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岂真君枕边客》青草糕

24、第 24 章

　　夜里下起大雨，杨府却不得安宁，下人们撑着伞，举着灯笼，到处搜寻苏姑娘的踪迹。可府里搜不到，街上也搜不到。

　　杨夫人把杨戬骂得狗血淋头，举着一张从苏姑娘房里搜出来的留信，气得浑身发抖：“她说什么要去投奔亲戚了，这怎么可能？她那亲戚联系了几个月都没有回音，怎么这会儿突然就联系上了？况且行李都没有收拾，也没有来跟我们辞行，这分明就是气急了直接一走了之！逆子！你到底做了什么！”

　　杨老爷则忧心忡忡道：“这半夜三更，也不知带钱了没有？她一个柔弱姑娘家，万一有个遇到什么坏人……”

　　杨戬嘴硬：“她那么有本事，哪个坏人敢靠近她！”

　　“逆子，果然是你！”杨夫人气急败坏，“有什么事为什么不能告诉爹娘，苏姑娘平时多么稳重和善，你得是做了什么才把她气成这样？”

　　“娘，她不是常人！”杨戬终于忍不住道，“她是个狐妖啊！是妖精啊！”

　　“你少来！”杨夫人道，“你连道士都不愿意靠近，会愿意和一只狐妖成天待在书房？吵架就吵架，发什么疯呢！她要是狐妖，也没见咱们府上有谁被挖了心肝！做错了事不想着反思自己，反倒说人家是狐狸精，难道这就是大丈夫所为吗？”

　　杨老爷表情凝重：“你该不会……当着她的面说她是狐狸精罢？”

　　杨戬不语。

　　她肯定不是因为“狐狸精”三个字生气，而是因为他说的其他话生气。

　　可是……她在他面前向来是直来直去惯了的，明明被激怒，却为什么不反驳？他本还想只要她开始反驳，他就顺势找个台阶下了，向她赔礼道歉，可她连这个机会也没给……

　　杨夫人捂着胸口，简直要被气死：“孽障，你竟然真的这么说！哪个良家女子能接受这种侮辱！怪不得一声不吭就走了！你到底是为什么啊？她做了什么你要这么说她？”

　　是啊，她做了什么自己要这么说她？

　　杨戬抠着椅子上的雕花沉默。

　　杨戬被父母赶回了自己房间关着，面壁思过。

　　他一夜无眠，第二天晨曦时昏沉沉睡过去，又昏沉沉地醒来，发觉已经中午了，却无人来叫过他。他下床推门，却发现门从外面被锁上了。

　　杨戬抿了抿唇。

　　他被关到第三天，那群堂兄弟们又兴致勃勃地来找他玩。家丑不可外扬，杨老爷杨夫人让仆人把他放了出来，让他以要读书为由拒绝他们。

　　堂兄弟们嘻嘻哈哈：“到底是真的要读书还是有红袖添香在侧，舍不得出来呀？”

　　杨戬的脸瞬间沉了下去。

　　“与你们何干！”连日来的积怒如山洪爆发，他咄咄逼人道，“休要以为我不知道，你们成日上门，就是为了苏姑娘，可有半分把我放在眼里？！这么想看，要不要在我家里住下，从早看到晚？！”

　　大家已许久没见到杨戬这般震怒，一时间都呆住了。

　　良久，才有人讪讪道：“堂兄，你冷静点，我们就是开个玩笑而已……都知道苏姑娘是你的人，我们怎么会对她有非分之想？”

　　“对呀对呀，我们只是看你身边从来没有过女子，所以一时新鲜打趣罢了。你既然不高兴，我们再也不提就是。”

　　“堂弟啊，你既然这么在乎人家，那就早点娶进门，大家喊声嫂嫂或弟妹，也省得误会嘛。”

　　杨戬：“都给我滚！”

　　他气得双颊泛红，浑身颤抖。

　　大家一见这架势，又不由想起了他从前弱不禁风的模样，唯恐他一时喘不上气病倒，牵连了自己，便赶紧纷纷告辞。

　　乌合之众作鸟兽散，杨戬转过身，往房间走。

　　“孽障，你给我站住！”杨夫人的声音从身后响起，“你原来就是为这个和苏姑娘吵架？你还是个男人吗？遇到喜欢的姑娘就要好好对她，怎么能不分青红皂白乱泼脏水？长得漂亮性格好是她的错吗？你根本就没有保护过她，却要她承担骂名？我是这么教你的吗？”

　　“……根本就没人教过我！”杨戬咬牙，死死地盯着脚下的一块青砖。

　　杨夫人一噎。

　　确实，她好像也没有教过他到底要怎么对待喜欢的姑娘。可这能怪她吗？她这糟心儿子前二十年活得跟个木头人一样，连个癖好都没有，更不用说女人了，她哪儿有机会跟他讲这些道理？

　　“那你今天便给我好好听着！”杨夫人喝道，“没有女人会喜欢不相信她的男人！就算能忍一时，难道能忍一世吗？你有时间乱吃飞醋，不如好好想想到底怎么才能讨姑娘家的欢心！苏姑娘是大家闺秀，因为时运不济才落难至此，若她家人还在，你以为她会看得上咱们商贾之家？你自己想想罢！”

