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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Chapter 04 生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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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是梦。
日历本被撕成了薄薄的一小叠,十二月的日子,早在月初街景就是挂满小灯笼和雪花坠饰的圣诞树了。
细雨夹杂着飞雪,他在湿淋淋的天气中回到家。
打开门,迎面是暖风和香甜的气味。柔和的灯光中,津美纪笑着说道:“生日快乐,惠,欢迎回来”。她系着那件粉色的围裙,手里拿着锅铲。
桌上摆着有点粗糙的生日蛋糕。十五岁的时江正低着头,专心地把奶油花挤在草莓上。她小心翼翼地抬着手,像一只面对未知事物而格外谨慎的猫。
为了给他过生日,两个人一起做了生日蛋糕,还下厨准备了非常丰盛的料理,有炸虾和意面,还有可乐饼和薯条。
——自从津美纪国中开始能到便当店兼职以后,她常常会带着店里的可乐饼和炸薯条回来,说这是店里卖剩的,三个人一起挤在餐桌或者被炉里分着吃。
结果食物太多,三个正值青春期的半大孩子竟然没有吃完。剩下的食物和蛋糕都放进了冰箱里,作为明天便当的配菜。
饭后,三个人一起挤在被炉里,一边剥橘子一边看电视。
……好吧,剥橘子的只有他和津美纪两个人,某人只顾着看电视,等他刚剥好一个,她就凑上来抢走了一半。
“喂,要吃就自己动手啊。”不爽地皱起眉。
“可是很麻烦啊。”抢占了别人的劳动成果却完全没有愧疚之心的人理直气壮地回答道。
“?”究竟是怎样的人才会觉得剥橘子很麻烦啊?
大概是他不可思议的神色太过少见,一旁的津美纪忍不住笑了出来。
随即,她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提议道:“马上就是新年了,到时候一起去神社吧?”
…………
就像梦醒后睁开眼睛一样,有时候长大也只是一瞬间的事。
回顾过去,伏黑惠时常心想,大概是因为自己这短短的十五年人生中拥有的东西太少,所以灵魂的重量也比常人轻,就仿佛一片羽毛飘浮在黑暗中,被重重暗影包围。
从来没见过母亲,因此不明白被温柔地抱在怀中是怎样的感觉。
幼年没有平稳地在一个家庭生活过,话都不会说的时候就开始随着父亲流浪,辗转在不同的女人家里,因此所有孩童该有的天真烂漫和活泼,从一开始就没有存在的机会。
因为年纪太小,小学之前的记忆很模糊。印象深刻的是有一天,他独自在狭小房屋的床上醒来,模模糊糊睁开眼睛,默默忍耐着发烧带来的昏沉和难受,看到窗外深蓝的夜空中闪烁着寥落的星星,莫名地感同身受,觉得它们和自己一样孤单。
也曾发出疑问:为什么?难道我的出生是一件令他从来不曾期待过的事吗?
独自从便利店回家路过公园时,看到别的小孩子的父亲在帮忙推秋千,然后大笑着,亲昵地把孩子抱起来,搂在强壮的臂弯中。
但那一切终究都与他无缘。
那个血缘上被称作是父亲的男人,哪怕后来和津美纪的母亲组成了新的家庭,也没有停下外出的脚步。
十一月,深秋时节。
落叶积攒在道路上,喧嚣的蝉鸣消失了。那个人也人间蒸发了。
他等了很久,黑夜过去,白天过去,等到雨过天晴也没有等到那个人回来。
于是他冷静地告诉自己,不必等了。早就有预感的事情,何必再心存侥幸呢?
离别总是悄无声息的,他也从来没有拒绝的权力。
再之后是津美纪。
在他刚刚升上国三时,毫无预兆地陷入昏睡,从此长眠不醒。
起初,学校的同学每天都还会来医院看她。同班同学,还有社团里的朋友和后辈,送来了花束、课堂笔记和讲义,还有老师布置的作业。
可是……也只有刚开始的那一段时间而已。
夏天过去了。秋天来了。
然后冬天降临。
沉睡不醒的少女终于渐渐被学校抛弃、被社会隔离了。她的时间静止在了十六岁的雨季。
只有他和时江依然牵挂着她。定期去看望,关心她的状况。
那些曾经在班上和社团里一起嘻笑打闹的同学,渐渐不来医院了。
在学校里不小心和他碰了面,要么擦身而过,要么尴尬地打个招呼,不再像从前那样用调侃的语气叫他的名字。
——看到我,好像会让她们觉得不太舒服。
意识到这一点的同时,伏黑并没有感到很意外。
诅咒困住的不仅仅是津美纪的意识,还有她的存在本身。
对于那些每天都过着正常生活的人们来说,灵异事件只是生活中的小插曲,昏迷不醒的同学终究也只是各自人生中的过客。
每个人都在向前走,向前看。他没有理由要求别人停下。
雨夹雪的天气,他去医院看望。
尽管医师用的是委婉而体贴的口吻,内容却显得非常现实而残酷。
——没有醒来的迹象。也许永远都醒不过来了。
“这样啊。”他简单应了一句。除此之外,他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普通医生当然不知道这是诅咒造成的昏迷,没有任何医学手段可以解决。医院唯一能做的只是维持她的身体机能,让她不至于因为无法进食而真的死去。
纯白的床单上躺着的少女,灯光照在她的脸上,她就像平常的周末里睡懒觉一样,仿佛下一秒就会睁开眼睛。
他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口袋里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
掏出手机,却在这时候不小心摸到了口袋夹层里她送给他的御守。
不自觉停下了动作,陷入回忆。
那是他即将升上国中二年级那年,三个人一起去神社初诣时,津美纪特意买来送给他的新年祝福。
那天的天气很好,只是寒风凛冽了些,周围的树林都被白雪覆盖。
低着头一步一步走上神社的台阶,他抬头看见供在神前层层叠叠写着愿望的绘马。
上面有祈求姻缘的,祈求家人身体健康的,祈求自己学业进步的,还有祈求比赛胜利的。
一个个小小的心愿,琐碎、平凡却美好,凝结着人间的脉脉温情。
他们三个人一起参拜。
“惠许了什么愿望?”时江睁开眼睛,好奇地问道。
津美纪也转过头看了过来。
“这个世界上的恶人全都消失。”他厌烦地答道。
听到这句话,时江眼神暗了暗,不知想到了什么,陷入了沉默。
津美纪叹了口气,无奈地笑了笑:“有功夫去诅咒别人,还不如多去想想对自己重要的人吧。”
——往事历历在目。
“不能原谅别人也并不是坏事啊,那也是惠的温柔吧?”
