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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26 ...

  •   闵心阿姨领着三个孩子来到了地处小商品街口的宠物美容店。

      一间不大的两层铺面,招牌上是幼圆体的店名——“悠悠我心”,那个“心”字应该是指她自己吧。

      店中并不像洛承宽说的那么脏乱,除了一些动物毛发和脚印之外,称得上是窗明几净。

      “今天接单多”也不攻自破,不大的店面只有一条白色贵宾犬在接受美容。一个美容师给它蓬卷的脑袋染上蓝毛,扎起翘翘的辫子。

      兮尔满眼放光地去看,几乎跟狗狗鼻子碰鼻子。

      化妆台上排列着蝴蝶结、小皮靴等饰品,还有许多认不出的用具。

      每当美容师拿起一件,洛承宽就尽地主之谊,为兮尔答疑解惑。

      这是趾甲钳,那是牙剪,还有针梳、染毛刷、推毛器……

      贵宾犬在美容师手底下亲热地蹭着,兮尔伸手去摸它,掌心黏上了蓝色的染发剂,但她还是舍不得移开。

      进到里间,地上有个大浴池,用来给小动物洗澡的。旁边放着两支吹风机和一叠干燥的毛巾,墙上是一台消毒柜,整个装修的色调湛蓝舒爽。

      兮尔正打量着,洛承宽就避开外间的人,低头在她耳边说了句:

      “大小姐,你千万别在我妈妈和妹妹面前提起我被打的事,行吗?”

      兮尔一愣,“那当然了,我才不会那么没轻没重。”

      上到二楼,就是闵心母子三人和宠物们的住家了。

      据说这间店铺是闵心八年前从别人手里盘下来的,还在分期付款中。原先专做宠物寄存,去年才开始做美容。

      这是一个变动中的新兴行业,聘来的员工流动性较高,店里总是缺人手,业务量上不去。常年抱病的闵心对身外之物看得很淡,图的只是个寄情之所,但洛承宽知道,她还是希望有一天能把店面扩充起来的,免得二楼的猫猫狗狗总是挤不下。

      “这都得靠我了,我会尽我所能,出人头地,撑起这个家。”

      相比起方才拒客时的不自在,此刻的洛承宽已镇静健谈许多,为兮尔推开二楼的一扇门。

      各种花色的小猫小狗撇下爪里的玩具,一齐昂头朝门口看过来。

      雪球似的小博美,腿短身长的腊肠犬,肥美可爱的银渐层,奶凶奶凶的无毛猫……

      兮尔目不暇接……诶,这是不是……她大喜地扑上去,“是它?你把它带回家了?”

      “好事做到底嘛。”洛承宽坐下拍拍手,在马路上被他搭救过的小白猫软乎乎地挪了过来。

      “你给它取了名字么?”她想去抱,却还是被它怕生地躲开。

      “小起司,来。”一只细瘦的手探了过来,捋了捋小白猫的尾巴。

      小白猫立刻贴住那手掌,噌地溜上了闵一玫的肩头。

      兮尔顿时跌了份。

      闵一玫吻了一下小起司缺角的耳朵,把它放到膝上,让它四脚朝天地躺着,轻揉它的肚子。

      它愿意把腹部这样的弱点袒露给闵一玫,这是何等的信赖。

      兮尔眼珠一转,“洛承宽,它叫小起司?是你取的名么?”

      “是啊。”洛承宽会心一笑。

      “哼,算你没忘了我!”兮尔笑着往他头上弹了一指。小白猫被救的那天,兮尔说过它长得像奶酪,当天的英语课上他们学了“cheese”这个词,洛承宽死活背不下来,她就说音译是“起司”,他这才记住了……如今还学以致用了?

      两人这番说笑,并没看见闵一玫微微握紧的拳头,手背血管浮现。

      闵心上楼来,说后面有只吉娃娃的笼子坏了,关不上了,叫洛承宽修一下。

      阿玫打开工具箱,洛承宽只消一个眼神,或者一摊手,她就能递上任何他想要的东西。有时是木板,有时是钉子,有时是他渴了时的一杯水,全程谁也没说话。

      兮尔自问再过八百年也没法跟洛承宽这样心有灵犀。

      闵一玫用余光睨着她,似有挑衅,却含而不露。

      傍晚,闵心按惯例要去遛狗,刚一出门,天光却如一口闷锅罩下来,盛夏的大雨滚滚而至。

      闵心望雨兴叹,只好折返,回了厨房。

      洛承宽忙着去收衣服,兮尔无聊地看着闵一玫给一只西施犬洗澡,那跨物种的眉来眼去令她十分气结。

      她索性眼不见心不烦,打算去问问闵心阿姨那边有什么是自己可以打下手的。

      经过楼梯口的时候,余光一动,竟在一只鞋盒子里瞥见了露头的小起司。

      猫儿最喜欢钻盒子了,几条猫须漏了出来,细细长长地撩人。

      兮尔眼馋,想去逗逗它。可它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从盒里跳了出来,风速奔上了楼梯。

      兮尔只恨自己不能变成盒子,让小起司心甘情愿地停靠。她追了上去,弯着腰,眼泪汪汪。

      “小起司,别跑啊……让姐姐抱一下嘛!是不是因为姐姐对那个救你的哥哥太坏了,你才不喜欢姐姐呀……”

