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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2、逢君别 ...

  •   第六十二章 逢君别

      钟释睁开眼,房梁上悬着的五色帛带,在他眼前轻轻晃着。

      他好像做了一场很长的梦,此刻却记不清一星半点儿梦里的事了。

      没等他想明白,门外忽然响起了一阵迟缓的脚步声,钟释听着脚步声,瞳孔渐渐放大了。

      “——少主,卯时该起了。”木门从外面同时被人推开,钟释眼睛直直地看着门外的人踏进来,因为这声音太让他熟悉了……

      他先踏进来一条右腿,借着门框的力,拖着有些不自然的左脚跨进了门槛。

      是个身材瘦削的少年。

      他身着一身灰蓝色的短打,两只袖子挽至大臂,一手上还提溜着冒着汩汩热气的木桶,步伐笨拙可笑地向钟释这边走过来,热水因此拍打着桶壁,晃出了一些,而他低下来的头上还挂着几片枯枝黄叶,瘦削单薄的身形让他看起来更显狼狈。

      放下桶,一抬起头就看见钟释坐起来了,他眼里却并不惊讶,只是有些没料到钟释会这么看着他。

      “鲈……鱼?你是鲈鱼!”钟释睁大双眼,看着眼前的人不敢置信。

      下一瞬,钟释突然扑向了对面被他称作‘鲈鱼’的少年,等触碰到对方温热的怀抱,钟释眼睛突然就红了。

      这一扑可不得了,吓得‘鲈鱼’整个人向后仰,差点摔倒了。

      好不容易稳住身形,鲈鱼脸颊已被捂得通红,他惊恐到结巴道:“少……少主?!”

      钟释将人转了两圈,眼眶湿润道:“太好了,你还活着!”

      一切都还来得及。可钟释记不清了,什么来得及,什么来不及了呢?

      正想着,鲈鱼倒是一听就不乐意了,他摸着脑袋,碰到了发髻纠缠裹乱的树叶,一边清理树叶一边苦着一张脸:“少主你说什么呢!我给你好好打水,你怎么能梦到我死了呢!昨晚咱们不是还一块偷偷去厨房找吃的了吗?不能因为我没找到吃的,就梦见我死了呀!我死了谁来照顾你啊?”

      钟释忽然从激动中清醒过来,神情迷惘:“我……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说了这种混账话……,鲈鱼你别生气……不——等会儿,你怎么这么狼狈!谁欺负你了?是不是厨房那些人?!”

      唤做“鲈鱼”的少年伸手清理掉头上最后一片树叶,露出一口白牙,狡黠道:“我没事,我只是打水路上脚滑摔到草丛里了,至于他们,才欺负不到我头上呢!少主,你现在最要紧的是洗漱好了!去见掌门和夫人!”

      “去见他们做什么?”钟释听见“掌门和夫人”,忽然沉下声来。

      “少主你忘了?今日十五了,你要去拜见掌门和夫人的。昨晚你不是让我打听消息,知道掌门与夫人今早回山,特地让我提醒你的啊?”鲈鱼有些奇怪地看着钟释。

      “我?我好端端的为什么要去见他们?”

      “啊?少主你莫不是高兴糊涂了?你三日前已经悟出了符言啊,掌门和夫人一得到消息,就从东境往回赶,就是为了见你啊!”鲈鱼一边说,一边打湿了帕子递给钟释。

      钟释一脸不敢置信地看着鲈鱼:“我?悟出了符言?怎么可能……”

      鲈鱼看他果然什么都不记得了,激动地抓住他的手腕开口道:“少主,你看!”

      钟释只见右手手腕处出现了一枚蓝纹霜印,与他记忆里年幼时抽到符言落款的那枚霜印一模一样。

      钟释本该与鲈鱼一样高兴,可不知为何,总觉得哪里有一丝违和感!

      还来不及多想,便已经被鲈鱼安排好穿衣擦脸了。

      钟释攥着帕子,忽略掉心中异样,将帕子敷在脸上,沉沉地叹了口气。

      总觉得,好像忘了什么重要的事……

      …………………………………………

      “晏之——”

      “晏之——”

      “晏之,醒醒——”

      竹林细碎的竹影落在屏风上,随着微风拂过轻柔地摇晃着。

      晏之缓缓睁开双眼,便见到师尊正坐在他床边。

      见他醒来,宁淮露出浅浅的笑意:“总算醒了。”

      “师尊?”晏之坐了起来,看了一眼四周的陈设,这是,在霜落小院?

      “师尊,我怎么在这儿?”

      “不在这儿,能在何处?睡迷糊了?起来罢,早膳在楼下,一起用膳。”

      “……好。”晏之眼神清明了许多,掀开被子穿好了靴子。

      师徒二人一同在晨曦微茫中食了早膳。

      待到早膳吃过,宁淮总是会起身去楼上继续看一会儿卷轴,晏之便起身开始收拾碗筷,于是这一日与往常并没有什么不同。

      晏之从起身后便开始在心中默数:“一,二,三,四……”

      只要他计数在一百下以内,便能听见:“——晏之,添茶!”

      其实师尊并不总是要喝茶,有时也会是寻笔、磨墨、或是找一些不常用的卷轴书册。

      但一定会在回到二楼坐下来那一盏茶功夫里想起来自己忘记了什么。

      “马上就好,师尊!”晏之嘴角轻轻抿起。

      这是他身体好了了以后为数不多的乐趣,即便如此,这样的时刻也很难得。

      端着茶上楼,晏之推开书房的门,便见师尊一个人伏在案前看卷轴,右手却时不时点在卷轴上,那只手像是怎么看也看不腻,晏之只多看了一眼便收回了心神。

      “师尊,茶来了。”

      “嗯,坐。”

      待到将茶送到师尊手上,他就会安静地坐在师尊对面,看自己不慎落在师尊案上的几本印法符箓书。

      师尊总是会格外准许他坐在此处,直到突然从卷轴中回过神来,敲他一头:“好了,去练剑吧!”

