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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第五十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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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奇怪是吗?
是的,很奇怪。
和他同班过的人那么多,连续几年同班的也有不少,虽说秋本云子特殊一些,连续六年都是同班,还一天天的指着他的作业过活,但也不过是普通同学。该淡了就淡了,该有联系就有联系,他们之间,好像还不到需要维系感情的地步。
可当真正把这个问题摆在台面上的时候,他又突然觉得,太可惜了。都六年同班了啊,也不是一句话都说不上的那种,好歹她天天偷抄他的作业不是?好歹还一起在学生会共事过不是?
好歹他去年去德国治疗时,途中回来了两周不到的时间,他还去了学校,亲自以学生会会长的身份,给她三年来的工作予以最高的肯定不是?
“妈,我出去一趟。”
手冢国光上楼,换好运动服。
彩菜站在玄关,脸上似乎有些担忧。手冢大概猜到她想说什么,在她开口之前道:“只是训练,晚饭前回来。”
“是吗……那,一路小心。”
手冢换好鞋子,转身看向彩菜,“我出门了。”
他关门的力道并不大,把院门也关上后,开始慢跑起来。他非常肯定自己有些心烦意乱,因为每当他觉得心烦意乱的时候,他的身体总是会先一步行动,让他跑起来。
他通常先跑到河边,然后沿着堤坝跑一趟来回大约二十分钟,之后再跑回家。今日的他也不例外,向着街道进发。
手冢没想到的是,已经有人先行在河堤下方的缓冲地里占位置了。
太阳已经西沉,光亮明显不足的缓冲地里,少女穿着被夕阳染得发红的浅紫色私服,用小小的灯照亮眼前的乐谱。她吹的曲子他没有听过,只觉得温柔婉转,犹如晨曦初现,和之前在网球场内听见的激昂、高亢的声音截然不同。
他的脚步慢了下来,最后停在了那人身后。
正值迟暮,河堤边本该有的棒球少年早已收拾行囊回了家,谈恋爱的情侣还没有到约定的时间出门相会,她的长笛成了桥边纷扰车声之中的一股清流。微风习习,她的乐谱被压得很好,以至于她翻谱子的速度特别的慢。好在她似乎已经背下来了谱子,练习了好几轮,也只翻了一回。
她忽然不练习了,站在原地怔怔然。
秋本云子站了很久,时不时用手蹭到脸上。哪怕手冢国光再没怎么和女性有交往,他也明白,此时此刻,他不适合上前打招呼。
她在哭泣。
世界宛如瞬间按下了静音键,他竟然能听见她呜咽的声音,颤抖着,控制不住地颤抖着,带着万般的不甘与痛苦,连音调也变得高低起伏,一句话断断续续,如鲠在喉。
“为什么……我是秋本云子啊?”
“为什么,我是如此的普通啊?”
手冢想起了她的话。
『所以如果是没有天赋的,明知道怎么努力都不可能成功的,对我来说趁早放弃掉比较好。我很羡慕那些天赋和兴趣相重合的人呢,真的很羡慕。但有天赋的人,明明努力一下还是有希望的人,如果他不努力,我大概会很生气。气为什么天赋没长在我身上,气那个人在糟践自己的才华和岁月。』
她是认为自己换了乐器,也不过是普通人吗?
可是刚才她的演奏真的很好听,比给网球部应援那会儿还要好听。那么好听,她却觉得自己没有天赋,是个普通人吗?
门外汉和内行人看的并不是同一个层次,但好的东西就是好的东西,他想,这应该是共通的。哪怕她可能真的没有很高的技术或者天赋,但至少,手冢觉得,她已经非常优秀了。
天色已经完全昏暗,秋本那如同疾风骤雨的泪也收了起来。手冢本不想让她看见他,但那家伙收拾东西的速度实在快得惊人,他刚跑没几步,就被她看见了。
“手冢同学,你什么时候来的?”
“……”
秋本的语气轻快又有活力,和方才那颤抖得让人心疼的声音完全相反。夜色渐浓,手冢看不清她的表情,但从她说话的语气来听,她应该带着笑:“我收拾乐谱的时候就看到你站在我后头了。堂堂前部长和前会长,不会骗我这个小女孩的吧?”
要点脸,还小女孩,还有四年就成年了①。
“刚来。”总觉得这话不太对,刚来怎么会停下来站着看她呢?手冢想了想,补了一句:“背影看着像你。”
“啊……”这回沉默的成了秋本。奇奇怪怪,明明是自己问的,怎么自己不知道怎么接话了。
“那个,手冢同学总是晚上来跑步吗?”
“偶尔。”
“这样,我也是偶尔才来,毕竟我这噪音扰民嘛。哈哈哈。”
“笛声很好听。”
“是吗?谢谢夸奖嘿嘿。”
她压根没往心里去。
“手冢同学,你觉得,打网球有趣吗?我的意思是,如果不比赛,只是打网球,会有趣吗?”
