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蜕变》裴依依

1、入学

　　站在大学生活的末端，每当独自一个人的时候，依依一遍一遍地问自己：我怎么就长成这样子了呢？
　　南方的九月，烈日如火。各式各样的轿车挤满了校道，各个社团的宣传大板早已竖起，花花绿绿的院服穿梭在校园中，刹车声、喇叭声、谈话声、高笑声不绝于耳，连空气也躁动起来，掀起一阵阵热潮，各色的迎新旗子就在这一阵阵热潮中猎猎飞扬。
　　依依站在阳台上，静静地看着楼下广场上的一片喧嚣，霎时间忘记自己身在何处，仿佛时间又回到了她入学的那一天—— ——

　　“依依。”裴父回头唤道，他一手提着一个看起来有些老土的棕色皮包，另一手提着一个旅行包，里面是依依的衣服和被单。他的旁边是依依的舅公，也帮依依提了一个小袋，里面是昨晚裴父和依依买到他家的沙梨。他说珠海热气，留着给依依解暑。舅公，是依依的奶奶娘家的一个远房兄弟，十年前，随儿子工作调动搬到珠海这座海滨城市。昨天，依依和父亲到达珠海的时候已是傍晚，学校接待处早已下班，再加上，依依他们对振华大学只知道个地址，具体在珠海哪个方向一无所知。舅公便叫他们先在他家住一晚，第二天才亲自带他们过来。
　　走在后面的依依闻声加快了两步，手上的两个胶袋沉甸甸的，勒得她的手指微微泛红。
　　裴父停住脚步，转身等她。依依呼吸微喘，一件米白的T恤早已汗湿，微微贴着皮肤。他看看依依手里的袋子，问道：“很重吗？给我提一个。”说罢把皮包和旅行包移到一只手上，腾出另一只手。
　　依依脸上神采奕奕，她摇头说道：“没事的，我能提。”
　　裴父不勉强，收回手，说：“打个电话给千雨，看看她到了没有，你们好一起去报到。”
　　“哦，好的。”她放下一个袋子，弯腰，伸手进腰间的挎包里，埋头翻找前些日子裴父知道她考上了振华大学特意给她买的手机。
　　“手机呢？手机呢？”她干脆把另外一个袋子也放在地上，双手伸进包里猛翻。
　　烈日下，裴父一阵着急，忙问：“怎么啦，不见了吗？早叫你放好点的了。”旁边的舅公倒没说什么，只是耐心地等着。
　　“找到了。”依依掏出手机，如释重负。
　　“那快打个电话给千雨，看看她在哪里了。”裴父催促。
　　依依打开手机盖，按下功能键，找到通讯录，输入穆千雨的名字，按下拨打键，手机上传来千雨的彩铃声。
　　“喂，千雨，我是依依。我到了，你现在在哪里？”手机接通了，依依急忙说。
　　“我还没有那么快，还在出租车上呢。你先去报到总台报到吧，那儿的师兄师姐会告诉你怎么做。”手机里传来好朋友穆千雨的声音。
　　“嗯，好的。到了再通知我。拜。”依依挂了手机，转头对裴父说，“爸，千雨还要一会才到。我们先到那边吧。”她指了指校道前方的教学楼。楼下架空层处竖着花花绿绿的纸牌，各学院的学生正在接待新生，熙熙攘攘，甚是热闹。

