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名状的调查员们》四海孤舟

1、神诞日（1）

　　“至高无上的主啊……”
　　“时间无法形容您的永恒，空间无法丈量您的宏大。”

　　凝固着红黑色血块的指尖在石阶上留下一道道抓痕，又盲又哑的少女喉中挤出破碎的呜咽，被狠狠甩到祭台上。
　　她看不见，却能感受到手下黏腻的触感，闻到令人作呕的浓郁血腥味——台上已然被鲜血淋湿。

　　那些邪.教徒的祈祷声宛若自深渊传来，他们虔诚而狂热，近乎忘却自我：“您是蹁跹于虚空之中的蝶群，星辰为待您汲取的蜜露，世界是您停歇的花蕊……”

　　少女来不及惊惶，喉间的绳索突然被毫不留情地越束越紧，一股无法反抗的力量正将她向上拉，向上拉……

　　窒息，恶心。
　　恍惚间，她似乎听到了脖子里的骨头咯咯作响的声音。

　　她先是在心中不断地向她信仰的光辉女神祈祷，神父告诉她“心诚则灵”，神不会抛弃她，即使她不会说话。
　　可事实是，伟大的神，仁慈的神，没有回应她。

　　孕育万物的生命之源既然诞下了她这样无法说话、无法视物的残次品，又为何始终不肯施舍半点怜爱？

　　痛苦、不甘、愤怒在她的胸腔里冲撞，胃部恶心地翻腾，她开始背弃信仰，疯狂地不顾勒住她脖子的绳索，不要命地俯身亲吻起被血液浸透的，用以召唤邪神的符文。
　　就连施.暴者都似乎被她这种提前找死的行为震惊到了，下意识松了松力度。

　　“您的蝶翼折射了代表真理的星光，掀起的风潮是万物起点，也是万物终焉。”
　　“请您驻足，请您注视，请您垂怜……”

　　什么都好，即使是邪神也无所谓，请让这些人下地狱——
　　不，不对，他们无法下地狱，因为这里就是地狱了，人间即地狱。

　　那么，万能的神啊，请彻底抹去这些不配为人的东西，就像他们抹去我的存在一样。
　　她着魔了似的一遍遍亲吻祭台上的符文，任由脖颈间的绳索越来越紧，紧得几乎要把她纤细的脖子彻底勒断。

　　·

　　身影介于虚幻与现实的庞大蝶群正漫无目的地蹁跹在世界之间，这些蝶的蝶翼本无色彩，却因折射了万千世界的群星的光彩而异常斑斓夺目。
　　越美丽的，也越是致命，这条规律放在祂身上也完全适用。

　　祂所经过之处，无数潜伏在混沌之中的存在停住了嚎叫与窃窃私语，似乎正忌惮或是惧怕着祂。
　　有些毫无理智的怪物恰巧挡在祂前面，无一例外地在接触到蝶群的瞬间坍塌、泯灭，然后重组为几只新的蝴蝶，僵硬而生疏地扇了扇薄翼，很快就彻底融入了蝶群，一起进行没有终点的旅行——再也不分开。

　　蝶群忽然顿了顿，仿佛是在聆听什么。

　　“……您的蝶翼折射了代表真理的星光，掀起的风潮是万物起点，也是万物终焉。”
　　“请您驻足，请您注视，请您垂怜……”

　　“让他们下地狱下地狱下地狱！”
　　“我恨他们所有人……死死死死……”

　　无视了又一批狂信徒的召唤，祂反而对那个怨恨扭曲的祈祷更感兴趣。人类濒死前爆发的恶意，连被普遍认为是邪神的祂都不得不为之惊叹。

　　于是祂的目光穿透无尽的时空，锁定了层层维度之下的那个世界，饶有兴味地回应道：「你叫什么名字？」

　　弥留之际，少女耳畔响起了一阵无法用语言描述的声音，混乱而无序。聆听神明的代价是血液瞬间从双眼、双耳中涌出，她在痛苦之余却又感到几分愉悦。
　　啊，我伟大的最初的万能的主……回应我了，即使我比地上的尘土还卑贱。

　　她徒劳地张了张嘴，最终无法出声。绳索一松，身躯绵软无力地倒在地上，她的脸上还带着如做美梦一般的幸福笑容。

　　但是没关系，祂已经捕捉到她的心音了。
　　「尤利娅吗？一切都将如你所愿。」祂分出意识，向那个世界投去，「不过作为交换，从此以后我就是“尤利娅”了。」

　　·

　　“下午好，尤利娅小姐。您在看什么？可以与我分享一下吗？”
　　黑发男人眨了眨冰蓝色的眼眸，俊美的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淡淡笑意，语气略带亲昵又不显得轻浮冒犯，令人忍不住心生好感。

　　但这对尤利娅显然无用，她甚至没有抬眼看他一眼，只是自顾自地把玩着手中的深色八面体，敷衍地回答道：“下午好，伊里斯先生。如果没有其他事，可以别来烦我吗？”

　　一般人听到这句毫不掩饰的拒绝，都会或恼怒或悻悻地离开，但伊里斯显然不属于这个范畴。
　　相反，他似乎觉得更有趣了，笑容更灿烂了：“可我认为，默默欣赏迷人可爱的尤利娅小姐是我的自由……”

　　他向前几步，在看清她手上的八面体后，眼神微不可查地暗了暗：“我的忠告是，您最好丢掉这个东西，扔得越远越好。”

　　伊里斯认得这个，这不就是前几百年他某个记不住名字的下属向他展示的东西吗？
　　一个被三条细槽等分的八面体，如果一个人连续捡到了它三次——即点亮了所有细槽，就会被染上它的“印记”，然后在睡梦间被一次次拉入祂们的世界。

　　他那个下属当时是怎么说的来着？哦，据说这种游戏在有些世界里被叫做“跑团”，而被拉进去找乐子的人类被称为“调查员”。

　　伊里斯是真心不想尤利娅就这么死在所谓的“跑团”里的，他来到这个世界几年，深刻体会了做人类是多么不容易。而现在他好不容易找到一个有趣的学习模板，可不能就这么没了……
　　虽然她无论是不久后就死去，还是寿终正寝，对他而言都只是短到眨眨眼的时间。

　　尤利娅若有所思地抬头：“你见过这个？”

　　“这是一场由邪神发起的残忍且危险的游戏，我在大城镇流浪的时候曾经听说过。”伊里斯沉重地点点头。

　　哦，邪神本神她都能一口一个生吞，她还会怕这个？
　　无所谓地垂下头，她突然意识到，普通人是不是应该表现得害怕一点？

　　于是她再次抬头，抹了抹眼角并不存在的泪水，浮夸造作又虚假地捂住嘴，露出惶恐不安的神情：“啊，邪神！真是太恐怖了！”

　　伊里斯凝视着她，总觉得她和他所见过的其他人类女性不太一样，但又因为缺乏常识而说不出哪里不对劲，只能把此归咎于尤利娅足够有趣。

　　嗯，不愧是我看中的人类。
　　伊里斯满意地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