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岂真君枕边客》青草糕

2、第 2 章

　　少女惊疑地掐住自己的脖子。

　　她死了五百年，从没听过避水珠这种东西，或许是这五百年才出的新物事。吞珠子实在是因为看见了老熟人太震撼没控制住，忘了自己在海里，倒吸一口气结果吸了一口水，她才下意识地咽了一口。

　　“咽……咽下去会怎么样？”她像个普通少女一样惊慌问道。

　　“你只能生活在水里，一旦上岸便无法呼吸。”男人淡淡道。

　　少女被钉在原地，良久，才颤抖道：“能……能吐出来吗？”

　　“你有本事，可以自己吐。”

　　他仿佛是厌倦了与她对话，又回过身，留给她一个背影。

　　“海神大人！海神大人！”少女跳出蚌壳，朝他奔去，然后跪倒在他面前，“求您帮帮我！我不是自愿来这儿的，也不是有意打扰您清修，我这辈子第一次见神仙，请您大发慈悲帮帮我，让我回去吧！”

　　她痛哭流涕，柔弱凄惨，实在很难不让人动心——虽然她的眼泪全都化在了水里，什么痕迹都没有。

　　仿佛是听到了什么笑话，面前的男子冷笑一声：“神仙？我不是神仙。”

　　“不管您是什么，都是我的救命恩人！我本以为此次会葬身鱼腹，没想到却是您救了我！”少女膝行而前，哀声道，“实不相瞒，岸上已经连下三个月大雨，大家都说是海神发怒，要给海神献上新娘，才能让海神平息怒火……”

　　她声音渐弱，因她刚刚才发觉自己身上套了件破破烂烂的红裙，有的地方还露出了里面的粗布麻衣，实在很不像样。

　　“新娘？”男人闻声嗤笑，“我不是什么海神，你也用不着当新娘。我本想等你醒了，问清你家在何方送你回去，谁知你吞了避水珠，这下大罗金仙也帮不了你了。”

　　“怎、怎么会这样……”少女颓然跌坐在地，将脸埋在掌心之中。

　　手指掩映下，她的眼珠在飞速转动。

　　误吞避水珠当然不是什么好事，但是面前这位若是真正的清源妙道真君，那待在他身边，可比她上岸划算多了。

　　想到这里，她唇角勾出一个极冷的笑来。

　　五百年前的最后一幕，是他手持三尖两刃刀站在自己身前，斩下了断魂一刀。

　　杨戬啊杨戬，你一定想不到我还有活着回来的时候，正如我想不到你也会有堕魔的一天。

　　什么海神，依她看，他八成是被困于此处受刑，昔日的天之骄子，到底是遭遇了什么，才会沦落至斯？

　　不能再想了，再想要笑出声来了。

　　“大人，那您可知如何才能停雨？”少女把脸抬起来，眼眶通红，“已经三个月了，再下下去，就要生灵涂炭了。”

　　“生灵涂炭，与我何干？”他闭着眼打坐，并不去看她。

　　少女略感惊讶。

　　从前口口声声天下苍生的人，如今却如此轻慢苍生。

　　她道：“那大人可知这怪雨为何下了这么久？”

　　杨戬已不再回答。

　　少女抿了抿唇，换了个套话的方法：“大人，我既然已吞了避水珠再也上不得岸，那便愿此生永随大人身侧服侍大人，只求大人想想办法救救百姓，百姓是无辜的啊！”

　　杨戬捻起两指，轻轻一弹，她便飞了出去。

　　“聒噪。”

　　少女难以置信地看着他的身影，直到飞出去十几丈，才被路过的鲛人接住。

　　“人类？”鲛人开口仿佛就在唱歌，“你不回家吗？”

　　少女转过身，看清他的模样仿佛吓了一跳，才捂着胸口道：“我……我吞了避水珠。”

　　“啊……那没办法，总不能把你开膛破肚。”鲛人甩着尾巴，脸上的鳞片一动一动，“看来你只能和我们一直在一起了，或者你要愿意，我也可以把你送去浅海。”

　　“不，我，我想问……那位……很讨厌我吗？”少女悲泣，“他是和你们一样的鲛人吗？”

　　“不是啊。”鲛人在她身边欢快地游着，“我也不知道他是谁，在这里待了快五百年啦。”

　　“五……五百年？”少女愣住。

　　那岂不是杀完她不久，他就被关进了深海？

　　不应该啊，杀了九尾妖狐，不该是大功一件吗？伐商结束，不正是论功行赏的大好时机吗？天庭如此对待得力战将，杨戬又有一帮拥趸好兄弟，不怕寒了人心吗？

　　看她一脸疑惑，鲛人道：“是呀，我听老龟说的。我都没五百岁呢。”

　　“他……他好像是很厉害的人，为什么在这里被关了五百年？”

　　“听说是得罪了天庭，又堕了魔，才被镇压在这里的。”鲛人唏嘘道，“不过我看堕魔也不是很可怕嘛，他好像对我们都没有兴趣。”

　　少女不由拧眉。

　　“对了，你怎么进来的？”鲛人问，“这里从来没有人类来过。”

　　“我不知道……外面风浪太大，我被卷进了漩涡，醒来就在这儿了。”

　　“噢，你很倒霉。”鲛人点评道，“那位魔君最近受了伤，海上一定不太平。但你也挺幸运的，魔君大约是察觉了生人的气息，才把你救下的。”

　　“受伤？他受了什么伤？”

　　“他想冲破封印吧，但是失败了，遭到了反噬。”鲛人道，“我们也想帮帮他的，但是他拒绝了。不过他功法深厚，伤应该也快好了。”

　　少女若有所思地点头。

　　“既然有封印，那这海底有凶兽吗？会不会攻击他？”

