不该让他死的那般痛快。”
      若湛雪伸开双臂护住懿尘,胸口因混乱的情绪剧烈起伏,她泪盈于睫的看着眼前的萧则薰,再也不敢像昔日那般,扯他的头发,捏他的鼻子,警告他不准带懿尘去青楼鬼混。突然的,眼眶一涩,像有沙砾进了眼一般。
      “丫头,让开,”萧则薰不耐的拨开若湛雪。
      懿尘握住若湛雪仍想阻止的手。
      “薰,我们去喝酒吧!”
      语气自然柔和,仿佛他刚刚听到的,看到的真的只不过是一场无关轻重的幻觉,扬起的唇角优美温柔的像一片六菱形的雪花轻轻降地,无声无息的舞动。
      “臭小子,你快治伤。丫头,快去请大夫,充什么愣,”萧则薰咆哮。
      “你去,”若湛雪鼓起勇气道,突然额头一痛,看见萧则薰咬牙切齿的脸,他扣起食指,佯装又要给她一暴栗。
      “死丫头,到底谁才是主子?”
      若湛雪肚里一阵憋气,脑袋却飞快的运转。
      懿尘的身体不好,伤口绝对要尽早处理,但这离诊所尚有一段距离,外头风凉,断不能让他带着伤奔波,但若让他单独留在萧则薰身边,不会有危险吗?会不会是想支开她下手?
      若湛雪眉头紧皱,忽而又展开了,转念一想。
      以萧则薰的身手,若想杀此时以负伤的懿尘和武功不济的她易于反掌,根本无须支开,况且,他方才竟杀了自己的得力下手,分明是想掩盖事实,依次而言,萧则薰暂时不会动懿尘,至于是为何,她自是不解。
      萧则薰,她是从来也未看透过。
      但是,当她以前跟着他去赌坊,为他端茶递水,顺便看他出老千把对方赢得只剩一件裘衣的时候,从来也不曾想过,有朝一日,自己竟会站在一个防备的角度去揣测他。
      事事难料,这何尝不是一个悲凉的字眼。

      月光以一种柔和的姿态洒落,伴携着各种不知名的花香泻进房间,一点点勾勒出窗上雕刻的暗纹,如若红尘流转在月下,幻幻灭灭。
      一切好像仍是以往的月下。
      懿尘在亭中休憩,萧则薰披月舞剑,若湛雪一脸昏昏欲睡,却不得不强打精神陪伴主子。
      然,今日。
      香味再浓亦压不住血腥味的烈,月光再皎洁亦洗不去空气的浊。
      昨日,终究只是昨日。

      柒

      夜静,风凉。
      一个身穿与宋朝迥异的年轻人站在街头,面容清俊,淡然的双眸中有着氤氲的水汽,仿佛是看穿这茫茫红尘的倦怠,他抿着唇,看着从不远处飞奔而来的少女。
      少女急速的脚步顿了下来,她抬头看着眼前的人,先是震惊了一下,然后勾起柔软似花瓣的唇笑了笑。
      “哥,你要快走哦,官兵很快就会赶来。”
      话音刚落,只见一片风拂过,卷了地上的枯叶,悲戚而又忧凉的起起舞舞。
      什么时候,已经入冬了。

      捌

      回宫后,一切又风平浪静,仿佛那日所发生的一切当真只是一场带点血腥带点狰狞的梦靥而已。
      他们不提,若湛雪自然也不说。
      时间如水,转眼,冬过春来。
      如果,若湛雪没有不小心撞到一个小婢女,如果,那个小婢女未曾看清若湛雪的模样,如果,若湛雪相见辽人的那一幕并未被人的眼球清晰的捕捉下来,那么,他们还会一如以往吧!一抬头,便可以看见对方温暖的笑靥,一举手,便可触及柔软的指尖。
      三月底,流言四起。
      ……
      “听说了么?有人看见十三皇子的贴身婢女和辽人接触。”
      “现在宫中谁不知道,都在猜测她是辽国奸细。”
      “真是可怕的女子,先前竟看不出一点猊端。”
      ……
      耳边再度响起传过耳朵的零碎话语,以及众人明显的闪躲眼神和避如蛇蝎的身影,若湛雪知道,故事再怎么美好,也会有落幕的一天,只是,当戏子在幕后褪下华丽的戏服,让那些肮脏的真相渐渐暴露在阳光下,以一种赤裸的姿态呈现无所遁形时,微笑能否继续,温柔能否依然。
      不能。
      那么……便彻底一点吧!