笑着说出这句话的少女,目光比冬日的阳光更加温柔。
——对不起,姐姐,是我太幼稚了。
没有听众的道歉,变成了一个人的独白。
诅咒让这个世上存在着许许多多的悲剧,而善良美好的人却无法幸免于悲剧,受到诅咒的伤害。他只能恨自己无能又幼稚,后悔自己没有保护好重要的人。
如果这个世界上真有神明存在,那么他希望神明允许奇迹发生,让津美纪苏醒过来。
但神明是不存在的,就算存在,大概也不会随意回应一个普通人的小小许愿吧?
所以这个世界上才会有那么多的生离死别,才会有那么多的不幸发生。
他很早就明白,奢求神明的帮助是没有用的,只能自己去努力,去争取。
也许,在逆境和孤独中挣扎是人生必须要经历的过程吧。而在这样的坎坷命运之中,更该展露笑容、表现出积极光明的一面才对。
但他笑不出来。
不得不面对动荡不安的童年,不得不面对被父亲抛弃的现实,不得不得面对诅咒作恶、伤害重要的人他却无力阻止的后悔。
离开医院,走在去车站的路上,嘈杂的人声和汽笛声充斥着耳朵。
思绪无法停止,就像无法停止的脚步。
因为时间刚过了中午,电车里没有什么人,世界安静得只剩下耳机里传来的音乐,以及轮子压在轨道上的轰鸣声。
景物飞驰而过,交织的线条杂乱得像幻影。
就像一个人的人生,不断向前走,离别和死亡让过路的风景如同梦幻,也让灵魂的重量变得轻飘飘的,直到某一天脱离了地心引力,飞去另一个世界。
电车由于接近车站而开始减缓车速,同时广播声响起,通知乘客即将进站的站名。
他在这一站下车了。
回到熟悉的房子门前,拿出钥匙,转动。
门开的刹那,耳边“嘭”的一声炸响。
“!”
意料之外的展开让他整个人陷入了懵逼的状态。各种五彩丝带落下,有的粘在了他脸上,有的被竖起的头发顶在发梢,晃晃悠悠。
如愿看到了想达到的效果,某个心智疑似还停留在幼稚园的恶趣味教师笑得停不下来,墨镜从鼻梁上滑落了一截。
然后视野里出现了时江。她凑上来,笑嘻嘻地大声说道:“生日快乐!”
无奈和恼怒之余,胸腔里涌起温暖的感觉。
他嫌弃地抬手把头发上的彩带拿下来,走进房门。
房间里布置得像过新年一样,到处是彩灯和玩偶,礼物盒子摆在最显眼的位置。
桌上摆着丰盛的晚餐,以及,生日蛋糕做得很精致,但只有一半缀着草莓。
“都是这个笨蛋偷吃,结果不够了。”时江抬脚轻踢了一下好不容易止住笑的五条老师。
对于这个意料之中的结果,伏黑选择用淡淡的鄙视的目光扫过去。
如果说晚餐还算安生,那吃蛋糕的过程简直就是灾难。
某无良老师眼疾手快地拍下了被抹了一脸奶油的少年满眼恼怒的珍贵黑历史照片。
身心俱疲地结束生日派对,好不容易洗干净脸,躺在床上的时候,整个人都开始犯困。
迷迷糊糊之间,像是在做梦一样,耳边响起少女温柔的声音。
“惠是恩惠的意思,所以,惠一定是上天赐予人间的宝贵的恩惠。”
“希望未来的日子里,你能平安顺遂,遇见很好的朋友和同伴,明年的生日,会有更多喜欢你的人和你一起过……”
美好而温柔的祝福,随着意识流淌进梦境的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