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心还没死透》蛹酒

254、76

　　傅霆海看着住院部来来往往的人群，一根接一根地抽烟。

　　直到认为自己可以了，他才起身走出医院。

　　七拐八拐，进入一条羊肠小巷。

　　确信自己身后没有了尾巴，他这才随便找了间杂货店，在柜台上拍下一百块钱，“你好，借电话用用。”

　　老板娘热情地把红色的固定电话移到他面前。

　　他又拍下一百块钱，平静地看着老板娘。

　　她收下钱，光速消失了。

　　傅霆海执起听筒，然后调取出手机上的一串数字。

　　这两天，一直有东北边境和境外来的电话打到他手机，响一声就挂断，几小时后又打进来，每次都是不同的号，到底什么人？

　　这般躲躲藏藏，必然有鬼。

　　刚才在女儿病床前，对方又打来了，傅霆海耐心耗尽了，找机会出来，回拨过去。

　　他已经影影绰绰猜到是谁，只觉得恶心到了极点。

　　电话一通，对面就有人接，“喂？是我。”

　　“你谁？”傅霆海问。

　　那人沉默了一会儿，“你果然连我的声音也听不出来了。”

　　“我他妈管你是谁！再打骚扰电话，我报警了。”

　　“别！等等，是我！”那人明明自报家门，却没有说出自己的名字，只不断重复着，“是我！是我！”

　　傅霆海心中的怒火顷刻间把自己烧成灰烬，“你想干什么？老子刚刚从法院里爬出来，你这个时候打电话，你他妈想害死我！”

　　“中间这些年我一直想联系你，可你没给过我机会！但我知道，都这地步了，你肯定会接我电话！”狄旭年近半百的人了，语调却还像个做错事的顽童，“你现在好吗？小菀呢，她好吗！我担心死了！”

　　“你现在想起丁菀了？王八蛋！”傅霆海低声喝骂，“你让他哥哥替你出货的时候怎么没想过会连累她？我从前当你已经烂到根里了！料不到你还去卖那种东西，你干下这样的事情，死一万次也抵不了你的罪！！”

　　“我明白，小菀是因为我才被判这么重的……我没有让她哥哥帮我出货，是他们像苍蝇一样扑上来！我一直害怕小菀卷进去！可到头来还是……我真他妈背！”那边传来摔东西的响声，狄旭嘴里吸溜着气，“还好你是安全的，你是好人，趟不进我们的浑水！否则我真该把自己千刀万剐！……无论如何，我不能让小菀坐牢，你一定要帮她！她是你妻子，你孩子的妈，你不能不管她！”

　　“她是我孩子的妈，怎么对她我心里有数，犯不着你来指手画脚！你他妈有脸跟我说这些？”傅霆海看了看四周，警醒地抓着听筒，“我接你电话要承担多大风险你用脑子想一想，不是为了听你放屁的！你敢再打来试试，滚你妈的蛋，再让我碰到你，我把你拉去枪毙！二十年前我就告诉过你，我只想让你死！”

　　“听我说！我有办法救小菀！”狄旭走火入魔一般吼着，“别挂……”

　　傅霆海手顿在半空，弯绕的电话线因为陈旧而开裂，电线都秃噜出来，好像要一圈圈勒在他的脖子上！他受够了。

　　这个恶魔还想拿什么交易来让他出卖灵魂？

　　狄旭在那头喋喋不休，“我都打听到了，案情还有转机……桃派已经被警方盯上了，多好啊，我刚入行那阵，就是从陶幺那儿拿货！前一阵绑架你的人是谁？陶七不是有很大嫌疑吗？警方会把这些联想到一起的，我们只需要推一把！你去找李啸龙，让他推一把，只要桃派能分摊洗钱案的罪责，小菀就得救了！”

　　“你让我去找李啸龙？做你的青天白日梦！他们眼巴巴等我倒了，好把深衡一口吃了！这些年李啸龙多少次想骑到我头上，把我往死里整！我被陶七绑架的时候他满脑子都是怎么把我绑到他手里！你求他去救丁菀？我告诉你，这个时候警方再发现我跟李啸龙接触，我他妈连自己都捞不出来！”

　　“这个世界上，没有永远的对手，只有永恒的利益！你告诉李啸龙，我要跟他合作，他会乐于收下我厚礼！那是李啸龙馋了半辈子的东西，他一定上赶着来！要不是我在国内没人了，我绝对不会让你出面去谈，我也怕你有三长两短啊……可，我们是男人，救女人我们义不容辞！”狄旭哼哧哼哧，声音里带了几分走投无路的意味，“兄弟，求你了，丁菀是我唯一爱过的女人！她就是我活着的那口气儿！你得拉她一把！”