　　“以前有的，这位魔君刚被镇压下来的时候，满身是血，很多凶兽都被吸引过来，最后一个都打不过他，打死的打残的都有，后来这一片海域就安静了。所以我还挺喜欢魔君的，反正他也不杀我们鲛人，嘻嘻。”顿了顿，鲛人又道，“不过我劝你还是不要走太远，虽然附近没有凶兽，但其他妖兽也有不少，你一个凡人在它们眼里就是食物……”

　　“多谢你。”少女感激道，“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措措，你呢？”

　　“我叫苏娘。”少女道，“你能再把我送回魔君那里吗？”

　　措措迟疑道：“他看起来心情不太好。”

　　“我会注意的，我就是想再感谢他的救命之恩。”少女双瞳澄澈，有着一副极具欺骗性的好皮囊。

　　措措不疑有它，还是带着她游到了杨戬上方，将她轻轻放下了。

　　苏娘落在珊瑚玉上，悄悄朝杨戬走去。

　　“我说过了，不要再来找我。”他仍是合眼打坐，“鲛人不会吃人，你尽可以和他们在一起。”

　　“大人。”少女怯怯地停住脚步，“我无处可去。我，我不介意做大人的奴婢，反正，反正我只是个祭品……”她带着哭腔道，“求求大人收留我吧，要我做什么都可以。我，我长得还算漂亮，我听说仙人们有双修之道，若是大人有需要……”

　　杨戬终于睁开眼，讥笑道：“一个普通凡人，灵脉全无，连做炉鼎都不配。”

　　少女从没受过这样的欺辱，一时间瞪大了眼，脸色惨白。

　　“滚。”

　　他再次伸指，这一次她飞得比之前更远。

　　她在海水里滚了几圈，最后拽住了一根水草才停下。

　　措措慢悠悠地游了过来，道：“不要招惹魔君了。对了，你想捡灵蚌吗？我可以带你去捡灵蚌，运气好可以开出灵珠。”

　　苏娘兴致缺缺地摇头：“我想留在魔君身边。”

　　“魔君不会收你的，你还是跟我去吧。”措措热情地邀请她，很想带她这个百年难遇的凡人开开眼，“你不跟我走的话，容易遭到其他妖兽攻击的。”

　　苏娘却依旧固执地摇头。

　　措措失望道：“魔君不喜欢被人打扰。”

　　苏娘道：“一定是刚才你带我去见魔君，他觉得我心不诚，这次我自己慢慢游过去，他就能看到我的决心。措措，谢谢你帮我，但这次我一定要靠自己！你离我远一点，不要让魔君看到了，对你留下不好的印象！”

　　措措觉得这个凡人真是不可理喻，叹了口气：“好吧，那你注意危险。”

　　说罢就甩着尾巴游走了。

　　苏娘却留在原地没有动。

　　她思忖片刻，反倒朝着相反方向游了出去。

　　四周一片寂静。

　　她伸出手指，用力地咬下去，很快血气便从嘴里溢了出来。

　　她把咬破的手指在水里甩了甩，然后继续往前游。

　　漆黑的海底，有妖兽循着血腥味而来，在暗中窥伺着这名不速之客，判断着她的修为。

　　似乎是感受到了不安，柔弱的人类少女犹疑地停下，含住自己受伤的食指，掉头往回游。

　　电光石火间，一只巨大的鱼妖冲了出来，一口细细密密的獠牙对着少女凶狠地咬了下去。

　　少女尖叫道：“救命——海神大人——”

　　腰上一痛。

　　怕不是要被拦腰咬断。苏娘昏死前这样想道。

　　……

　　“她说她要自己来找你。”措措小声抱怨，“我早就说了嘛，她一个人类，独自行动很容易被攻击的。”

　　红瞳的男人看着面前伤痕累累的少女，沉吟不语。

　　他伸出手，指尖光华流转，她腰上的伤口便自动愈合了。

　　若非他感觉到了异样及时出手，这妙龄少女恐怕真的要一分为二。

　　措措：“魔君还有事吗？没事的话我能把那妖丹带走吗？”

　　对方点了点头。

　　措措便欢天喜地地游走了。

　　那鱼妖的尸体还沉在原地，措措一边扒拉着尸体，一边咋舌。

　　隔着这么远、肉眼都看不到的距离，魔君居然能将一条六百岁鱼妖一招毙命，真是可怕，看来伤是大好了。

　　终于找到了妖丹，措措兴高采烈地把它吞进了肚子里，假装看不到暗中觊觎的其他妖兽。

　　——他是魔君亲口答应取妖丹的鲛人，纵然其他妖兽再恨，也不敢和魔君对着干。

　　少女终于转醒，看到面前是那魔君，不由怔了怔：“我还活着？”

　　“想死可以满足你。”他讥诮道。

　　“大人，大人！”捡回一条命的少女扑上去拽住他的衣角，嚎啕大哭，“我看见了好可怕的妖怪！”

　　“你不跟鲛人在一起，便是这个下场。”杨戬踢开她，“够了，离我远点。”

　　“我知道大人烦极了我，但我、但奴……”少女打了个哭嗝，“但奴最后想求一件事，以后就再也不出现在大人面前！”

　　“什么。”杨戬烦躁地揉了揉额角。

　　“求大人给奴开灵脉。”苏娘匍匐在地上，将头嗑得哐哐响，“奴想过了，既然要在这海里活着，那没有灵力万万不行，否则只能成为盘中餐！奴会求措措带着奴修炼，但只求大人给奴开一条灵脉！”

　　杨戬揉额角的动作顿住：“你没有任何修炼资质，生开灵脉，无异于千刀万剐。”

　　“奴不怕！”少女听他话中似有松动，惊喜地抬起头来，“奴可以忍着！只求大人发发慈悲，帮帮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