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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4、66 ...

  •   桥底的微风中,站着个一身灰裙的女人。

      绒线围巾罩住了女人身子右边的一根扁扁的衣袖,也遮着她的半张脸,只留出一双糊满泪水的眼睛……

      女人低了一下头,“我走错了,不好意思啊。”

      说完就转身要走,仿佛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海汐被这个态度刺伤了,“站住。”

      女人应声而停。

      海汐本是个非常礼貌的人,此刻却有些虚张声势的嚣张,快步绕到女人身前,“你为什么蒙着脸?……是不是也像我一样长着难看的疤?还是做了什么亏心事,不敢见人?”

      女人抬眼看她,眼中有无尽的内容,悲伤,羞愧,酸楚,忧急,思念,爱怜……千万种情感夺路而出!围巾下听得见她凶猛的呼吸声,她失神地向海汐探出一只手。

      “别碰我!”海汐发怒地闪开。

      女人满目不可置信,手顿在半空,胸口像生了怪病一般抽搐,她一把扯下自己蒙面的围巾,眼泪如断线的珠子一般淌下来,尽力用最温柔的声音说,“是我啊,我是妈妈啊……”

      海汐牙齿咬在唇上一阵血沫,狠狠看着这个露出真面目的女人。

      这就是她二十年来无数次日思夜想的人么?

      支撑着她一路走来的精神支柱,就这样塌了么!

      阳光照不进桥墩下方,两个瘦弱而相似的影子,疏离地站在暗处,隔着一大片泥水和垃圾。

      闵心首先崩溃,成颗的眼泪掉在水泥地上,难受得无法直腰。

      “海汐,对不起……妈妈只是想看看你!对不起,对不起……我打扰到你了!”

      “你只想看看我,但不想被我发现是吗?”海汐眼睛吃力地向上抬,头仰着,“更不想让我知道,你是我的什么人,你又做了什么可怕的事!”

      “妈妈没脸来见你!只敢偷偷跟着你,你怪我吧……”闵心明知不该,可还是抑制不住,想伸手抱她一下,“我的女儿……”

      海汐像躲避什么剧毒物质一样连退几步,“我是你女儿??我凭什么相信你?离家的时候我还很小,可我记得,我妈妈是个很温柔的人,那么疼爱我,一切都为着我能开开心心!可你是谁?我根本就不认识你,我早明白了,你是个满脑子只有恨的人,把你的快意建立在别人的灾难上,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闵心乱纷纷的,不自觉向着她讨好地微笑,“是妈妈太坏了!让你失望了……让你失望了!我再说什么都没用了,你不用管我,你什么都不用管,只要让我看到你好好的,我等这一天太久了,妈妈没有一天停止过找你!我是真的想你,日日夜夜担心你啊!!”

      “你在找我?那你为什么不早来见我?我很早就认识了洛承宽和阿玫,他们怎么可能没对你说起过我?”海汐嘶哑地质问,“别把你的母爱说得那么冠冕堂皇,你迟迟不肯来‘打扰’我,不就是因为心里还装着其他事情?你要去寻仇,不想让我成为你的拖累!”

      “不!不是的……妈妈每天都在盼你回来,我不知道你就在离我这么近的地方!如果我知道,如果我知道……!”闵心痛彻心扉,语无伦次,“海汐!谁比得上你呢?什么事比得上你?你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我可怜的女儿……”

      “我不可怜!”海汐猝然打断,“你想多了,我一点也不可怜,自从离开了你,我运气好得很,遇到的陌生人,个个都比你对我好!在县城把我养大的奶奶,还有后来我在她家做活的阿婆,她们都把我当亲女儿去疼,她们才不会口口声声说爱我,却又把我丢在大火里!你根本不知道那是什么滋味!你不会知道那有多绝望!!”

      “不!不!……我多希望那是烧在我身上,痛在我身上啊!” 闵心泪如泉涌,颤抖着,仿佛要将肚肠吐出来。

      “但那不是!对了,还有傅家也对我很好,我还以为是真的呢,谁知道他们只是亡羊补牢而已……他们看重我,也是瞧在你的薄面上,对吗?”

      “谁跟你说的?不是你想的那样……傅家是真心对你,你要相信他们都是好人……他们会照顾好你……”

      “我不需要谁照顾!我自己就可以生活下去,像种子到哪儿都能发芽,即使没有亲人没有家!”海汐斩钉截铁地说,“何况,让我流离失所的不就是你们?你们是天底下最自私的父母……我这么多年在县城长大,在外面摸爬滚打,你没有陪过我一天,等事情成了这样,你才想要来认我,我告诉你,你补不回来,再也补不回来了!”