其实这个问题,在很久以前,手冢就已经有了答案。
他喜欢网球,享受在球场上追逐的快感,同时,也抱有胜负欲。
刚开始参加比赛的时候,总有人问他比赛有趣吗,他回答不上来,因为他总是看见许多比赛输了以后崩溃大哭最后放弃网球的人。当时的他也在想,比赛真的有趣吗?输了会难过到放弃网球吗?这么有意思的运动,真的会有人因为一次两次的失败,而完全放弃的吗?
当他以3-6输给了实力比自己高出不少的前辈时,他忽然明白了。
网球很有趣,比赛他想赢,这两者唯一的关联是,自己的技术。
输了只能证明自己的实力不足,不代表网球是无趣的运动;比赛是享受在球场上追逐拼搏的快感,本身就是网球有趣的体现;而胜负,则是个人的欲望。当拿下最后一分,决定整场比赛归属于他的那一瞬间,训练时的累与汗顿时消失殆尽,尽全力比赛得到的欢乐感随着胜利成倍增长,这样的愉悦,是不比赛的人无法体会的。
从那以后的所有训练和比赛,对他来说,就如呼吸一般自然舒适。训练艰苦累人,但只要睡一觉起来,疲劳就能消失;比赛有输有赢,他也并非没有输过,只是随着体能和技术的提升,输的场次越来越少,被胜利包围的愉悦感则越来越强。
而最为有幸的是,他把这一切平衡起来了。不会被胜负欲冲昏头脑,不会囿于已有的技术,也不会忘却喜爱网球的初心。
“有趣,但比赛会更有趣。”他停下脚步,等着秋本回头,透过他和她的两重镜片,视线落在她瞳孔深处,“比赛的目的不是单纯为了输赢,更重要的是测试自己的能力。如果能力不足,就要继续加强。哪怕对方的实力高得像是天空的尽头,哪怕清晰地明白自己达不到,只要自己无时不刻都在进步,每一次都比原来强一些,输也无妨。”
他顿了顿。
“当然。我不会输。”
秋本“噗嗤”笑了出来。
“你以后退役了,不当教练都浪费你这才华。”
她这是默认了自己要去当职业选手吗?
不过也没关系,总归是没有错的。
手冢选择默认她的话,重新启步前行。
二人走在回家路上,秋本一手提着装了乐器的盒子一手抱着简易乐谱架和乐谱,走起路来踉踉跄跄的。兴许是夜色渐浓,手冢伸去要替她拿乐谱架的手,她始终没有看到。
不远处电车路过路口的警告声“当当当”地响起,归巢的乌鸦“啊啊啊”地叫着,偶有路过的行人或是打着电话走路,或是行路匆匆。这样的景色对于学生而言本就少见,尤其是大部分情况下在晚高峰前已经回到家的手冢,和早在四点多就回到家的秋本,这样的景色对二人而言无疑是新鲜的。
秋本低头偷笑:“总觉得回日本这么多年,还是对这个国家毫无认知。”
“嗯。”
“你‘嗯’啥嘛,你可是土生土长的东京人。”
“我第一次见。”
“真的假的?难道你小时候也在外国生活?”
“不。只是从小练网球,晚上这个时候在帮父母准备晚饭,吃完了就去做功课。”
“噷,手冢同学今天意外的能说话嘛,平时回我的时候总是单音节的‘嗯’,还有一天到晚都说‘不行’。”
那是因为她一天到晚都跟他要作业抄好吗。手冢再一次伸手,秋本这回终于看见了,笑着问:“怎么啦,管我要封口费?”
“乐谱架。”
“这东西不值钱,你拿它当封口费?”
“……”封个鬼。
手冢二话不说把乐谱架接过来,换成左手提着,以免不小心撞到秋本。秋本似乎终于明白他在做什么,笑着道谢:“手冢同学,谢谢你。”
手冢皱了皱眉,他好像找到今天觉得不太舒坦的根源了。
秋本毫无知觉地搭话:“手冢同学,今天那件事真是对不起啊……”
她说什么手冢没有听清,但那个加在他姓氏后头的敬称他听得一清二楚。
“秋本。”
“嗯?什么事?”
“可以不用敬称。”
“什么?”秋本干笑,“哎呀,这不太礼貌。”
她和菊丸一年同班就到了互称名字的地步,怎么到他身上就叫不礼貌了?
“秋本,不要紧。”
他刻意把重音放在她的姓氏之上,她似乎终于明白过来,垂着眸子,一步一步走得跟蜗牛一样慢。
突然,她停了下来。仿佛做了一个关乎生死的决断,用掉她毕生的勇气一般,她深吸一口气,断断续续道:“手、手冢同……手冢。”
嗯。这才对。
“干、干嘛突然纠结称呼啦,突然改口我不太习惯。”秋本撅起嘴,摆出不高兴的模样。手冢倒不在意,他总觉得秋本改了称呼以后自己心里舒坦了很多。
他突然明白过来,对,就是这个,这丫头一天到晚管他要作业抄,要的时候熟得跟亲哥一样,转过头就“同学”前“同学”后装陌生,这称呼早就该改了。
“以后就熟悉了。”
不咸不淡地丢下这句话,手冢大步向前走。
本来预定的跑步最终变成了送秋本回家。
折返路上,手冢抬起头,今夜是月夜。
今夜的月色,似乎比往日更美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