　　一条宽阔的校道教学楼底的架空层曾穿过，被红色包装绳分成两边，一出一入，一个身穿白色制服的保安站在中间维持秩序，各学院的招牌竖满了校道两旁。
　　依依的目光顺着校道向前望去，校道两旁树如列兵，每隔五步远插一面鲜艳的彩旗，在热风中猎猎飞扬，缤纷亮丽的色彩耀得她体内的血也沸腾起来了。她终于来到这里了，她就将要在这所南方著名的学府里度过她的四年大学求学生活，她已经计划好了，她会好好珍惜这四年，去追求，去实现她的梦想。
　　近处，阳光底下撑开一顶顶或橙色或绿色的太阳伞，有卖纪念品的，有酒店订房服务的，有手机通信服务的，三三两两的学生、家长聚在摊位前，或咨询或讨价还价，朝气蓬勃的校园里平添一股商业气息。
　　校园各处可见走动的新生，他们或在父母的陪同下，或和同学朋友一起，或独自一个人，或由师兄师姐领着，脸上都洋溢着和依依一样的表情，对能进入振华大学学习的兴奋，对未来四年的无限憧憬和一丝不安，对理想追求的满怀信心。
　　裴父走到一个比较安静的地方，放下旅行包，从皮包里抽出一个快递用的信封，那是寄录取通知书来的，里面装着依依办入学手续要用的所有证件。他从里面拿出录取通知书递给依依，说：“快拿通知书去报到。我和你舅公在这里看行李。”
　　依依把袋子和旅行包放在一起，接过通知书，点点头，说：“好的。那你和舅公在这里等着，我去啦。”手一扬，小步跑到报到总台。
　　一会儿，她又跑回来了，手里拿着一个新生文件袋和一张新生办理入学手续程序表。
　　裴父接过程序表，边看边问：“那下一步干什么了？”
　　依依伸头瞄了一眼，回答说：“拿缴费凭证处领取校园卡和银行灵通卡。”
　　裴父立刻从信封里拿出缴费凭证，想了想，即把整个信封递给依依，说道：“所有证件都在里面了，你拿去按照程序表把各项一一办好。我和你舅公就在这里等你，有什么事打电话给我。”
　　“哦，好的。”依依接过信封，一股脑儿塞进文件袋里，再翻了翻，焦急地说道，“糟了，留念用的那张录取通知书不见了。”
　　裴父也伸手帮忙翻找起来，有些生气地说：“看吧看吧，总是这么粗枝大叶，以后你要自己一个人在这里生活了，看你怎么办。是不是丢在哪里了？”
　　依依回头看看报到总台，说：“可能丢在那里了。”
　　“那快去看看。”裴父催促道，“别又把其他的证件弄丢了，那些证件丢了就很难找回来了。”
　　“我知道了，爸你放心吧。”她小心整理好文件袋，转身又跑入人群中。不一会儿，她就喜洋洋地在那边朝裴父他们扬着手里的录取通知书。

　　依依小心翼翼地把录取通知书放进文件袋的最里层，盖好封口，放到心口处按了按，深呼吸一口气，才又打开文件袋，取出程序表和校园地图，看了一会儿，折起来，走到校道旁，和同学们站在一起，看看校道这头有瞧瞧那头，保安一声口哨，她便随大家走到校道的另一边，地图上显示，换卡取卡的办理点设在那边。
　　天气很热，身边人来人往，依依的T恤已经湿透，头发也有些凌乱，但是双眼却依然炯炯有神，熠熠夺目，那是属于壮志满怀的年轻学子的眼神。
　　她双手拿着文件袋，踏上教学楼F区的阶梯，突然听到旁边有人叫自己：“依依。”
　　她循声望去，是俞瑾，她家对面俞家的大儿子，俞家和裴家只隔一条小河。俞瑾从小和依依读书，小时候成绩不怎么样，老是闯祸，要依依替他掩护，求情。村里人都以为他能混个小学毕业已经不错了，谁知到了初中，他竟像变了个人似的，不再惹事，话也少了，成绩突飞猛进，竟考上了和依依一样的重点高中，现在，和依依一样，也被振华大学录取了，分数还比依依要高。
　　依依看见他两手空空的，身穿化学学院的院服，后面跟着一个新生和他的父母，不由得惊讶地问：“俞瑾，你的都弄好了？”
　　他点点头，看了看依依，问：“你一个人？”
　　依依指了指校道的另一边，说道：“不是。我爸和我舅公在那边等我。”
　　俞瑾身后的男生上前催促道：“师兄，我们可以走了吗？快到午饭时间了，我还有很多个手续没办。”
　　师兄？依依瞪大眼睛。
　　俞瑾倒没什么表情，脸不红心不跳地点头：“嗯。”又转向依依，说，“你可以去找师兄或师姐带着你的。你的学院在那边，离你爸他们等的地方不远，穿黑色衣服。”然后就带着那男生一家人走了。

