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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雪恋(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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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斯人将徐如静带回了自己的宅寓。
来来去去,几个重复,她的脚,最终还是落在了这里。
仿佛她的生命注定是渗透在那些高高的围墙中。
她以为游斯人会惩罚自己,可是他没有。
他只是拿起她受伤的手,仔细查看,他的眉宇间没有任何明显的表情,可是他的动作很轻。
那只白皙纤细的手,少了小指,是残缺的。
游斯人缓缓问道:“还痛吗?”
徐如静摇摇头。
游斯人帮她掀开被子:“先睡一觉,明天我会请最好的医生来帮你诊治。”
徐如静看着他的眼睛。
她一向最害怕看他的眼睛,因为那里面的东西,很深很深,她永远也看不明白。但是现在,她很想弄懂:“当我向你举抢时,为什么你不告诉我事情的真相?”
游斯人没有说话,他帮她盖好被子,放下帷幔,然后起身,向门口走去。
透过深色的薄纱帷幔,徐如静看见游斯人的身影渐渐缩小,远去,但在房间门口时,他停下了。
游斯人背对着她,用轻不可闻的,依旧没有任何感情起伏的声音说道:“因为,我赌你不会开枪……我输了。”
接着,他走了出去。
剩下徐如静,沉默地睡在床上,看着那扇已经紧闭的门,许久都没有合上眼睛。
没多久,传来一个消息:西熙被游子纬加害,下落不明。
徐如静很担心,她请求游斯人去帮助夏逢泉找寻西熙。
当时,游斯人正站在小桥上,水的粼光一波波投射在他的脸上。
他薄薄的唇,轻轻开启:“我可以帮夏逢泉找到叶西熙,我还可以杀了游子纬,为你父母报仇,但是,一切都是有条件的。”
徐如静用询问的眼神看着他。
“条件就是,你要留下,心甘情愿地留下。”
游斯人走到她面前,他迎着风,额前的碎发也缭乱了,隐隐显出右眼上的疤痕,淡淡的。
那是她过去时常触摸的伤痕。
徐如静的掌心,开始有微微的痒。
她将手紧紧握住,因为用力,手的骨节,发白了。
她说:“我答应你。”
和以前一样,徐如静依旧是每天都待在宅子中。
可不同的是,那种窒闷感已经消失了。
以前,她每天都喜欢看着天空,心心念念想着围墙外自己的家。可是现在,她的家,她的父母,已经没有了。
她没有了想念,没有了依附,她感觉到孤寂。
这间对她而言,曾经意味着囚笼的宅子,却渐渐地成为了她的依靠。
而她对游斯人的感情,也逐渐起了变化。
她开始依赖他。
那次失去游斯人的经历,让徐如静明白,她对他,还是有感情的,一种晦暗的感情,见不得阳光,只能躲在内心深处。
那段时间,徐如静常常做噩梦,梦见父母被一群狼活活咬死。
她清楚地听见皮肉撕咬的声音,清楚地看见父母筋骨裂开的场景,还清楚地感觉到,那些血,父母的血,渐渐染满了自己的衣衫。
她尖叫着醒来,在黑暗中,感觉到了无比的孤独,那是种能将人逼疯的孤独。
可是每当这时,一双手会将她牢牢环住。
手是冰冷的,没有任何温度,可是徐如静却感觉到了温暖。
接着,游斯人会将她搂入怀中,没有任何多余的话语,安慰着她,让她平静,让她入睡。
至少,在这个空荡的世界中,还有游斯人,还有他。
徐如静的心慢慢安稳下来。
有时候,她甚至会觉得,就这么生活下去,也没什么不好。
游斯人遵守了与徐如静的协议,他告诉夏逢泉西熙的下落,接着,他开始全力对付游子纬。
这并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徐如静明白,游子纬的势力很大,要撼动他的根基,需要费大力气。
游斯人继续努力着,游子纬自然不肯忍气吞声,立即进行反击,双方伤亡颇重。
那段时间,游斯人每天都会带着血腥与疲倦的气息回家,然后,无论当时是白昼还是夜晚,他都会将徐如静拉到身边,入睡。
徐如静喜欢看着游斯人熟睡的脸,每当这时,她会想,他究竟是什么样的人呢?
