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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小楼昨夜又东风。 ...

  •   夜风灌进衣领,冷。
      独倚危楼,笑。
      一
      凝榭……那是我的名字。
      这一年,我们四个人一起进入了碧袖宫。
      碧袖宫?
      ——那是江湖上最大的杀手组织霜河殿的分支,每年都从各地挑选资质极高的少年男女进行培训。
      握紧了手中的剑,我知道,那将是一条铺满血的道路。
      然,奈何?
      他们要我作为杀人的利刃,而我,也要借助这个组织的力量来完成我肩负的重任。
      ——复国。

      和我一起进入碧袖宫的,是两男一女——苍错。党绡。醉樱。
      都是一些陌生而俊美的面孔,在此之前,我对他们一无所知;在此之后,我们依旧无所关联。
      多好。
      无论是谁,都不会在我生命中留下任何痕迹。
      因为,因为我早已死去。现在的凝榭,只是握着剑,没心没肺没感情没理性的工具。
      我唯一的目标,只是复国。
      是的,复国。

      火在燃烧,不断蔓延。黑色的箭,红色的血。
      疯了!所有人都疯了!他们不停地奔跑,口中呼喊着一些什么,拼命地想抓住一些活下的机会。眼神绝望,却又带着强烈的渴求。
      我睁大眼睛,看着变形了的世界。那一年,凝榭自然不叫凝榭,是养尊处优的小公主。
      皇兄英俊的面庞上染满了血,脸有些狰狞,他看着我,将手中染血的剑递了过来,吐出最后一句话:“妹妹……报仇!”
      报仇。
      报仇!
      我的手颤抖着,接过皇兄递来的剑。剑尖上沾满了血——那些我爱着的人的血,那些我恨着的人的血。
      眼泪落在剑上,和那些红色的液体迅速地融合在一起。

      那夜以后,陌国破。这个曾经盛极一时的国家,被历史以快得可怕的速度湮灭,遗忘。
      但这两个字,始终留在我的心中。
      二
      碧袖宫。
      胭脂山。
      “凝榭……凝榭!”醉樱有些不耐烦了,急呼。
      暗笑,这般喜怒于形色,想来不会是顶尖的好手。
      “哦。”我有些迟钝地应了一声,那么多年来,这是第一次有人唤我的名字。
      何况,这本不是我的名字。我的本名,我亦已遗忘。
      无人记得。
      “来啊!”醉樱竟对着我笑,拉了我的手。
      这个女子,究竟要做什么?
      但她的笑容,竟是纯粹而洁白的,双眸炯炯,神采飞扬。
      让我惊讶的是,她竟有一双温热的手——丝毫不似适合握剑的。
      她拉着我奔至一株树下,那里,两名少年正笑着望向我们。
      苍错。党绡。
      奇怪啊……为什么他们会笑得这般明朗,莫要忘了,他们,和我一样,都是杀过无数人才来到这里的啊……
      为什么,你们可以那样子笑?!为什么为什么!
      苍错拿起一个彩色球,在我们面前晃了晃。
      “凝榭,来嘛!”醉樱依旧那般明朗地笑,对我轻轻挑眉。
      “不。”我习惯性地抽开了手,后退一步,“你们玩吧。”
      苍错用略带惊讶而温热的目光望了我一眼,随即抛起了手中的球。
      我扫了他一眼,没有细看他的面容,只记得他生得似乎很好看。
      他眼神坦然,在我一瞥之下依然灿烂而笑。
      那么多年来,好多人,好多人在我冷冷的目光中不由自主地后退一步,眼中有无法掩饰的怯意。他却是个例外。
      我知道并且相信,我的眼神,冰冷如剑。如我手中的剑。对此,我感到十分满意。
      樱花开遍了整个山谷,那些陌生而俊美的面孔上有着澄澈的笑容,在我面前晃动。
      冷冷地站在一棵桃树下,似有樱花落在我的衣襟之上。
      我甩袖,甩落一地嫣红。
      其实、其实……我也很想那样子笑。

      但是,我是凝榭。我注定要伴随我的剑,走过前方那条血色的路。
      三
      转眼,在碧袖宫中已过了三个月,他们依旧喜乐无忧,在练剑之后于胭脂山逗留。
      而我,很快便得到了碧袖宫主的喜爱,修习着各种各样的术法,日子平淡如水,亦冰冷如水。
      偶尔从胭脂山经过,依旧可以看见他们扬起的衣袂,如同天边的云彩。
      何其遥远。

      但——
      那一夜——
      独倚危楼,任冷风灌进衣领,我斟了一小杯的酒。
      酒杯冰冷。
      我从来不怕喝醉,因为我相信我不会,酒,只能令我更加清醒。让我越发铭记,铭记那一年,那一夜的血色。
      “凝榭?”那是苍错的声音,带着一点点的诧异。
      “哦。”我随口应了一句,却始终背对着他——我不想看到他们特有而惟独我没有的笑。
      “喝酒啊?”背后的人有着一贯的热情,问。
      “不好意思,我和你不熟。”我说着,将杯中的酒饮进,饮尽。
      “呵呵,我也想不明白啊……你怎么不和我们一起?我们、醉樱……呵呵。”少年的声音忽然顿了一下,仿佛一提起那个名字,便有某种难以抑制的喜悦。
      “你们难道不明白,自己是怎么进来的?”终于,我问。
      “为了练得更好的剑术!然后……”少年压低了声音,“为民除害。”
      那样四个字,竟从碧袖宫的杀手口中吐出。
      为民除害?
      “嘘——你别说出去啊……我知道,只有在这里,才能得到最好的培训,才能……”有些不自然的,他说。
      “为民除害?”我挑眉,问。
      “是。”他的语气,何其坚定。
      我正欲开口,却有冰冷的液体落在手背上。
      下雨了。
      “哎呀,凝榭!”那个少年低呼一声,取下长袍,轻轻、轻轻地披在我的身上。
      他的长袍,带着干净的温暖。
      “还愣着干什么?!”他低叱,眼中有关切的光,用力拽过我,往楼内跑去。
      雨落在我的身上,竟是温热。
      那一瞬间,我差点以为这雨,便是我久违了的泪。
      但是凝榭不会哭,凝榭没有眼泪。