　　“爸，我看到俞瑾了。”依依气喘吁吁地跑回来，手里拿着一大叠东西，大惊小怪地跟裴父汇报说，“他居然穿起化学学院的院服，冒充起师兄来了。”
　　裴父“哦”了一声，问道：“东西都办好了吗？”
　　“嗯。”依依用力点头，“我还买了医疗保险。”
　　“嗯，多少钱？”
　　“五十。”
　　裴父想了想，说道：“五十块是有点贵，但是你这迷糊性子，买了以防万一也好。”
　　“呵呵。”依依傻笑两声，看到那一堆行李才又想起，说道，“对了，俞瑾说可以找师兄师姐帮忙搬运行李，他说我在的学院的院服是黑色的。黑色的，黑色的？啊，那里！”她兴奋地指着不远处，几个身穿黑色T恤的人或坐或站在那里，前面竖一个绿色的牌子，书着“翻译学院”四个大字。
　　他们也看到了依依，其中的两个师姐走了过来，稍高的一个问道：“师妹，你也是翻译学院的吗？”
　　“是啊。”依依看着她们，黑色T恤前面是一朵大大的紫荆花，花下边用艺术字写着“SCHOOL OF TRANSLATION AND INTERPRETATION”。
　　稍矮的那位师姐问：“师妹办好入学手续了吗？”
　　“差不多了。只是还找不到宿舍楼，因为这里要求到宿舍楼的值班室办理入住手续。”依依把程序表递给她们看。
　　稍高的那位师姐看了一下，说：“不是这里。工作人员把宿舍地址和军训所在的排号写在给回你的那张录取通知书上了。你找找看。”
　　依依拿出录取通知书，果然上面用铅笔写了两行字。于是转身对裴父说：“爸，我和师姐先把东西搬到宿舍去。”
　　稍矮的师姐看了看表，问裴父：“请问两位吃过午饭了吗？”
　　“还没有，等依依把东西安置好了再说吧。”裴父客气地笑着说，“行李多了点，她一个人搬不了，就麻烦两位了。”
　　“没什么，我们应该的。”稍矮的师姐很有礼貌地回答，说着就弯腰提起依依的袋子，“哎哟，好重啊，师妹，这是什么啊？”
　　依依不好意思地搔头笑笑：“书。”
　　师姐瞪大眼睛，惊讶地问：“师妹担心大学里没有书看？还从家里带来？”
　　看她提得挺吃力的，依依心里过意不去，忙抢过袋子，说：“还是我来提吧。都是一些以前看过的喜欢的书和日记，觉着要用所以就带来了。”
　　稍高的师姐理解地说：“师妹真是个爱书又念旧的人。可是过段时间你就会发现，大学生活很充实，很缤纷，忙得让你根本没有时间去翻看以前的东西。”

　　“师妹叫依依？”稍高的师姐问，“师妹哪里人？”
　　“我叫裴依依，来自德丰市。”
　　师姐眼前一亮：“依依师妹也是德丰中学出来的？”
　　依依也激动起来，忙问：“师姐也是德丰高中毕业的？”
　　“是的。”师姐一脸兴奋，“我叫叶寻，”她指了指旁边稍矮的师姐，“她叫于子梅，我们都是德丰高中出来的。”
　　“呵呵，真巧！”距离一拉近，依依的话就多起来，“叶寻师姐，德丰在振华有没有同乡会之类的？”
　　“当然有。而且在振华的珠海校区是最大的呢。”叶寻自豪地说，“过两天吧，我们德丰同乡会有一个新老同乡的见面会，到时你会见到很多出色的师兄师姐。江诚，你听说过了吗？他是我们翻译学院的传奇。”
　　依依摇摇头，看见叶寻师姐说起江诚的时候两眼熠熠生彩，心想这名字听起来像“江城子”的同乡同院的师兄到底是何许人。
　　正想着，她们来到一个圆形大广场。已经是午后一点多，可太阳依然很毒，热辣辣地烤着广场。
　　依依不禁脱口而出：“好大的广场啊！”
　　于子梅附和说道：“是啊，珠海校区的活动晚会几乎都在这个广场上搞。”她指了指右手边的建筑物，说，“看，那是榕园饭堂，分为榕一和榕二；穿过广场，那里就是师妹你住的宿舍楼了。我们走吧。”

　　榕园6号710舍，终于到了。
　　依依打开门，每间宿舍四人合住，另外三个人已经到了，正在收拾床铺，听见开门声纷纷探身出来看。
　　“嘿，大家好。我叫裴依依。”依依走进去，大方地打招呼。
　　依依的邻床是一个高挑长发的美女，她正坐在椅子上，手里拿着手机正在编辑短信，桌上各种生活用品乱七八糟地躺了一片。她站起来，笑得很文静，热情地说：“Hi，我叫宁月。”
　　一号床是个很白净的女生，她正在床架上用湿毛巾擦床板，探头出来说：“我叫余枫。”
　　二号床顶着一个蘑菇头，很沉默，她正在静静地做着自己的事情，完全不关心周围发生什么事。
　　宁月又问依依：“我来自清远，你呢？”
　　“茂名。”说德丰的话她可能不知道是哪里，所以依依才说了德丰分立前从属的茂名市。
　　“是吗？”宁月很惊讶，她指着二号床，说，“叶紫雪也是来自茂名。”
　　依依才知道那个对外界漠不关心的沉默女生叫做叶紫雪。
　　“余枫呢？”依依望向床上的白净女生。
　　“我？”她指指自己，说，“我是广州人。”
　　师姐把行李放到依依的床位前。
　　“依依师妹，我们先走了。”叶寻师姐说，“你整理一下就赶快下去带你爸爸和亲戚去吃饭，已经过了吃饭时间很久了。我们今晚再找你聊天。”
　　“好的。谢谢两位师姐。”依依送师姐出门。
　　走回到自己的床位，宁月问她：“依依，你买了防晒了没有？”
　　“什么？”在这之前，她从来没有听过什么防晒的，“用来做什么？”
　　“防晒啊。”宁月大叫，“军训用的呀。听师姐说珠海的太阳非常毒辣，没有一两瓶防晒油绝对不行。你要不要买？我在楼下的宣传栏里看到一张卖的防晒油的传单，撕下了订购电话，只有发个短信就有人把货送上门，很快的，而且也很便宜，才十八块。我已经订了，不过还没送来。你要的话，我再发个短信过去叫她们一起送来。”
　　“这个——”依依犹豫着。
　　这时，一阵《茉莉花》的和弦铃声响起。依依赶忙伸手往挎包里一掏，打开一看，是爸爸。
　　“东西都弄好了吗？”裴父在电话那头问。
　　“好了好了。我这就下去。”盖上手机，依依对宁月她们说，“我得出去了。”她蹲下，把行李往桌底移了移，“行李先放着，我回来再整理。”然后抓了宿舍钥匙，冲出宿舍，“走啦，拜。”