      小起司在楼梯间东躲西藏,嘈嘈的雨声掩盖着人猫的追逐声。

      家养的小起司水足饭饱,再也不是当初的有气无力之态,弹跳力十足,兮尔为了跟上它,差点没绊几个跟斗。

      小起司冲进二楼的宠物房兜了两圈,又绕了出来,扑向隔壁的另一间。

      那是洛承宽的小房间,他刚搬回来住,除了换洗衣服和几本枕边书之外再无其他。兮尔还没打量个够,小起司又从她鞋边溜了出去。

      兮尔是不认输的性子,谁越跟她横,她就越要让它尝尝厉害!提着裙子急走猛赶。

      小起司“嗖”地窜进了视野尽头的一方阁楼中。

      狭小的阁楼里,散发着微苦的中药香,墙纸有些发霉,似是漏过雨。

      靠窗放着一张单人床,还有一张老式的梳妆台,上面是一台过时的黑胶唱机。

      兮尔意识到自己只顾追猫,乱闯了别人的私人空间还不自知。

      她的好教养复苏,正要退出去,小起司躲她心切,扒开梳妆台的抽屉就试图钻进去。

      抽屉里的各种杂物被它一耸一耸地刨出。

      有个妆奁“咣当”一声歪倒在地,盒盖应声而开。兮尔一惊,连忙上前拾起。

      一番查看之下才舒了口气,妆奁没有摔裂,里面铺了层绒绒的软垫,裹着一只巴掌大的木梳,料应无碍。

      可再看去,那木梳却像摔过很多回似的,有不少磨损的纹路。不过,应是上好的黄杨木,光泽细润,质地微暖,捏在手里就像带了活气。

      兮尔觉得这梳子的雕工看上去挺有眼缘的,梳柄上有些涩手,一摸才发现刻着两行小字。

      屋外的雨声更大了,似钉锤凿耳,兮尔喉咙一紧,念出那八个字:

      “清扬婉兮,岂不尔思……”

      这是……她名字的出处。

      怎么会在这里出现?

      她握着梳子发蒙。

      这两句诗,在《诗经》中分属不同的篇章,本身并无联结。

      是父亲把它们拼起来,连成一句情书送给母亲的。

      竟会有人跟他想到一块儿去?其罕见程度,不亚于上面刻了“红豆生南国,花落知多少”。

      难道真是撞灵感了?

      兮尔跪在阁楼微潮的地板上,想起这些年来,每当母亲向别人谈论这段取名的典故,总是那么容光焕发。

      原以为那是最美的爱情佳话,到头来,只是劳燕分飞的下场。

      “傅霆海装什么有情有义,他就是个狼心狗肺的东西!”

      雨声如天河决堤一般,几乎屏蔽了所有听觉,傅轾轩在这时接到母亲的一通电话。

      他窝进房里,用被子罩住头,才能听清母亲的声音。

      她显然喝醉了,舌头都打了结。算算时差,她那边差不多是凌晨两点。

      她语无伦次地说,自己刚结束一场宴会,在场的每个女宾都在攀比丈夫和男伴,只有她自己不伦不类,她快撑不住了……

      “傅霆海不要我了是吧!他以为我找不到比他更好的人?让他守着那块墓碑去哭吧!他这种懦夫,我瞧不起他!”

      傅轾轩用了五分钟才搞清楚,母亲把这个号码当成了她的某个闺蜜。他上午刚和母亲通过话,她按错也不是怪事。

      母亲狂轰滥炸地倾倒着苦闷,直到傅轾轩打断她,柔声叫了几句“妈”,她才回过了一点神。

      “是轾轩吗……我的儿子,你是妈妈仅有的了,妈妈不能没有你……我绝对不会让你回到你爸爸那儿去!我会把你抢到手!我们跟他一刀两断!哈哈,让他带着你姐姐去过吧!他不是最想当好人吗?”

      傅轾轩的心揪成了一团,前阵子他住在母亲家,半夜醒来,眼睛睁开一条缝,会发现母亲在床边摸着他的脸,抽抽搭搭,低不可闻地咒骂父亲……那么意气风发的妈妈,明明是没有男人也可以活得叫人称羡的女强人,在夜色中却满身戾气,如同阴鬼……

      那才是卸下了所有伪装的她。

      “你爸爸以为自己是好人,难道我就是恶人?我为他做了那么多,他从来没有看过我一眼,没有雕过一件礼物送给我……我好像是他墙上挂着的一幅最贵的画,是他订了却扔在一边的报纸,在他面前我就像个费心取悦他的妓-女!”母亲在电话中嚎啕。

      “妈!你别胡说了!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傅轾轩的心情恶劣到了极点,“你先别哭好吗,你还有我。”

      “对了,他甚至不想有你,我怀着你的时候,他看上去在笑,可我知道他并不开心,他想要另一个女人给他生孩子!他根本不想要你!为什么见你捅点小娄子,就老是打你?还不是看不上你这个儿子?姓洛的那个小杂种,大模大样地住进我们的地盘,你爸爸为了他,连你都能赶出来!”母亲大笑,“我要去请律师,轾轩,你得跟我走!”

      傅轾轩的喉头有血气涌上来,他很想挂电话。

      “妈……你能住口吗。”

      “不不不!我说错了……妈妈错了!你不要怪你爸爸,快回到他身边去……你帮我说说情,说我还在等他,问他还要不要我,是,我做了很多不好的事,那都是因为我想留住他……”

      母亲边哭边说,终于支撑不住睡了过去,暴雨淹没了她的轻鼾。

      傅轾轩扔了手机,背靠着床沿滑到地上,整个知觉都是木的。

      他胡乱翻出志龙给他的香烟。

      烟头的红光在暗沉的天色中闪动。

      十五岁的他并不那么早慧,耳中好像有句咒语,在告诉他,他并非父母相爱的产物。

      他是被父亲否定的生命吗?

      大概,母亲醉后吐露的,都是真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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