　　“闭上你的臭嘴，谁他妈是你兄弟？你今天要是不打这个电话，我跑断腿也要替她减刑！可轮得到你来对我发话么？你他妈谁啊？你说你爱她，所以她就高人一等，该被老天眷顾了？该逃脱法律制裁了？我问你凭什么？！别忘了你是怎么伤害我的女人！你明知道她没有死，你他妈玩老子呢！就冲这个，你想都别想！我就该让你尝尝那是什么滋味！”

　　狄旭只噎了一瞬，好像抓住了新的良机，“对，我听说了……温惜回来找你了，你乐疯了吧？哈哈！可是她和别的男人还没断干净呢，好像是陶七面前的一个红人吧！那个男人把你绑了，一定是嫉妒你，可是你嫉不嫉妒他？这二十年，是他夜夜躺在温惜身边……”

　　“住口！”傅霆海激愤无比，可是却没有办法摔上电话，有什么肮脏东西正从他心里跳出来。

　　狄旭的一句句话像发射的火弹，“那个男人正被通缉！他唯一的靠山就是桃派了！傅霆海，你想让那个男人完蛋吗？只要桃派垮了，他就垮了！他再也不会去碰温惜，这不是你梦寐以求的吗？来吧！跟李啸龙一起，把桃派办了！这样小菀和温惜，都会好好的！”

　　……

　　岭城春回大地，穿着单衣干了点小活，就有了浮躁的汗意，洛承宽扔下抹布，在龙头下冲了冲后脖子。

　　他脱下衣服擦擦头上的水，回到宠物店的堂屋。

　　是警察让他来宠物店单住一段时间的，这样，逃跑的阿玫也许会来找他。只要她露脸，韩十三也有落网的可能。

　　洛承宽把小起司接到了身边，如果阿玫现身，它肯定是第一个察觉的。

　　外面，两个便衣警察在附近的水果店做活，大家都在等着闵一玫的偶然疏忽，对他的偶一思念。

　　洛承宽花了两天把宠物店大扫除，只有不间断的劳动才能让他忘却那些抽打他、凌迟他的心绪。

　　他在一条凳子上坐下来，凳子的另一头是结着油渍的泡面桶，他把脏污的家务手套丢在里面。

　　随后，轻轻从口袋里取出一枚戒指。

　　是兮尔的“小蝎子”。

　　她的手伤成了那样，指节肿大，戒环都陷进去了，医生用手术钳子从她无名指上混着死皮和鲜血钳了下来。那个画面，洛承宽一生都不会忘记。

　　戒指洗净后，又回到了他这里。

　　爱情，戒指，恋人们常为这些事物神魂颠倒。

　　丁阿姨也不例外。

　　谁能想象，竟是一枚婚戒，将那场庭审推入了死地。

　　但还有一线生机——

　　由于婚戒丢失已久，上面最终没有验出丁阿姨的DNA。

　　隔了近十年，又经了旁人的手，皮肤细胞残留下来的可能性极微，钟检之所以在法庭上断言戒指可以作为铁证，纯粹是想激丁菀一把，催生出更多的定罪口供。

　　他的诱导是成功的，丁菀的当庭说漏，还有证人的各项证词、市民公园的来访记录、婚戒的相同款式，以及亲朋好友们回忆她自交赃日后就再没戴过婚戒的事实，均能互相验证，很难再翻案。

　　很难……

　　但难才见得出真本事。

　　洛承宽憎恨丁阿姨，可现在他没资格恨了。

　　他害怕兮尔也像他一样，最后连妈妈都失去了。

　　零点刚过，甩掉了警察的监视，洛承宽来到了李啸龙驻扎的台球厅，站在贵宾室门口，双手朝天，任由保镖搜身，然后放他进去了。

　　这里的装潢很有港式韵味，大大的繁体招牌，灯火通明，几大张台球桌发出鲜艳诡绿的光。

　　李啸龙稳步从内厅走来，西装挺括，剑眉英目慑人，伸开手臂招呼着，“稀客啊！咱们的桃派卧底，东床驸马！你们父子俩，可真是前后脚……”

　　洛承宽这才看到，内厅的一张茶桌旁，傅叔叔正闲闲而坐，饶有兴味地看着来人。

　　见养子出现，叔叔没有露出意外。他们彼此都猜到了对方来这里的目的。

　　洛承宽知道，桃派已经上了警方的“头号清单”。如果想要坐实桃派的嫌疑，削弱丁菀的罪行，找李啸龙合作是最优解。

　　甚至可能是唯一解。

　　但无论如何，这是傅叔叔引以为耻的事，洛承宽觉着，什么脏事自己来就够了，他实在没有想到会在这儿和叔叔撞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