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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天上掉下个金元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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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太太陈氏带着老嬷嬷在翻箱倒柜,把经年不肯动的衣服料子古董字画都抬了出来。
“瞧把太太高兴的,这婚事才定下,等到姑娘出嫁还有一阵的,再说一应的嫁妆都是备好的。”老嬷嬷一边指挥小丫头们取料子一边打趣陈氏。
蜀锦两匹,宫绸两匹,宫缎两匹,宫棉两匹,云缎四匹了,蟒缎、妆缎、金花缎、蝉翼纱、软烟罗、石榴绫各两匹,还有各样素罗、素纱、葛布、棉布满满的堆了一床。
“可都小心点,这些好的都是宫里头赏赐下来的,如今多少银子也买不来的。”老嬷嬷打趣完太太又转头唠叨小丫头们。
他们这样的人家若不是得了赏赐,这样的料子也是买不来的。
嫁女儿是喜事,更何况定下的人家特别如意。
“我统共就得了独独这么一个女儿,她的婚事自然是要多操心的。”
独独是二姑娘的闺名,大名唤作虞幽人,是三老爷亲自己给起的。
虞家京城六房,就属三房人丁单薄,三老爷战死前就留了二姑娘这一个独苗苗,没有庶出的兄弟姐妹。
三房有些田产铺子,三老爷是战死的,功勋没有,朝廷抚恤赏赐微薄,靠老本和族里的帮衬也勉强能度日。
从前三房仆从也七八十口人,三老爷没有了以后多半都打发给大房二房当差去了,算上管铺子田庄的只留了十五六口人。
这几年日子过的着实清苦。
三太太她把这些料子翻来覆去的看了又看,有些落寞的说道:“老爷若还活着,要是知道了独独的喜事,还不定该多高兴呢。”
老嬷嬷连忙把这几匹尚好的料子单独收起来,怕旁人过来看到惹是非,还不忘安慰太太道:“那是,那是,所以太太要把老爷那份福一起享了。老爷地下有知也想太太跟姑娘过的顺顺利利的。”
想到独生女,三太太又有了笑容。
丈夫是庶出的,她又是商户之女,女儿确实难得的好品性,温柔敦厚,知礼又守规矩。
虞家老祖宗待他们夫妇二人都淡淡的,待虞幽人却亲近,小时候跟着大房大姑娘一起在正院里受教导。
长到十岁出头就开始帮着三太太料理家事,虞府里的人都没有见过她跟谁红过脸闹过脾气,处理事情又公正又和气。
因为二姑娘争气,到了说亲的年纪了,老太太也吩咐大房也帮着相看物色,如今能说给有出息的读书人,又是热乎的两榜进士,多少人都看的眼热。
正说着二姑娘带着贴身侍女初玉过来请安。
三太太嫌弃这屋子又热灰尘又大,叫闺女去西边抱厦里等着。
陈氏换了衣裳,洗了手匀了面,叫管钥匙丫鬟青红取了自己私库里的明细单子,这才慢悠悠的去了抱厦。
刚到门口就见一向乖巧懂事的闺女蔫蔫的坐在椅子上,心里的忧虑心疼都涌上心头,女儿自从上个月生了一场病,一直打不起精神,丢了魂似的,找了几个大夫看总也没有起色。
心病还须心药医,这是老嬷嬷给她提的醒。
所以近日便不让她去老祖宗那边请安,一应起居都格外用心,却总是不见好,丫鬟们问了几次也没有说出什么事情来。
“娘,可别累着了。”虞幽人见母亲过来了,忙起身行礼道。
“这有啥累的,不过是把料子都料理出来,看看要预备些什么衣裳,预备多少,什么样式……”三太太招招手把闺女揽在怀里,借着亲事要跟闺女说说私房话,看看到底是什么心病。
女人嫁人可是一辈子的事情,嫁得好一辈子荣华富贵,嫁不好可能活不过三十岁。
闺女如今身子没有病,人却病恹恹的,嫁出去了如何放得下心?
老嬷嬷最是有眼色,带着初玉就朝外走去了,将初玉留在门口听使唤,自己又去打理布料。
“娘,咱们是不入流的武将人家,门当户对更好些,门户高了,定然是要受委屈的。”
虞幽人裹在陈氏怀里试探的问道,她眼睛不大,弯弯的柳叶眉,圆圆的小脸,肤白如瓷,她声音软软糯糯的,生的面善,却不算美人。
三太太疼闺女,一举一动都是搁在心里的,女儿这么一说她就心里起疑。
女儿大了容易有心事,她自己也年轻过,也不难想到,只是自己的宝贝疙瘩平日都在眼皮子底下,并没有见过什么外男……
先稳住女儿,然后找人去查查看,看看谁这么大的胆子。
“哪里的傻话。人往高处走,做姑娘的谁不盼着高嫁?独独是不是听到什么风声了?你大伯娘说嫁人是一辈子的事儿,下聘之前总要你和你大姐相看一下才稳妥。大房的意思是七月之前,把家里两个姑娘的婚事定下来,双喜临门。果真要是不如意,也等相看之后再定夺。”三太太慈爱的顺着闺女的头发,虞幽人头发黑亮浓密,跟绸缎似的。
天大地大,女儿最大。
虞幽人温顺的窝在母亲怀中,她拼命的回忆。
她记得成亲之前并不曾相看过的,难道是她记错了?