      楼中暖和了许多。
      他笑起来真的很好看呢,朗声道:“凝榭,以后同我们一起玩吧。醉樱很喜欢你呢。”
      我摇头,扯出勉强的笑,“我和你们不一样。”
      四
      再次看见他的时候,他竟是一脸的阴郁。
      从他身畔走过,似听见他的喃喃自语,“醉樱……”
      他念着的,是那个笑起来很明朗,手心同他一般温热的女子。
      我早该想到,这样的两个人儿,一旦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他没有留意到我的经过,只是低头自语,念着那个名字,眼神有些恍惚。
      不知为何,我心里竟泛起些微的酸楚。苍错,那样明朗的少年啊……
      经过胭脂山时,我看见了醉樱嬉笑着,将彩色的球抛给了身边的少年。
      ——党绡。

      深夜。
      宫主召我,却不知所为何事。
      我面无表情地跪下,眼角却瞟见了站在宫主身侧的党绡。
      “党绡,你这次做得好啊!”宫主拨着手上的镯子,玉色的镯子发出清脆的响声。
      “醉樱那个女人,头脑真是简单得可以啊,她看不出苍错对她有意思,整日里毫无顾忌地同我玩笑……可她忘了,苍错看在眼里,必记在心里。苍错那小子现在终日垂头丧气的,哈。”党绡,那个曾经明朗笑着的少年竟冷然地道。
      “他还想要为民除害?!真是幼稚啊……他道我什么都不知道么?”宫主冷哼了一声。
      “凝榭,你快把醉樱送往红袂宫。至于苍错,就让他好好接受‘培训’吧!”宫主下了指令。
      红袂宫?
      那可是惩罚叛徒的地方。
      “是。”我回答得很快,没有一丝犹豫。
      匆匆瞥了党绡一眼,有些为苍错不值。
      我想,党绡是不配做苍错的朋友的。
      而我……我配么?不不不,他未必有把我当作朋友。

      走到半路的时候,党绡居然追了上来。
      我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他想解释一些什么,却终究没有,眼神闪烁。
      “凝榭,我……你,好好照顾醉樱。”最终,他这般说。
      我想,我和党绡是同类的人。我们注定无法如苍错,如醉樱那般简单。只能很累但很努力地坚持走完自己的路。
      我点头,发现党绡的眼中有隐隐的泪光。
      “其实,我进来这里的目的,和苍错一样啊……但他们扣住了我娘,我、我没有办法……”他咬着唇,脸色苍白。
      五
      “醉樱。”在看见那尚且无忧无虑的女子时,我发现自己开口有些吃力。
      凝榭凝榭,你装甚慈悲?不就是送一个人去红袂宫么?莫说送人,即便杀人那样的事,你也做过不少次啊。
      “跟我走。”我听见我自己这般说着,声音冷定。
      “去哪呀?”醉樱一笑,问。
      “走。”我斜了她一眼,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我点了她的穴道。
      出其不意,趁其不备。
      没有再去看她的眼睛,因为那里面充满不解和疑惑。

      红袂宫。
      目送着红衣的宫女将醉樱押了进去,我忽然觉得,好冷。
      凝榭凝榭,你装甚好心?你必须记得,刚才进入的只是一个和你没有任何关系的人。
      你不会和任何人有丝毫的关系。
      六
      回宫复命。
      宫主斜倚在贵妃榻上,纤细的手指依旧拨弄着她的玉镯,玉镯发出清冷的声音,在这死了一般的沉寂中显得格外突兀。
      她挑着眉笑着,“凝榭,你干得很好。”
      她凝视着我,目光有些深邃,“你记着,这个江湖,容不下他们的温度。”
      “凝榭牢记宫主教诲。”我深深垂首,恭声道。

      从宫主那里出来后,我竟又走到了小楼边。
      我记得有过那么一夜,握着酒杯独倚危楼,有过那么一个人,为另一个人披上了他温暖干净的长袍。
      那只是前些时间的事,但不只为什么,想起来,竟是十分地陌生。
      有一个词,是不是叫做“恍惚如梦”?

      走上小楼,低头时无意间发现了楼下的苍错。
      他的长袍,在风中飞舞着,苍茫的天地间,他的身影看上去……有些落寞。
      苍错苍错,我,对不起你。

      当他转过身时,我意外地发现,他的眼睛冰冷得不带任何感情色彩。
      同我一般。
      同碧袖宫中所有人一般。
      宫主说,这个江湖,容不下他们的温度。
      那么,要在这个江湖中立足,是否要舍却自己的温度?任自己的眼睛,冰冷如剑。如手中的剑。
      末
      天微亮。
      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昨夜竟在那座危楼上睡去,昨夜,有着和数年前那夜一样的风。
      只是,谁还能为我披上带着他带温度的长袍?

      小楼昨夜又东风,怎奈身在碧袖宫,往事皆空。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5章 小楼昨夜又东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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