      这时,晏之总会摸摸脑袋,浅浅笑着:“抱歉,师尊,一时看入迷了。”

      师尊从不会疑心他,所以每一次,他都能很顺利待上小半个时辰。

      尽管师尊能亲自看他练剑的机会同样弥足珍贵。

      “走吧,我看着你练一会儿,看看你近日练剑的成效如何、有没有在你师叔那松懈了!”

      “……好。”晏之轻轻皱起了眉头。

      还是熟悉的后山竹林,晏之望着师尊,召出了竹剑。

      剑气浩荡,竹叶轻旋其间,纷飞起舞。所有的剑招他已练过数十万回,每一式都像极了那个教他的人。

      就在这刹那,竹剑折戟,原本飞旋的竹叶乱了章法,如失了轴心的羚羊四散开来。

      “晏之!”一声焦急的呼唤尚未落音,便见宁淮已幻化身形,接过了晏之摇摇欲坠的身躯。

      晏之看着师尊焦急地抱住自己,低声轻唤,薄唇贴近自己的额角,忽然仰头贴了上去。

      世人三千大梦,合该有他的那一份。

      本就是妄念,既然是在梦中,圆了就不会再受其摆布了吧。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原本风景怡然的竹林忽地破碎成鱼鳞,一片片剥落开来。晏之胸口的伤也一点点愈合消散。

      唇齿间的触感也如梦幻泡影消弭殆尽。

      晏之心跳如颦鼓,眼中的忧伤却一闪而过。

      他不能浪费太多时间在梦中,等他的人不在此处。

      那本书上曾说,梦貘若要吞梦,必先引人织梦,以那人在世间最强烈的欲望为引,编织美梦,人在睡梦中往往顺从心中所想,心满意足后,美梦即成,梦貘便会吞食美梦,化为自身灵力。

      能为世人送来安眠的美梦,驱散疲惫的梦貘,自然不是什么洪水猛兽。这也是梦貘能在世间安于生存,且不被修道之人或是凡人驱逐的真相。

      只可惜,有一类人,连梦貘也敬而远之。

      这种人心智坚定,却容易陷入执拗,他们心中藏着不敢心想、不敢言明之事,于是在梦中,也会持着万分清醒……

      晏之再睁开眼时,便见自己身处一片空白,而一只麋鹿模样的小兽忽然低鸣了一声,委屈地从晏之跟前跑开,窜进了不远处两团蓝色的光影中。

      晏之冷淡地看着那消失无踪的小兽,起身踏进了其中一团光影。

      ————

      沧华派,涎玉山。

      钟释在鲈鱼的絮叨声中,终于行至千华门。那扇门后坐在高高的掌门位置上的就是他的父母。

      “拜见掌门和夫人。”

      钟释印象中面目模糊的父母,在鲈鱼的话里忽然明晰了起来。

      “我听说你悟出了符言?”男子威严的声音自上座传来,语气隐隐露出了浮躁不安。

      钟释被鲈鱼扯着袖子跪下来,语气依旧漫不经心:“是。”

      不知道为何,他看着身边鲈鱼在他身边低垂着头到贴上地面的模样,心中很不是滋味。

      “我儿,快起来,让娘好好看看你的符印。”

      钟释抬起头,他的母亲,燕凝,一个平日里同样不苟言笑的女子,此刻一脸希冀与关爱地看着自己,准确来说,是看着他的手腕。

      他掀起袖子,露出了一道醒目的蓝色霜印。

      就在这刹那,他的手腕被紧紧握住了。

      “好!很好!是蓝霜言印!最关键的符言你悟出来了!终于有人悟出来了!我们沧华派振兴有望了!”抓住他手腕的人是他的父亲,也是沧华派的掌门,他的语气有激动热忱,几近癫狂。

      “去!去告诉所有人,我儿从今天起就要从崖下院搬回千华门。还有,以后你就不用留在我儿身边了,他身边会有高阶弟子照顾,你就继续住在崖下院吧!滚吧!”

      “是……”鲈鱼被燕凝踢了一脚,正踹在那条右腿上,他颤颤巍巍地低着头,像是强忍着疼痛,毫不在意地爬起来应声,慢慢退了出去。

      钟释想站起来,却觉得头疼欲裂,丝毫使不上力来,想张口叫住鲈鱼,却被他爹娘的喋喋不休所阻拦……他就那样看着鲈鱼从干净高贵的千华门里退出去,渐渐模糊成虚影。

      而他的手腕被掐得越来越紧,直至听见一声:“钟释!醒过来!都是假的!”

      钟释反手劈开越来越疼的手腕上的束缚,再睁开眼,大口大口喘着粗气,而眼前的一切都在破碎消散……不管是千华门,崖下院,他的父母,还是鲈鱼,都化作了鱼鳞大小的碎片……

      而按住他手腕的,哪里是他的爹娘,却是顾晏之与阮雁行两个人的手,尽管受了他方才那一劈掌,二人却还死死拽着他的胳膊,钟释这才注意到,他的身下,便是一片尚未完全褪去的山崖。

      钟释终于想起来自己还在青云午校了。他借着二人手臂的力,他回到了“山崖上”,周遭是一片虚无的纯白,而那片山崖也渐渐消散,直至露出了一整只掉落在平地的麋鹿状幼兽。

      他还来不及反应,便见晏之已经出剑对准了那只幼兽,开口道:“梦境已碎,带我们出去,你没有别的选择!”

  • 作者有话要说:  新年第一更,多的话我不说了,怕被打hhhh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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