　　明明艳阳高照，杨戬却感觉手脚发冷。

　　她在的时候没什么感觉，甚至还会觉得有点吵、有点烦，但她现在不在了，他才惊觉自己已经习惯了她的笑容，习惯了她的碎碎念，习惯了有她的生活。

　　她不在，这杨府好像一下就黯淡了许多，寂静了许多。

　　他从前无欲无求的时候不觉得，现在有过了欣喜、有过了满足，也有过了妒忌、有过了恼恨，便再也不觉得能忍受这样平淡的日子。

　　她是一味调料，在打开他的味觉，让他尝到酸甜苦辣后，却又悄然离去。

　　是他逼走她的。

　　可她是个狐妖啊，他要怎么才能把她找回来？

　　-

　　杨戬在夜里被惊醒。

　　没有做噩梦，他就这么毫无预兆地突然醒了。

　　他感觉到一阵巨大的杀气徘徊在侧——虽然他根本就不知道什么是杀气，但冥冥之中有个声音告诉他，这就是杀气。

　　雪亮的剑锋刺破昂贵的纱幔，抵在他的喉头。

　　他睁着眼，看见一道阴风吹开那残破的纱幔，露出一双幽幽的竖瞳。

　　剑尖在他喉头划出一道淡淡的血痕，那双竖瞳近了，他才看清这是个极美的女子。

　　女子低下头，剑尖从他的喉头一路划到他的左胸，只要她稍一用力，这剑便可以立刻要了他的命。

　　“看在妲己的面子上，留你个全尸算了。”她森森道。

　　杨戬：“你认识妲己？”

　　“混账东西！你也配提她？”女子的声音瞬间拔高，“她一声不吭回了青丘，整日在山头上枯坐，问什么都不说，不是因为你还是因为谁？你到底对她做了什么！”

　　“我……”杨戬深吸一口气，“你来找我，她知道吗？”

　　“怎么，想靠妲己求情？”女子冷笑一声，“杨戬，想不到你是这样的小人！”

　　杨戬？为什么又喊他杨戬？

　　他皱眉：“我不是杨戬！妲己都说了，她认错了人，我不是她要找的那个清源妙道真君！”

　　“她认错了人？她是这么跟你说的？”女子忍不住狠狠掐住他的脸，“怪不得你能伤她至此！要是我，我也绝不会承认我辛辛苦苦找了几百年最后找了这么个人！显得自己的真情像个笑话！”

　　“你误会了！她从一开始就知道我不是那个人！但她说她找累了，想放弃了，所以才留在我家里散散心……”杨戬试探着撑着手臂坐了起来，那女子的剑尖果然随着他的动作不停地往后挪。

　　“既然你不是那个人，那你是做了什么事，才会害得她如此失落？”

　　杨戬闭口不答。

　　女子不住地点头：“好，好，不说是吧？不说就不说！既然你不是什么人的转世，那我也没什么可顾忌的了，妲己待你如何，你又待她如何，你拿命来偿！”

　　杨戬一个凡人哪里敌得过她，眼看长剑就要刺穿他的心肺，凌空却突然伸出一只手，紧紧抓住了那锋利的剑芒。

　　血一滴一滴，滴在他的衣襟上。

　　黑夜里，熟悉的轮廓逐渐显露。

　　“朝彻！”妲己道。

　　“你给我放开！”朝彻愤怒不已，“就为这个男人，你还要把自己搞成什么样子？你居然还骗他不是杨戬转世，那我倒要问问你，不是转世，那你和玉鼎……”

　　“朝彻！”妲己厉声道，“我说不是，那便不是！到底是你了解杨戬还是我了解杨戬？”

　　朝彻盯了她半晌，最后长剑在掌心化作光影消失。

　　妲己的手垂了下去。

　　朝彻走到她身边，贴着她的耳朵，用只有两个人听得见的声音道：“值得吗？”

　　“最后一次。”妲己轻轻回答。

　　朝彻怒其不争地一摇头，化作一道轻烟从窗户离去了。

　　杨戬匆匆下床，踉跄着点了灯，蹲下/身去拉她的手。

　　被妲己甩开了。

　　“先看看伤口好不好？”他恳求道。

　　妲己垂眸俯视着他，抬起手，那道血淋淋的伤口已经不见了，她的手掌光洁如初。

　　杨戬愣了愣，还想去抓她的手：“万一没好呢？那把剑上说不定有什么……”

　　“杀你，只要最普通的剑就够了。”妲己背过身去，“以后不会再有人来了，我也走了。”

　　“等一下！”

　　仓促之间他打翻了手中烛台，却顾不上捡，直直朝她奔去，生怕她和上次一样突然地就不见了。

　　烛台翻落在地上，恰好碾灭了燃烧的芯线，屋内重归黑暗，而他则紧紧地抱住了妲己。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他不知如何做才是母亲说的“讨姑娘家欢心”，但显然，在讨欢心之前，首先要讨的是她的原谅，“我之前是昏了头才会那么说，我真的不是那样想你的！我、我就是嫉妒……我嫉妒你也会对着我那些兄弟笑……我、我嫉妒你心里一直喜欢着那个真君……明明我就在你旁边，你却总是看不见我，提的一直是他，我努力做了那么多，可他是真君啊，我是个凡人，我到底怎么才能比过他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