      闵心眼睛结着血网,仿佛被钢针生生的刺了进去,五根手指攥住衣服的前襟,好像要插入皮囊里,好像抓着才能让自己不倒下,“妈妈最痛苦的事,就是和你分开!!你能好好的长大,妈妈真不知怎么感谢那些好心的人……你恨妈妈没关系,妈妈也恨自己!这都是我的罪过,你不肯原谅我,我知道!可是海汐,别那么说傅家!他们没有那么坏……”

      “没那么坏?可你不也一样不肯放过他们?”海汐颤声道,“你费尽心机,想叫他们好看……”

      “我这么做只是为了你……妈妈弄丢了你,没有办法接受,妈妈执迷不悟!”闵心痛悔道。

      “是吗?是你弄丢我的吗?”海汐费力地说,“其实是傅叔叔吧?”

      “你听谁胡说……”闵心失声道。

      “谁说的不重要,我也不常想起那些难过的事情,真的,从前什么委屈,我都能说一句过去了……曾经你离开了我,对,我不说遗弃,那时我挣扎着活下来,好不容易一个人撑过来了,一切都在变好,我甚至有了新的家,觉得上天很眷顾我!结果呢,在我最需要的时候你不在,可是在我幸福的时候你偏偏出现!我所相信的东西你都要破坏,把我所有的美好都撕得面目全非,却还告诉我,这是为了我?你是为了我才去伤害别人,伤害我?”

      闵心说话间吞咽着滚到嘴里的泪,仿佛被她的话暴虐地抽了几百鞭子,“你说得对,我不该伤害这么多人!不该掺和你的生活,只要你回来了,我别无所求!……你不想见我,就当作我没有来过……”

      “可能么?你又不是真的没来过。”

      她们在桥洞里,听见桥面上来往的行人行车,偶尔嘈杂一阵,繁急一阵。两人都沉默着。

      有老者在桥外的树荫处下棋,卖蔬菜瓜果的妇人走过,一阵清幽香气。

      货郎吹着口哨,在桥洞口摆摊,琳琅满目,映着日光。

      闵心擦了擦眼泪,想起女儿小时候,最爱和自己一起在货摊上挑拣,买小圆镜、讲故事的卡带、双头的水彩笔。

      自己曾经那么懂女儿的喜好,轻易就能让她开怀。可是现在,女儿爱什么,不爱什么,想要什么,厌恶什么,她是摸不透她的心了。

      “我看到了,看到了,我的海汐长成了大姑娘,妈妈真的好高兴。”闵心痴了似地望着她,想比划什么,因为没有双手配合,总做不像样,“从前,你还是这么小小的一点,对,就这么小,我去哪儿都带着你,你一双眼睛冰淇淋球似的,忽闪忽闪,总是望着我,对什么都好奇,又什么都怕,你老爱哭鼻子,躲在我身后扯着我的手……”

      “不。我才不会哭!”海汐语气很冲。

      闵心顾不得自己嘴碎,还是忍不住回述,“那会儿,时间过得很慢,日子好像很长,看你健康地长大,妈妈比什么都开心,我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会不在你身边!那之后你的生活,妈妈什么都不知道了,一下子就成了你最陌生的人……妈妈想了解你的一切,你傅叔叔跟我说过你后来的事情,他说,你还像小时候一样爱画画,现在都学设计了,还考上首都的研究生,妈妈没有教过你什么,嗯,都是你自己懂事争气……你傅叔叔还说,你喜欢唱歌,在圈子里是个小歌手,你一定不记得了,你幼儿园时,妈妈陪你去合唱团,你上台很慌,很认生,但是混在一堆小朋友里,你就表现得最好,端端正正的,跟着指挥棒,踮起脚唱歌,你还总是,会在观众席里,用眼睛找到妈妈……”

      “别说了……没什么好说的。”

      “对了,你傅叔叔还告诉我,你工作了,给人设计婚纱,你很优秀,很厉害的,兮尔的婚纱就是你做的,对不对……”闵心忽然溢满笑容,“我还听说,你有了男朋友,快要结婚了,妈妈没有什么好给你……”

