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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1、32 ...

  •   不知什么时候起,闵心有了剪报的习惯。

      宠物店订了早晚两份报,她除了看看新闻,就是关注上面的寻人启事。

      每一条她都要读。最醒目的永远是傅霆海登的,寻找温家的遗孤海汐。多年下来,也有10000+了。

      直到两年前,戛然而止,再也没有登过了。

      什么原因呢?想来是他也放弃了,又或者……有了最坏的消息——

      女儿死了。

      闵心倾向于相信前者,等闲变却故人心,谁说傅霆海就不会变呢?

      变了也好。

      她把这些寻人启事剪下来,收集在床底的一个小盒子里,也会收集傅霆海在商业版的一些新闻配图。

      有的是他出席某个活动的现场,有的是他和丁菀一起面对记者,离婚后又变成他独来独往。

      他剪彩,他讲话,无论正在做什么,他都是那样平静地注视前方,又好像并没注视什么,没有杂念,没有扰动,没有个人的情绪。

      她再也看不见他的眼睛笑得弯成新月,或是咬着拳头哭泣。

      她剪得万分仔细,以免伤了他,然后和寻人启事叠在一起。这天倚在床头,就着阁楼里的小灯正在剪,窗子啪嗒一响,钻进一个黑影。

      她知道那是谁,还来不及收手,报纸就被他夺了去。

      他的面容隐在阴暗处,用打火机呼地点着了那个版面。

      她明知不智,可还是上前抢夺,也不顾烫手,鼓着腮帮子吹熄那火。

      见照片上的人尚未被烧着,她这才微微舒了口气。

      “你死了这么多年,傅霆海照样过得风风光光,你在这个破阁楼里念着他,又是何必?”韩十三扔下报纸。

      他是个身材精瘦的男人,有些驼背,想来是时常潜行、避人追踪所致。在灯下,他的身形如同一把弯刀。

      “我没有念着他,只是在研究他,你就当作是一个复仇者的小小恶趣味。”她转身为韩十三倒了杯茶,加两片甘菊,“韩大哥,今天找我有事?”

      韩十三普遍在深夜来访,多半是有什么计划要谈。

      可他沉默了一会儿,“没事就不能找你?”

      “当然可以。”

      韩十三夹出水里的甘菊,在指间揉了揉,“对了闵心,你准备开分店了?不知会我一声,够意思吗?呵,下次都不知道去哪家店找你了。”

      “是啊,这店里的动物实在住不下了,正好发现有间铺子很便宜,就买下来,准备装修了。”

      “想糊弄我?你家阿玫嘴可不牢。”韩十三冷笑一声,“她都告诉我了,那间铺子远不便宜,是傅霆海花了大钱,才让店主贱卖给你的!你就这样接受?”

      “在傅霆海眼里,我并不知道那是他给的,我放着这样的好铺子不要,才是蹊跷,所以我只能接受啊。阿玫大概没告诉你,我店里现在三分之一的客户也是他雇的,他这个人做惯了善事。”

      “不是雇来监视你的?”

      “这些客户又没有见到我,但他们带来了收入,我就可以新聘三个美容师,分店还会再聘三个,这样我就不用出面去照店,不用接触他派来的人了,谈何监视?”

      “你倒是打的好算盘!傅霆海变着法儿地给你送钱,你挺心安理得,我想让你过得好一点,你却一个子儿也不要我的!”

      “韩大哥是为这事来兴师问罪的?我说过,我开店这些年,倒也饿不死,平时花销足够,怎么说呢,你为我做的已经够多了,我感谢你,不希望金钱将我们之间复杂化。”

      她转头去拿扫帚,想扫去他丢弃的甘菊,没防着韩十三猛然欺近,从后面搂住了她,在她耳边喷着怒焰说,“我为你安身立命,为你训练养子,为你一寸寸铺好复仇的路!可你眼里只看得见他!你抓着他的照片,就以为抓住了他?闵心,我才是离你最近的男人!我会得到你!”

      “如果韩大哥想留下过夜,当然没有问题,我早已说过,我不会拒绝你在我身上做任何事,也没资格拒绝,请便吧。”

      她微微一动,却感觉什么冰寒之物吻上了她的脸。韩十三的声音如同贴着她的刀面一般冷之入骨。

      “你根本不是个年轻漂亮的床伴,你以为我只想着那种无聊的事?是啊,你也曾经年轻漂亮过,傅霆海才记着你的好,如果我现在把你的脸划成一堆烂肉,会怎么样?傅霆海就再也认不出你、再也瞧不上你了,这世上就只有我会爱你!”