似乎,从他们认识起,他就永远在阴谋与鲜血中生活。
他从来没有提起过自己的父母,从来没有什么朋友。
一只孤独的狼,嘴角总是扬着冷意的笑,眼中没有任何感情,受了伤,便自动躲在角落中舔舐血迹。
这就是游斯人吧。
他是孤独的,可他从来不愿承认,或者,从来没有意识到自己害怕孤独。
徐如静是明白的,她明白,因为她也是孤独的。
他们都一样。
月光透过竹帘的缝隙,变换成一缕缕,落在游斯人身上,柔化了他的脸部线条,融化了那层冰。
徐如静缓缓抬起手,轻轻抚上游斯人眼睛上的伤痕。
因为是被银子弹划伤的,那伤痕注定无法消逝,注定永远留在他脸上。
就像自己和他,注定是要纠缠的。
徐如静直视着游斯人的眼睛:“为什么要帮我报仇?”
“只有这样,你才会心甘情愿地留下。”游斯人的声音,浸润在月光中,恍惚之间,仿佛有种很淡很淡的温柔:“只有这样,你才是暖的。”
“为什么呢?”徐如静喃喃问道:“为什么你要的是我?”
夜风潜入房间,将薄纱帷幔吹动,幻为一股股的水,环绕在两人四周……
第二天,游斯人很早便醒来。
族中一位相熟的长老派来手下,约他去谈话。
游斯人穿戴完毕,并没有出门,而是坐在徐如静身边,看着她。
为什么你要的是我?
她昨晚这么问他。
为什么要的是她。
因为她是温暖。
当他受伤,躺在雪地上时,他第一次感觉到了冷,噬骨的冷,难以忍耐。
他以为,自己会永远这么睡下去,在冰天雪地中睡下去。
可是一只暖热的手,将他救起。他没有力气睁眼,可是他感觉得到,寒冷,正在逐渐远离自己。
那只手,帮他疗伤,帮他盖上被子,最后,还抚摸了他的脸。
多久了,已经有多久没有人碰触过自己。
他努力地睁开眼,他要看清楚,那温暖究竟是属于谁。
终于,他成功了,他睁开了眼睛。
他看见了,那个女孩,那个有着雪一样白皙肌肤,却像火一样温暖的女孩。
他第一次有了渴望,他渴望得到她。
于是,他这么做了。
可是她不快乐,她因为他而失去了自由。
特别是她父母去世后,她的温暖渐渐消逝。
他要帮她报仇,让她重新快乐起来,永远待在自己身边。
游斯人俯下身子,在徐如静额角上亲吻了下,接着离去。
他没有再回来。
那名相熟的长老暗中投靠了游子纬,设下陷阱,将他抓获。
当听见这个消息时,徐如静胸口像被铁锤狠狠一击,痛得麻木。
她当然清楚,游子纬不会放过他的。
她呆呆地站着,什么也想不了,什么也不能想。
任广明告诉她,游斯人早有命令,一旦自己遭遇到不测,马上将她护送到夏家。
他什么都替她想到了,可没有想到自己。
徐如静没有反抗,她依照他的命令,来到夏家。因为只有这样,游斯人才会安心。
她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让他安心。
“我现在……已经不会想这么多了。”
“我会等着他,我会在他回来时就在屋子里等着他……我不想再跑,我累了,也倦了。”
“你和夏逢泉是缘,而我和他,则是孽……可无论是什么,都是命中注定的,挣不脱,逃不开。”
在那个夜晚,在夏家的游泳池边,在粼粼波光的映照下,徐如静对着叶西熙说出了这番话。
这是长久以来,深埋在心中的话,她终于敢于承认了。
她在乎游斯人,就像游斯人在乎她。
徐如静不懂这是不是爱,但他们是在乎彼此的,这就够了,真的够了。
她不会逃了,就算游斯人没有为自己父母报仇,她也会待在他身边。
就算这是孽,她甘之如饴。
后来,事情发生了。