      她匆忙从大衣内袋里掏出一块喜气的红帕子,托在手上抖开,里面是件细巧玩艺儿,桃仁大小的一个金坠子,铸造为一只头上生着角的小羊,耀武扬威,发出金灿灿的一点小光。

      下面坠着一块足金的小牌额,有婚配的吉祥话:【永以为好】。旁边还穿着一个小小的赭色香囊。

      “女儿,你是属羊的,出嫁的时候,该打些金子的东西让你戴着。”闵心赔着笑,生怕被她拒绝似的,“不为别的,就当作是件结婚礼物,我在庙里为你刻的字,求的神,保佑你安康多福,你拿着吧,不想看到的话,就收在抽屉里……收着,收着吧,我的孩子……”

      海汐接过,摩挲着那坠子,把下方的香囊放到鼻子旁,有淡淡的橘皮香,“结婚礼物?你觉着,我还能和他在一起吗。”

      “海汐,你别说傻话……”

      “既然不结婚了,要这礼物做什么?”海汐往她手里一塞,“你拿走吧。”

      “海汐……妈妈就给你这么一件心意,算妈求你!”闵心接也不是,递也不是,“海汐,你拿着啊。”

      “别这么叫我,我讨厌这个名字!”海汐冷哼,“是你给我取的吧?代表你和一个不是我父亲的男人的一段不见光的感情?你为我打上这个烙印,让我时时想起你们做过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闵心如遭雷轰,“我是个可耻的母亲,你怎么骂我,我都受着……可你不该这样说你傅叔叔,他是真的对你好……”

      “我就要说!”海汐脸色偏激,“我曾经跟一个人抱怨过,我说很羡慕他,羡慕他有那么爱他的爸妈,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如果我也有爸爸妈妈,我做梦都要笑醒,我一定好好听话,在他们膝下孝顺,哪里也不去!可是,现在我才明白,越是渴望得到,就越不能原谅!我不能原谅你们所做的一切!你们不是我心心念念的父母!不是!你以后别再来找我……我想一个人呆着!”

      她说完就跑,还未出桥洞,闵心就气喘吁吁跟了上来,拽住她。

      突然,海汐脖子一暖,妈妈把那条绒线围巾捂在了她脖子上。

      海汐低下头,闻到一阵药香,还有干花的味道,心里像给什么撞了一下。小时候写作文,她一直都不懂,原来这就是来自妈妈身上的气味么。

      “路上风大,现在还是倒春寒,妈妈知道你嗓子不好,天还没回暖,该保养着……这是妈妈自己织的,你小时候,我上过单手的针织课,那时就想给你织一件暖和衣物,可是一直没有机会了……你先别动,妈妈给你戴好,如果你不想要,回去扔了就是,但是在外面,别吹了风受了凉,身体可不是开玩笑的……”

      “我用不着你操心!”海汐下意识否决。

      闵心不语,用一只手费力地整理好围巾的边边,窝紧她的脖子。

      调整到后面衣领的时候,忽然揽过她,没有征求她的同意就抱了一下。

      “海汐,你是妈妈能想到的,女儿最好的样子,谢谢你,谢谢你!……妈妈这就走了,记住,妈妈永远爱你,等着你……以后都会,在某个地方,保护你。”

      妈妈朝着桥洞另一头快步而去,风衣翻飞。

      刚刚靠近的体温又撤离了,海汐真觉得有些冷了,一只手护在围巾上。

      走了?

      真就走了呢。

      还真是虚情假意。

      海汐回到太婆家,将自己反锁在房间里,摘下那条围巾扔在桌上,不肯再受妈妈的好意。

      “叮当”一声,有什么东西从围巾的线绒间,落到了地板上。

      她蹲下来,又看到那只金色的小羊,如细米粒一样,躺在那个赭色的香囊旁……

      她将它握回手里,细细回想,妈妈替她戴上围巾时,在她脖间绕了一个大圈,好像做了个浅浅的围兜似的。

      而这金坠子和香囊,多半就是被放在了里面。

      海汐使劲攥着手心,小羊的犄角硌得她有种洞穿的疼痛。

      突然,外头的客厅传来当的一声大响,是什么东西打碎在地板上的声音。

      海汐拉开门就跑了出去。

      只见太婆站在电视前直瞪瞪的看着什么,盛水的花瓶脱手碎在地上。

      “阿婆别动!我来……”

      海汐上前收拾,却也被电视上的新闻震住了。

      神色严肃的女播音员紧张地播报一则毒品犯罪新闻:

      “——据警方披露,日前被逮捕的丁菀,数年前在深衡集团任职期间,疑与境外的一个毒枭有涉。”

      ——“昨日晚间,深衡集团的董事长傅霆海,也因涉毒大案被警方正式批捕,现已关押在岭城公安厅禁毒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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