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要琐记》萦绕千芷

344、乳燕穿庭户

　　晚间入暮，天边的云气聚拢而来，将整片村子笼罩了起来。山峦间的最后一点余晖，也被黑夜渐渐吞噬。
　　用过晚饭之后，零露想要上前对凝雪说明缘由。却看到凝雪板着面孔，神色凝重道：“我只是希望，这里的人能够安稳度日。”
　　看到凝雪离开的背影，零露的心里也很不好受。她自然不希望战火蔓延至此，于是便想着，明日一早便离开。
　　谁想到子政忽然推门而入，大笑着开口：“露儿你可知道么？清明节的时候，项羽就会回来的，到时候咱们便可将这项氏一网打尽！”
　　子政说着，便盘膝而坐，大口大口的饮着桌案上的酒水。话语之间，按藏不住他对这片土地的志在可得。
　　“露儿哪里不舒服么？”这个时候，子政才看到零露神色呆滞，眼神也是暗淡无光。
　　他赶忙抚着零露小手，然后凑到她的跟前，细细的看着她的眼睛，担忧道：“你的眼睛不是已经好了？难道是旧疾复发了？”
　　风儿吹过，摇晃着暗淡的烛火。零露的手儿有些冰凉，她转而慢慢开口回道：“我有些不舒服，想回青要山了……”
　　听到零露的声音有些微弱，子政甚是担心。他将自己身上的披风披在她的肩头，然后揽着她的腰身柔声道：“露儿先睡，明早我送你回去。”
　　随后，子政轻轻将零露抱到床榻上，然后为她盖上一层小毯子。俯下身子，吻了吻她的额角。
　　“阿政，”零露忽然唤道，“我想着，你跟我一起回去，可好？”说这番话的时候，零露满心都在期待。
　　她期待着子政能够答应自己，这样也就可以避免杀戮。不管怎样，村子里的老弱妇孺总不能成为战争的牺牲品。
　　子政转过头去，看着零露眼眸里的期望。不觉慢慢坐在床榻边，抚着她的小脸，微微笑着：“露儿是舍不下我么？”
　　“是咱们的孩子舍不下父皇……”零露一面点头，一面掀开小毯子，将子政的大手轻轻放在自己的小腹上。
　　有那么一刻，子政感觉到恍如梦境。自从上次夏无且说，零露的身子纤弱，不易养胎之后，他就没报多大希望。
　　没想到半年之后，零露竟然有了身子！子政半信半疑的问道：“露儿可是，在骗我？”
　　零露单手揽着子政的腰身，然后将他按在自己的小腹上。轻声道：“阿政若是不信，可以听听看的。”
　　夜色格外寂静，窗外偶尔可以听到虫儿的叫声。子政伏在零露的小腹上，仿佛真的可以听到胎儿的跳动。
　　“听到了，我听到了！”子政好似孩童一般，清澈的眼眸里，荡漾着欢喜的天真笑容。
　　月儿朦胧，羞涩的躲进云朵里去了。天地万物，都在慢慢沉睡。山野间的轮廓，也变得模糊昏暗。
　　零露侧着身子，看着子政眷恋般的的躺在自己怀里，心里多少有些难过和愧疚。
　　只要能够让阿政远离危险，让项氏一脉得以延续，欺骗阿政的话，零露也能够说得出口。哪怕，最后被阿政责怪亦是心甘情愿。

　　暮春四月，春已深深。溪水兰桨，鸟语清啼。麦丘坟土上，白杨多悲风。夕阳晚照，天色欲晚。
　　九嶷山的后山处，是一大片白杨树林。潮湿的阴雨洇透了天际，浸润了绿杨芳草。
　　项氏祠堂便坐落在这个地方，清新雅致。正厅堂内，燃起袅袅青烟。时鲜瓜果，供奉于堂前。
　　项伯带跪在第一排，项庄和项夫人等其他项氏族人，按照辈分依次跪在后面，向列祖列宗磕头敬香。
　　一叠春笋，一份木耳，一碗黍米饭，另外还有梅子、杏果、毛栗子、柑橘、桂圆等干果。
　　“斋饭简陋，还望零露姑娘和赵公子暂且将究。”项夫人说着，便各自斟满一爵素酒。
　　素酒甘甜醇厚，是用山间的溪水酿制。入口绵软，回味悠长。可以驱除山间的潮气，疏通血脉。
　　但见子政一把夺过零露手里的素酒，笑着道：“露儿如今怀着身子，自是应该多多注意才是……”
　　“小夫人怀了身孕？当真是可喜可贺了！”项夫人说着，便欢喜的说到，“今晚我这就备下白鱼汤，供小夫人将养身子。”
　　这个时候，零露却是明显感到，窗外有人在一直盯着自己看。待她起身追出去的时候，却是看到了一个白色的人影。
　　是了，定然是凝雪无疑了。于是为了解除误会，零露便冒着小雨悄悄跟了过去。
　　眼前一片白杨树林，在风雨中低声呜咽着。凝雪站在一座坟丘旁，眼眸中透露出一份悲凉。
　　墓碑上没有刻字，可是这座坟丘甚是高大，应该是项氏宗族中的长辈了吧。零露不敢多问，只是对着坟丘鞠了三个躬。
　　谁知凝雪却是冷笑反问道：“你说这墓碑上，应该刻什么字？是项羽？还是西楚霸王？”
　　听了凝雪的话，零露心里一惊。难道眼前的墓，是为了项羽而建造的？可是项羽现在，活得好好的呀。
　　雨水打湿在零露的发梢上，她可以看得到凝雪紧握在手里的剑，泛出凄冷的白光。
　　“如今你已经知道了这个村子，我希望你可以遵守承诺，尽快离开这里。不然，我会让你也葬在这里——”
　　“我就是想着用怀孕一事，来避免阿政对项氏的追杀。等到这雨停了，我会和阿政离开的。”
　　原来，零露并没有喜脉。凝雪紧绷的心儿，慢慢松弛了不少。既然零露能够有此心，就说明她还心存良知。
　　那么零露所在的青要门，也就不会成为牵连。
　　“项氏族人会在很早之前，给自己立下墓碑，我今日带你来看这里，是生怕有一天项氏不复存在，项王也该知道，自己的家在哪里……”
　　在凝雪的心里，不管零露与子政的关系如何亲密，零露都是江湖中人。这江湖与朝廷，从来都是势不两立的。
　　尽管凝雪守护的吴越，是被楚国所灭。可是身为楚国后裔的项氏族人，却是最无辜的。
　　“露儿，露儿……”远处，传来了子政的声音。零露才要凝雪快走，却看到凝雪早就消失在了春雨中。
　　站在暮雨下，看着这方没有刻字的空荡荡的坟丘，零露仿佛可以感触到项氏的未来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