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心还没死透》蛹酒

278、06

　　那天的晚些时候，傅轾轩动手把自己的小部分日常用品都搬到了肿瘤病房去，准备无缝连接到这边了。

　　可是护士一句话却打发了他，“抱歉，你爸爸在这里没有床位，手术前两天已经取消了。”

　　“什么？”傅轾轩一脸懵，“他也取消了？怎么回事？”

　　下午，从检验科拿到了最新的病理活检和CT片子后，傅霆海在那层楼碰到了肿瘤科的主任医师，对方已经得知了他暂缓手术的决定，非常不认同。

　　“我说傅董啊，你怎么也来这一出？”

　　“巧合，巧合罢了，我可不是学我家那臭小子啊。”傅霆海惭愧地笑。

　　“我听说你家的小子把东西都搬到了我们科，准备打持久战了……你怎么跟家人交代？我上次就说了，不同意你取消手术，才让你去复查的。我看看……”主任医师站在窗口，举着片子端详，再次印证了自己的判断，“你真的不能拖了。”

　　“我知道。”傅霆海固执地说，“不会拖太久，就是有事情，要回镇上一趟……”

　　主任医师无比诧异，“什么事能比命重要？”

　　“我是真有事……我得去见个人。”傅霆海双拳互砸了一下，“现在我儿子出院了，也不需要我了……我那边等不了了，挺着急的。”

　　“我劝你慎重。”主任医师有了几分气性，“到时候真出什么问题，可别说你是我的病人！”

　　“您别拦着我了。”傅霆海跟他打包票，“我肯定争气，去去就回。”

　　主任陈述了半天利弊，傅霆海依然不为所动，道了别，离开检验科，揣好片子，沿着楼梯向下走。

　　其实这些天，他的身体的确很不舒服，再加上为孩子劳神，快到极限了……

　　好几次，他只敢偷偷跑到卫生间去呕吐，水声开到最大，吐得面无人色，冲掉洗手池里的鲜血后，心有余悸，就怕别人看出他状态堪忧，不让他跑路……

　　主任医师说得对，什么事能比命更重要？

　　这样的事很少，可他就是摊上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位置——这个时候他就应该在盐镇，仿佛一颗磁石吸着他的骨头，他不往那儿去都不行。

　　因为，他要守护心里最在意的人。

　　或许只有他在意。

　　他早已往盐镇的小屋里打了无数个电话，可统统没有人接，他心里一点底也没有，不知道闵心现在好不好，她该不会是为了狄旭才去的盐镇？一想到这个，傅霆海就坐卧不安。

　　上次在街心公园见到狄旭，因为火灾发生得太快，根本顾不上别的，自然是让他跑掉了，那之后狄旭没有再联系过自己，很可能又回到了盐镇的老窝去……

　　傅霆海要尽一切力量阻止闵心和他碰面……必须，必须做到。

　　他不敢开自己的车去，那样太惹眼，想了想，掏出手机搜索客车票。

　　他滑屏在看车次的时候，背后忽然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等等！你东西掉了。”

　　楼梯间人很少，带着微微的清亮回声。

　　傅霆海滞了一下，没有立刻回头。

　　女人已经绕到他下面几级，一只手递到他眼前，“给。”

　　傅霆海本能地伸手去拿，才看清那是夹在他病历里的一张普通的化验单。

　　可是女子的手往回一收，他没够到，原本狠狠的握力只抓了个空。

　　窗口的阳光太满了，让人有一瞬的盲感。

　　闵心一动不动地伫立在台阶下，身影清瘦，驼色长裙飘飘，右袖在空气中轻软摆动。

　　“我是学医的。”她眼角的细纹挑起来，透着对他的恶意似的，“这化验单上写了，你病得很重，知道么？”

　　“我……”傅霆海低下头，想为自己开脱，忍耐了片刻，粗哑的呼吸还是喷在她递过来的那页单子上，眼睛已经通红了，“没吧，我……”

　　“为什么取消手术？”闵心上前一步，冷冷地逼问，“你要去镇上干什么？哪个镇上？你到底能有什么事要做？治病就是你现在最大的事！”

　　傅霆海心驰意荡地望着她，目光如同被胶住了。他们有一千多个日夜没有见了。

　　他自己的一生还有几个一千天？

　　“对不起。”他嗓子里咕咚一下，乱七八糟地笑起来，“我……我不是要去……”

　　“傅霆海，你个混蛋。”她给了一个评价，脸恨恨地皱了起来，化验单揉成一团啪地掷在他身上，炸了毛，“你，混蛋！”

　　“是……我是混蛋，那你还来找我干什么？你现在知道回来了？不见到我的棺材你就不……”

　　“我来打醒你的！”闵心一只手已经扇到他面前，傅霆海毫不费力就扣住她手腕，随便一扯，她哪里抵抗得过，在台阶上没站稳，跌向他怀抱。

　　傅霆海喘息着，把什么病历片子全扔了，兜头罩脑地把她按到自己怀里，强有力地环住她，一生一世不要放她走。

　　她比之前安静了一些，整个人缩在他胸前，像只小飞蛾簌簌的发抖，感觉到他的臂膀快要把她压碎了。

　　他嘴边吻着她绒绒的发丝，刚硬泛青的下巴颌蹭着她的眼睛，两个中年男女就这样在一场匪夷所思的对话后，在医院的公共过道里紧紧抱在一起，她的鞋跟都踩塌了，悬在半级台阶上摇摇颠颠的。

　　“闵小姐，你怎么才来？这都多久了，你知不知道我一直在等你！……”他身上好像有种嗡嗡的电场，震着她的心，“你对我一点都不好了。”

　　闵心习惯性地跟他抬杠，“那你不乖乖等我，去镇上干什么，闲的啊！”

　　“我去找你的……我快急疯了！”

　　“我有什么好让你急的，我早不在盐镇了。”闵心越想越气，在他怀里动了动，“我是来陪你手术的，你不手术我就走！”

　　“别走。”他求饶，“留下来陪我，你说什么我都听你的。”

　　傅霆海几乎是立刻拉着她跑到医务科，申请恢复手术安排，变脸的速度堪称一绝。

　　对于他身边突然出现的这个女子，科室里的人们表示一致的好奇。

　　她是个生面孔，四十多岁，一股清冷卓绝的劲儿，和一根柔柔垂在身侧的袖子，就能画出她的神韵。

　　她闲散地看着傅霆海办各种手续，始终不离他身后，有时跟他靠近耳语几句，或者自然地挽起他一只胳膊，意识到有人在看，又放脱了。不久却又下意识地挽着。

　　护士长肩负众望，跑来打探，“阿姨阿姨，您是傅董什么人啊？”

　　“哦，他请的保姆。”闵心头也没抬，答得无比顺溜。

　　护士长哪能看不出来，“哦哦！有了您，他就愿意做手术了呀？”

　　闵心嘴角偏了偏，也笑了，“嗯，他担心没人管他呗，正好我送上门来，廉价劳动力嘛。”

　　“阿姨，我看得出来傅董今天很开心，对病人来说，这就是最好的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