      “韩大哥所谓的爱又是什么呢?”闵心将匕首推远,这把刀太快了,她端详着指尖渗出的一滴血,放在口中舐了一舐,想起了港城的那个夜晚,最初的夜晚。

      她以为惊天地泣鬼神的爱情,到头来不过尔尔。

      “我明白你为什么爱他,他救了你,就像你救了我!我被死对头追到绝路上,从没想过自己会被一个女人藏在臭烘烘的狗笼子里,才死里逃生!闵心,对我来说,你跟任何女人都不同,我不缺女人,我想要的是你的心!”

      “抱歉,我的心也不是我的,它落到哪里去了,我也不知。”

      韩十三放开了她,低吼着扫掉了桌上的所有东西,那张剪报被他踩了几脚,成了一堆废纸。

      他记得闵心递给他茶水时,手指上有黑色的油墨,可见她抚摸了这张报纸多少回。

      直到他穿窗而去,还是没有告诉她,今天他来,原是想对她说一个消息。

      最近,铜蛇娱乐行扩建开张,给迎宾小姐做了几身旗袍,他派人去服装工作室取成衣的时候,看到工作室电脑上登记着一份设计人员的兼职名单。

      上面有一个名字:白海汐。

      歪打正着,居然就这么找到了……

      可现在,他忽然不想让她知道了。

      韩十三走了一会儿,楼下店堂的电话响了。

      闵心探头出阁楼,“阿玫,这么晚是谁?”

      阿玫站在楼梯尽头,没有回过头,斜披的外套从肩上滑落在地。

      “妈妈,是骚扰电话,吵着你了?我这就把电话线拔了,你早些睡吧。”

      夜深了。

      半夜一点,洛承宽来不及换下从公园回来的衣服,带着一股烧烤味,一头扎进了“悠悠我心”宠物店的招牌下。

      他已经完全等不及要告诉妈妈,他找到海汐了!妈妈该多高兴啊!

      也许冥冥之中,他去傅家根本不是报仇的,而是为了在今天遇见海汐!这是上天赐给他的、一把解除恨意的钥匙……

      然而,他手中的钥匙还未插进锁孔,面前的门吱呀一声开了。

      阿玫站在门框里,她身后的屋里黑漆漆的。

      “妈妈呢?”他正要进门,阿玫却跨出门槛,返身把门扣上了。

      “妈妈睡着了,你小声点。”

      “睡着了?我不是给你打了电话?你没跟她说海汐的事吗?”

      “没说。”

      “为什么?”洛承宽纳闷。

      阿玫不答,缓步前行,走到了对面的街道上,在路灯的阴影里站住了。

      洛承宽跟了过去,不时回望宠物店两眼,店里没有什么响动,只有夜风吹着窗子微微震颤,吹动着路面上不知谁丢弃的铁皮易拉罐,不规则地滚动。

      这绝不是一个大喜讯降临时该有的氛围。

      他走到阿玫身旁,阿玫拢了拢碎发,叫他先说一说海汐现在是什么情况。

      他虽存疑,但还是简单概括了一下。

      又问,“阿玫,你这什么意思?”

      “阿宽哥,你回答我一个问题……我是不是你最亲的人?”

      “什么?”

      “你只需要回答,是,或不是。”

      洛承宽愣了一下,“当然是,我们一起经历了那么多事,一定……”

      “好!”阿玫如同戴着一副没有表情的面具,“那你就要答应我,别让她们母女相认!”

      洛承宽背上的汗水被风一吹,昏热的脑子凉下来。

      “你胡说什么?”

      “你听得很清楚。如果海汐回来了,妈妈就不会再爱我,我不能让任何人抢走我妈妈!”

      “你把妈妈想成什么样了?她对我们够好了,什么时候亏待过我们?”

      “妈妈最疼的是海汐!你有眼睛,你自己也看得见!”阿玫脸上溢出惊惧,“她一出现,我又会被抛弃的……阿宽哥,救救我!”

      “别急,别急!我理解你的心情。”洛承宽试着和颜悦色,双手按在妹妹颤抖的肩头,“你听我说,妈妈平时对你怎么样,我们都看在眼里,是不是?她从来没有把你当成收养来的,在外头见了好吃的好玩的,无论如何都要替你买回来,那次你发烧退不下来,医院没床位,她就用晾衣杆做了输液架,亲手在家替你打吊瓶,整夜整夜守着你,你都忘了吗?还有,你不知道,傅叔叔和丁阿姨离婚后,韩十三建议我们找个法子把你安插到丁家那边去!这样两边都能盯住!可妈妈怎么说?她说绝不会让你搅进这些事里,她要给你一个正常的人生,美好的人生!阿玫,妈妈真的对你很好……”

      “你说得都对!可那又怎么样?海汐才是她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每年海汐生日,妈妈都会买一盒大蛋糕回来,点上蜡烛,写上祝福卡片,她会编海汐喜欢的小绳子,串上各种颜色的珠子,即使她自己的手那么不方便……一旦什么地方有了海汐的消息,哪怕一听就是骗人的,天涯海角她也要去,就算死在外头她也不怕!海汐不在的时候尚且如此,如果她回来……阿宽哥,我受不了!!”