　　已经差不多下午两点了，校园各个饭堂都关了打饭窗口。依依他们只好到教工饭堂吃面。
　　“爸，我不要这些。”依依把面碗推到裴父面前，指着面条上面的鸡肉。
　　“不要的话你刚才可以叫师傅不放的啊。”裴父无奈地夹过她碗里的鸡肉。
　　“爸爸可以帮我吃啊。”依依撒娇地笑。
　　“依依——”
　　依依抬头，是穆千雨。她和她的姑妈也在刚刚依依他们买面的窗口买面。
　　“你怎么也这么晚啊？”依依看着千雨端面走到自己旁边坐下。
　　“都怪千雨喽，改个银行卡密码改了一个上午。”千雨的姑妈跟在她身后，埋怨道。
　　“能怪我吗？你不知道，银行门口那条队有多长。”千雨仰头喝了一口矿泉水，对依依说，“依依，你的改了没有？”
　　依依摇摇头，说：“没有。还没忙得上。”
　　“那快吃，吃完饭我们一起去，下午可能没那么多人了。改了之后，我们再到超市前面买手机充值卡，刚刚我看了，动感地带正在搞优惠，充一百送一百，还有礼物送。然后我们去买军服。”
　　“这样好。千雨你就不用什么事都要我跟着了，这样的天气里跑来跑去真是热死了。”千雨的姑妈边说边忙抽纸巾擦汗，“这是什么饭堂啊？没有空调，也一点都不透风。”
　　依依也觉得很热，透不过气，口里干干的，只想喝水，完全没有胃口吃东西。面前的面上面浮了一层厚厚的油光，还飘着几片鸡皮屑，看着就更没有胃口了。
　　她皱皱眉，说：“爸，还有。”说着拿起筷子把碗里所有看着像鸡肉的东西连同一大部分面条挑到裴父的碗里。
　　裴父眉头直皱，无奈地说：“有一点点没有关系的。这么挑食，以后你一个人在这里叫人怎么放心？”
　　千雨的姑妈“呵呵”直笑，说：“依依很挑食哪。不怕，以后放学了就打电话约千雨和你吃饭，让她监督你。千雨可是个肉食动物，一天没有肉都不行。”
　　“姑妈，哪有这样说人的？”千雨吃了一大口面条，大叫着抗议。
　　依依笑起来，对裴父说：“爸，你放心，我只是不喜欢吃鸡肉而已。”
　　裴父瞄了她一眼，说：“说得好听。你是我养大的，你吃什么不吃什么我还能不知道？跟你说过多少次了，不能偏食，营养不均衡不行。平常不是老喊头晕？这就是不吃东西的后果。”
　　依依不再说什么，只好埋头一根一根地挑面条进口。面条，也是她不喜欢的食物之一。
　　吃完面条，走出教工饭堂，依依才感觉自己又呼吸了。她反手扯了扯背后的衣服，今天她的T恤湿了又干，干了又湿。
　　千雨走过来，挽住依依的手臂，说：“姑妈你先回去吧，我和依依去那边买手机充值卡。”
　　依依看着裴父，说：“那，爸，我去啦。”
　　裴父点头，又问：“钱还够用吗？喏，再拿多两百块去吧，以防万一。”说完就从衬衣的里袋里掏出一叠零零碎碎的钱，抽出两百块递给依依。
　　“那你回去的车费呢？”依依犹豫着要不要接过来。
　　“别担心，我还有，预留着呢。”说完把钱塞到她手里，又说，“去吧，我和你舅公再逛一逛就回去，你和千雨先把该办的事情全办了，记得要保管好那些证件，放好钱，千万不能再粗枝大叶了。”
　　“嗯。”依依收好钱，就和千雨向饭堂对面的超市走去。穿过校道时匆匆回头，看到裴父正扭头和舅公说着什么，太远了，依依想听却听不到，眼睁睁地看着树影下那道熟悉的身影越走越远，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很难受。

作者有话说

　　纯纯的，朦胧的感情。
一切都在冥冥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