      若湛雪缓缓从腰间拿出一个精细瓷瓶,从中倒出仅余的一粒丹药,五指一握,将其化散,溶入眼前的汤药之中,还未来得及呵出一口气,耳畔传来一阵掌风,她条件反射的急速转身,掌缘晶光微泛,指光似剑,森然寒气透衣泛冷,以雷霆之逝抓住从后袭来的手腕,刚触及肌肤,即知对方未曾用上一丝内力,即便击中也无法伤人,她定睛一看,果然,对方是萧则薰。
      “我们需要一个解释。”显然惊讶于若湛雪狠辣的招式,萧则薰收回手,退了一步。
      均是聪明人,有些话不必说明白也可理解。
      懿尘站在萧则薰身后,沉默的望着她,一双琉璃般的瞳仁中的雾更加浓重,影影绰绰的看不清眼底,他明明在看着若湛雪,可若湛雪却不确定他是不是在看着他,她不知道,这样一双眼睛,是否真的还能折射出这个世界的森罗万物。
      “你在试探我的这一刻便认定了,何须我再来浪费唇舌解释?”若湛雪像往常一样,弯起了双眸,眸光凌厉。
      “你,来自辽?”他哑着声音问。
      “是。”
      “死丫头,你骗人,”萧则薰突然一笑,漂亮的眼底跳跃的尽是闪亮的光,像夜晚的湖面上折射的粼粼星光,“一般辽国卧底怎会如此干脆,你别想糊弄我们。”
      “萧则薰,何苦自欺欺人,我只是不像他们那般蠢,尝够苦头后才松口。”冷淡到极点的声音,一种完全不属于若湛雪的声音。
      萧则薰的笑容凝冻在唇角,令他看起来多了一份无辜。
      “利用苦肉计接近十三皇子的,是我;在你用刑时,刻意闯过,然后硬渡真气给十三皇子诱他病发,好中止问刑的,也是我;入夜杀人灭口的,还是我;令人假冒李凌昂,挑拨你们关系的,更是我;”若湛雪笑得讽刺,“你们还在做梦,还在以为我是那个天真的不知所事的若湛雪么?”
      空气渐渐沉默起来,渐渐冰冷起来,好似,有只无情的手,把以前的种种像撕开空气般的彻底撕毁,和着温凉轻浅气息,环绕着,回荡着,最终尘归尘、土归土,什么都不剩,所有的所有,是场梦。现在,梦醒,梦碎,那个少女的面容也被分隔成狰狞的陌生,化作利刃,入骨三分。
      “雪,”懿尘轻轻的开口,他定定的看着若湛雪,像看着此生唯一的希冀,“你答应过……”
      答应过我,永远不会欺骗我,永远不会伤我,你答应过的。
      “无须多言,十三皇子,要杀要剐,悉听尊便。”若湛雪背过身,不再看他。
      “雪……”懿尘闭上眼睛,眼睫轻轻的颤抖。无形的空气仿佛沉重起来,都幻化成了嗜血的恶魔野兽,咆哮着将他的血肉灵魂撕裂着咬碎,和着滚烫的鲜血吞下,他呼吸渐渐急促,脸色苍白透明。
      “若湛雪,你看清楚你眼前的人,他是赵懿尘,你一心一意的在照顾着的人,我相信以他的才智在从一开始便什么都知道,可他什么都不说,凭此点,你便不能如此待他。”萧则薰抓住若湛雪的手腕,硬生生的将她扯过身来,看着苍白近死的懿尘,他怀疑,若继续下去,他会立刻在他面前倒下去。
      “是吗?那你要我如何对他,继续含情脉脉,拂花清水的柔情下去吗?”若湛雪睁开眼睛,嘴角嘲讽的笑意更为明显,仿佛,玩弄于他们在鼓掌,是一件很乐事。
      “你……”萧则薰心底抽痛,下意识的去看懿尘。
      懿尘冷如寒玉的手轻轻拉开萧则薰握紧若湛雪的手,看着纤柔的手腕上的青紫淤痕,眉头竟皱了皱。
      他从怀中取出一块羊脂玉壁雕成的龙佩,放到若湛雪的手中,轻柔道:
      “这是皇家最具威性的信物,见物如见先祖,任谁也不会敢阻你出城的。”
      萧则薰一拳击上墙壁,交错的鲜血顺着指骨流淌下来,打湿了空中尘埃。他闭上眼睛不再看。
      “你放我走?”若湛雪冷笑着问。
      “是,”懿尘竟笑了笑,可那笑容承载不起他的心境,虚弱得像被雨水洗刷去所有颜色的花瓣,轻轻一摇,便会坠下地面,苍白的碾成尘土。
      若湛雪看着他,他的灵魂,像纤弱的幽灵透过迷离的视线,浅生出了多重影子,随时会消散,随时会幻灭。
      “十三皇子,那碗药汤,是我最后为你熬的,希望你可以喝下。”若湛雪转过身,停顿了良久,终于没有回头。
      在她的双脚迈出房门的时候,影子突然像被割裂的样子,就像人死去时离开身体的灵魂。

      “薰,回到属于她的地方,她会幸福吧!”懿尘闭上眼睛,苍白的唇血色尽失。
      “会的。那丫头一定会幸福的。”萧则薰呢喃道。
      “那,多好……多好……”

      玖

      “哥,能不能还百姓一个和平?不要战争,我们回家,好不好?”虚弱的倚在年轻人的怀中,少女苍白得好似折翼的凤,再也无力舞开绝美的羽翅。
      年轻人凝望着远方,眼睛渐渐湿润,连眼底那抹深入骨髓的倦怠也被打湿,溢出了悲凉的液体。
      “好……小雪,哥带你回家……”

      懿尘,聪明如你,其实也有很多不知道,例如,你不知,在我入府第一日我便认识了你,那时,你正在为一只肮脏的小狗包扎伤口,它反咬了你一口,你也不恼,温柔的拍着它的脑袋,把它拥在怀里;你不知,那日刺客意在杀你,是我情不自禁的为你挡上一箭,无半点假意或虚情;你不知,若不设计令你和萧则薰反目,哥会力杀你们之人;你不知,你病了,我也病了,心肺间有祖上传下来的热毒,每年必须服下一颗锁莲丸,如此数十年,否,五年后,身躯油尽灯枯;你不知,维持我生命的六十三颗丹丸被我分别以六十三日溶入了你的药中,锁莲丸可压制热度,亦可彻治体弱血虚;你不知,有那么一个女子,愿以命换命,送你一生安好。
      若湛雪微笑,眼前好似又出现了那抹淡色的身影,他轻轻躺在一片翠绿中,唇边有飘落下来的细碎花瓣,他闭着眼睛问身边的少女,声音柔软得入耳即融,雪,你来生愿化做什么?
      化做风,可以抚平你所以悲伤的皱褶。
      所以,尘,若有来生,请你欢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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