      “你冷静点……”

      “我没法冷静!你不能把这件事告诉妈妈!你只要知道海汐活得好好的,不就够了?何必把她往妈妈这儿送!她们失散了十多年,不照样各过各的?什么母女,还不如路口卖菜的小贩熟吧,你真以为她们之间还剩下什么吗!相认?和好如初?做梦!!”

      “闵一玫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洛承宽怒目,“妈妈尽心待你,你却……”

      “阿宽哥,这辈子我没见过生母,被拐卖到山里,有个农村女人肯买我,后来又嫌我太贵,退货了……在街上流浪的时候,我用捡到的粉笔在地上画了个妈妈,跟你一起躺在她的怀抱里,睡啊,睡啊,可她不是真的,她没有温度!在孤儿院,我终于被领养了,那个我本该叫她妈妈的人,却把我往她丈夫的床上送!你能想象吗?你能想象我受过的罪吗!”

      洛承宽的胸口巨响一声,“你说什么?”

      阿玫热泪直淌,“我只跟你说过,那户人家对我不好,可我没脸告诉你,他们对我做了什么!我曾经活得那么不堪,所以,我要守住现在来之不易的一切!”

      洛承宽双眼如涂着血,震惊地看着她,额头青筋近乎暴裂。黑夜中,他如困兽般低声咆哮,路灯在他的踢打下粉碎。

      阿玫制止了他抽打自己的双手,“没事了!都过去了!以后没有什么能打败我!阿宽哥,只要你帮我,只要你帮我这一次!”

      “阿玫,你的痛苦就是我的痛苦!我一定会把那家王八蛋找出来,替你清算!”洛承宽咬牙切齿,“可我们也该为海汐想想!她的命不比我们好!那场火灾,把她的脸毁了!我们谁又比谁不幸?你不能那样自私!”

      “阿宽哥,如果你硬要冲进屋子里,去叫醒妈妈,我也挡不住你。”阿玫嘴角渐渐浮起一个诡异的弧度,“我也不说什么从我尸体上踩过去的话了,如果你那么做了,我立刻就去对傅小姐说,你是一个卧底!反正我豁得出去!没了妈妈,没了这个家,我什么都不在乎了!”

      洛承宽刹那失神,“你……”

      “快去效忠你的妈妈吧……如果你想让傅小姐看见你现原形的话!去啊!”阿玫大笑。

      洛承宽脸色灰败,站着没动。

      “看,你也是自私的!”阿玫的笑声渐渐变成哭声,“阿宽哥,对不起,对不起……求你了,求你可怜我!我才是你妹妹啊……”

      妹妹。

      今天白天的时候,洛承宽找到了妹妹海汐,他在心里发誓,带她回家。

      海汐满是伤疤的脸,在他眼前渐渐浮现。

      他想伸手去触摸,突然,这张脸变成了兮尔的!怀恨地盯着他,骂他是傅家的内奸,他欺骗了她的真感情……

      最后,定格的画面是阿玫,她仰头看他,像迷途的羔羊,像她小时候,冻得红红的两颊,哭得肿肿的双眼,与他在天寒地冻中围着同一件挡雨布。

      如果没有彼此,他们早就死在了烂泥坑里,死在了桥洞或者火车站的排风口,死在了恶人的石块下。

      远远的一阵风过,闵心从宠物店的门口出来,肩上披着薄衣。

      她睡醒时听见外头风大,担心阿玫睡着了没关好窗,可别着了凉。

      谁知却在路边上看到他们兄妹。

      阿玫飞快地抹去脸上的眼泪。

      闵心看着地上碎掉的路灯罩,嗅到了某种隐匿的激烈,“阿宽,你怎么回来了?你们在这儿干什么?吵架了?”

      洛承宽似乎轻轻的,慢慢的,把什么东西咽了下去,像咽进一肚子的碎牙。

      他笑着说出,“没什么,妈妈。”

      闵心眼带疑虑,“说,为什么吵架?”

      “哦。”阿玫深埋下头,“是为傅小姐。”

      闵心耐人寻味地看了他和阿玫良久,“我想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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