游子纬破釜沉舟,给游江南做了手术,绑架了西熙。
在海边,一切都结束。
游江南去了,游子纬和柳微君也葬身于大海。
可是游斯人却没有踪迹。
游子纬在行动之前,便派人去暗杀牢中的游斯人。
当夏逢泉他们赶到牢房中时,那里,仿佛是炼狱。
到处都是血污。
根据夏虚元的检查,那是特制炸.弹造成的,因为里面含有银片,会因爆发力向外四射,刺入狼人心脏,让他们毙命。
在仔细检查完满地的血肉模糊后,夏虚元认为里面并没有游斯人的尸体。
可是,游斯人从此失踪了。
徐如静什么也没有说,她一直待在宅子中,等着他。
每天,她都坐在亭子里,看着院中花草,一天天长成,再一天天枯萎。
时间就这么流逝着,游斯人依旧没有任何消息。
所有的人都说,如果他活着,一定会回来的,可是他没有。
游斯人已经死了。
所有的人,都这么认为。
徐如静还是什么也没有说,她只是静静地坐着。
院中的景象,在变换着。
流萤等来了秋叶,之后,便是冬梅。
又是冬天。
又是和游斯人初次见面的季节。
徐如静终于从亭子间站起,她要回家,她要去看看他们相识的地方。
缆车慢慢地滑行着,极目所见,全是白皑皑的雪,覆盖了整片山林。
这次,缆车里只有她一个人。
很安静。
下了车,走不了几步,便是她的家。
虽然父母已经去世,但以前游斯人一直派人定期进行打扫,因此并不显得荒寂。
徐如静走进房间,开始往炉子里生火。
红色的火光渐渐显著,在她脸上闪耀着。
那是温暖的颜色。
屋子,很空,她的心,也很空。
又是一个人了。
火,很快将衣服上的雪花融化,变为水滴,落在她的脚边。
嘀嗒,嘀嗒,在房间中回响。
寂寞,逐渐扩大。
忽然,她似乎听见了一阵轻微的脚步声,像是鞋子踩在雪地上的声音。
徐如静赶紧起身,倏地将门打开。
外面,依旧是一片白茫茫,没有任何人影,没有任何声音。
徐如静眼中滑过深深的失望。
她关上门,回到自己的房间。
那里,和自己离开时一样。
她蹲下身子,将脸枕在毛毯上,绒绒的,就像是当年每晚她抱着变换成狼形的游斯人时那种感觉。
她闭上眼,静静地回忆着。
回忆着他的冷,他的孤独,他对自己的好。
此时,徐如静似乎又听见了轻微的脚步声。
“答”的一声轻响,她的眼泪坠.落在毛毯上。
她没有再起身。
游斯人不会回来了,他真的不会回来了。
从此,世界上只剩下她一人,再没有谁会在她噩梦惊醒时抱住自己,再没有谁会在乎她的一颦一笑,再没有谁,会让她情不自禁拥抱。
徐如静哭泣着,将所有的情感都发泄出来,她忍耐了很久,紧紧拽住希望,忍耐了许久。
她不想在其他人面前哭,她要用自己的镇定告诉他们,游斯人还活着,他一直都活着。
可是她骗不了自己的心。
游斯人不会回来了。
她哭泣着,撕心裂肺地哭泣着。
忽然,手机铃声响起,徐如静勉强忍耐住悲痛,镇定心神。
当接通后,里面传来任广明兴奋的声音:“徐小姐,游先生回来了,他已经上山来找你了……”
徐如静没有回答。
她慢慢站起身子。
她的视角,渐渐在变化,渐渐看清了外面的全部。
手机落在了地上。
徐如静倏地冲了出去。
她打开大门。
她看见了。
就在屋子前的雪地上,就在她第一次发现他的地方,游斯人就站在那里。
他在微笑,那个微笑,不再是冷的,不再是没有感情的。
在絮絮的雪花中,他就站在那里,就像是从来不曾离开过。
以后,也不会离开。
永远。
永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