这些时日她总觉得不真实,仿佛是在做梦,也或者那些经历过的事情是她一个悠长而恐怖的梦。
在梦里她记得她常年遭受着非人的家暴虐待,听闻母亲去世和虞家被发配的消息后万念俱灰,最后生无可恋吃了药魂归离恨天。
“娘,是姓李的读书人么?”
“可不是个读书人!有志气的少年郎,你大伯和你大伯娘在这事上没有少出力,京城多少官宦人家都盯着今年这一科呢,是个两榜进士,家里底子略微薄些。可是独独知道,咱们这样的人家,如何敢挑旁人呢?若不是他家底薄,也轮不到咱们不是。”三太太是个知足的性子,说起未来女婿那是一千一万个满意。
只是说完也微微有些惆怅,这样的好的女婿,女儿却不满意。
说李家家底薄那是客套的话,他们家家徒四壁,一辈子连绸都不曾见过,阖族吃糠咽菜供出这么一个金疙瘩。
家里有两个未出嫁的妹妹,穷亲戚还一大堆。
婆母是乡下妇人。
并不是说乡下妇人不好,乡下也有通情达理的人,她没有遇到而已。
婆母刻薄小气且喜欢倒是非,每日除了惦记她的嫁妆便是想着办法刻薄她。
刚成亲的头两年年还好,婆母在乡下,她跟着去任上,多少有些像人的日子,他也只是偶尔动手打人,事后痛哭流涕,跪地求饶口口声声要重新做人。
一则李家要靠她嫁妆度日,二则他的仕途尚未有起色,还有些惧怕虞家。
后来等到李俊明做了知县老爷,虞家也败落了,李家一家子都搬过来一起住,她这个媳妇便渐渐沦落的使唤丫头都不如。
嫁人从来都不是好差事,家人难缠她也应付的了,她害怕的是李俊明的暴力成性,稍不如意就拳打脚踢,事后找大夫给她医治,她只是一个柔弱的姑娘,哪里经得住他的拳打脚踢?
京城万里遥,李家的人没有一个站在她这边,她四面楚歌,并没有求救的门路。
随着他步步高升,虞幽人的身子也越发不行了,先是瘸了腿,后来脸也毁了……
嫁妆被掏空,每日言语稍有不顺,便是一顿拳脚,她的体面全无,最后只剩下一死。
最最可笑的是,世人不知她的苦,却还艳慕他有这样才华出众、官路亨通、善待结发妻的好夫君。
可是现在若说她不愿意,阖府定然都以为她是疯子,她们虞家眼下也是京城的破落户。
太平盛世,考试取士为朝廷选拔官吏的主要途径,科举胜出者名利双收,来日可期。
寻常百姓家把赶考走仕途作为人生奋斗的终极目标,是唯一的正途。
虞家自己出不了读书人,心里确实羡慕的厉害。
落魄武将家无名小娘子竟然能捞到一个两榜进士的夫婿那真是天上掉馅饼大好事了。
母亲陈氏从商户女到武将家的媳妇,如今也盼着女儿再进一步,嫁给读书人过得风风光光的。
“女儿也不是要挑剔,书读的这样好,样样出挑,如何也轮不到咱们家。娘不是常说反常即为妖,总是要仔细打听打听……”
这几日渐渐想起了好些事情,她自己落了虎狼窝,自然没有好下场。
虞家六房四个姐妹,没有一个善终,走的最早的也是这会儿全家以为嫁的最好的大姐姐。
李俊明做知县的时候,大伯因为殿前失言获罪,被夺了勋爵,虞家一族都受到了牵连。母亲本就寡居,依靠大伯一家周全,大伯获罪,她一个寡妇岂能有好日子过的。
“我就你一个,哪有不好好打听清楚的。纯孝忠直,并没有乱七八糟的花花肠子。你大伯说他为人处世通透有度,来日前途不可限量。”陈氏越说越觉得可心,唯一就是女儿似乎不满意。
听到“纯孝忠直”“为人处世通透有度”这些评价虞幽人的眼泪险些夺眶而出。
在外人看来他确实完美无瑕了,姿容甚美,待母极孝,婚后她一直未有身孕也从未动过纳妾的念头,接人待物风雅大方,从小官做起,不过三十来岁就已经官至四品尚书左丞。
“天之骄子”“风骨纯臣”……
这满京城的小娘子那个不羡慕她虞幽人天降好运,捡漏拾遗嫁得这样才貌双全的如意郎君?
就连她的嫁入勋贵豪门的堂姐每次见面都是一脸羡慕。
“他家那样贫苦,母亲忍心独独去受苦么?”
母亲正在兴头上呢,说轻了,母亲浑不在意;说重了,难以自圆其说。
“不怕,娘给你多多的预备嫁妆。如今他才考出来,自然贫苦一些,不过是两三年就熬出来了。我们独独享福的日子还在后面呢,听娘的准没错。”
陈氏也知道这未来女婿没有家底,所以但凡能给的,都要让闺女带走。
陈氏自己是商户之女,做姑娘的时候精明强干,嫁到官宦之家打理家业是一把好手,女儿也多得她的真传,有了嫁妆做底子,就是女婿清水衙门守几年也是熬的起的。
嫁了这个女婿,以后就有机会封诰命,这是整个虞家踮着脚尖仰着头能够到的最好的亲事了。
京城的勋贵淑女多如牛毛,而两榜进士三年选一次,一次也就那么些人,女儿家又金贵,经不等,多少人盯着这一科呢!
虞幽人不再多说了,天上掉下的金元宝,这世上哪有人舍得丢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