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要琐记》萦绕千芷

13、白杨多悲风

　　远处笛声悠扬，一如涓涓细流。零露偶然抬起头来，堤岸上一袭白衫的子政，在夕阳余晖的流淌下，显出几分儒雅。
　　恍恍惚惚，似是寻到了很多年前的那个午后。及至一旁的青萍轻声提醒，零露方才记得铺排桌案，预备酒水。
　　宫内殿阁里瓶插梅花花枝，炉拈龙涎清香。鼓乐声起，弹奏一曲古老秦风。音韵铿锵，浑厚绵远。
　　酒席桌案上觥筹交错，无非都是些祝贺之词。零露看到坐席上那个眉眼间婉约的郑妃，笑的很是幸福。
　　零露转身为各宫斟酒时，看到了愁眉不展的丽姬。她接连着一杯一杯的饮酒，甚是苦涩。
　　凉风吹来，抚动着暖阁内清雅的梅花暗香。但见零露将一片梅花安放在酒水中，然后递到丽姬手中：“丽姬若要请罪，今日这杯酒恰是机会。”
　　丽姬抬起头来，看着眼前这个浅笑一笑的零露。她才入宫便可如勤政殿服侍，中间缘故丽姬已然心知肚明。
　　自己身为韩国人，亲眼看着家国被灭，尸横遍野。她还未从悲痛中回过神来，就被秦兵俘虏来了秦宫。
　　于是为了复仇，她将匕首时刻藏在身上。入夜预备刺杀秦王，却被秦王抓了个正着。
　　第一次不成功，那么丽姬就策划第二次。她想着假意向子政请罪，再趁机杀了他，谁知他却是不见自己。
　　这次酒席之上，丽姬得到了零露的相助。倒还真是天从人愿，于是她端起那杯梅花酒水，上前相敬。
　　“丽姬真是有心了。”郑妃一面道谢，一面取下发钗来。发钗浸入酒水中，并未变色，郑妃这才放心的递给子政。
　　周围的乐声上下起伏，如同海浪中的波涛一般。子政看到丽姬眼眸中的期许，不觉轻轻一笑，然后举起酒杯咽入喉中。
　　云烟缥缈，夜色微澜。回到勤政殿的子政，只觉满目晕眩。赵高将他扶到床榻上，吩咐零露去取醒酒汤来。
　　园子里的白杨树，兀立在夜色下。但见湖边一个小小的人影，挡在了零露的面前。
　　“你我都是一样的人，此番若能替父报仇，你便是我的恩人。”丽姬轻轻握着零露的手儿，感激的说到。
　　零露站在风影下，看到丽姬将手中的小药瓶撒入醒酒汤中。然后对零露万分嘱咐，千恩万谢。
　　酒席上的梅花酒水无毒，醒酒汤亦是如此。但是若中间加了白色的夹竹桃粉末，可就成了剧毒。
　　零露端着醒酒汤一路走向勤政殿，满心都是快慰的。真好，只要子政喝了这杯醒酒汤，自己也便很快可以离开秦国了。
　　风吹来，将白杨树上仅存的几片叶子，吹得七零八落。湖水上，泛起轻轻的寒气。
　　守在门口的赵高责备零露，说她去了那么久。零露淡然一笑，然后捧着醒酒汤进了寝宫。
　　看着床榻上沉醉的子政，零露暗暗窃喜。她一面双手托着子政的身子，一面将醒酒汤慢慢灌入他的口中。
　　“若儿，若儿……”他口中呢喃着的闺名，让零露的手儿一颤。醒酒汤顿时洒落开来。
　　窗外的梅花纷纷凋落，在白杨树旁呜咽哭泣。这般情景，让零露恍如隔世，像是在哪里见过。

　　黄昏的光影，夹杂在琉璃瓦顶。雪花覆盖在上面，迎合着微薄的阳光，闪耀出灵动的色彩。
　　勤政殿的门口，太医们早已是陆陆续续的散开了。独独留下零露一人，坐在灯烛影下。
　　回想起白日间的情景，零露竟是感觉到了从未有过的失落和孤独。她以为，只要子政死了她就会很开心的。
　　可是当她看着子政面色苍白的样子，心里却是没来由的难过。她唤来赵高，立刻宣召太医。
　　为首的太医夏无且，给出的结论是：脉象沉沉，脾虚血弱，乃是中毒迹象。遂开了方子，暂时缓和了毒性。
　　“今日宴会，你一直跟在王上身边，到底是谁下的毒？”赵高目光格外锋利，让零露感到有些不解。
　　既然子政也是赵高的仇人，为什么赵高不趁此机会，将子政杀了用以报仇。反而，还给子政找来解药。
　　“不管如何，他到底也曾救过我的性命，”赵高深深吸了一口气，“今日就他当做还他的恩情，来日再来向他复仇。”
　　这是赵高的理由，颇有些“恩怨分明”的意思。她慢慢踱着步子，看到昏迷中的子政，复仇的心竟是荡然无存。
　　关于下毒的人，零露自然是明白。面对赵高的质问，她也只是说了一句：“御膳房的膳食，应该要好好查一查的。”
　　赵高吩咐零露好生照顾子政，便前去御膳房查证了。房间里的凄冷，让零露无所适从。
　　为什么子政口中的“若儿”，听在耳里恍恍惚惚。为什么看到子政中毒昏迷，却是心口发疼呢。
　　这几日的相处下来，让零露对子政这个人。有了另一番的认识，仿佛印象里的“暴戾”秦王，与平日所见的深切关怀大为不同。
　　是了，一定是自己精神不太好。子政是屠戮邯郸城的暴君，秦兵所到之处尸横遍野，自己不应该这么想的。
　　“王上，嫔妾送来了汤药。”门外响起了一个女子的声音，不像是丽姬，应该便是郑妃了。
　　于是零露便退至门外，独自在园子里转悠。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宫内廊檐上的大红宫灯，隐约透出一丝丝的光亮。
　　这是零露来到秦国的第三十五天，她却丝毫没有青要门的任何消息。就是面对奄奄一息的子政，竟是下不去手。
　　雨雪纷纷，扬起丝丝缕缕的雪雾。这时零露被传唤到景华宫，说是要配合调查子政中毒一事。
　　景华宫是郑妃所居之地，处处透露着南国女子的柔婉气息。零露跪在地上的时候，还看到了丽姬。
　　“经过赵公公的初步调查，大郑宫的丽姬有重大嫌疑，”郑妃慢条斯理道，“昨日宴席上，亦是你负责，自然也逃脱不了干系——”
　　于是不容零露辩解，便有另外两个内侍，将丽姬同零露一起驾着，押送去了牢狱中。
　　这却是让零露万万没想到的，及至零露来到牢狱时。却见赵高笑呵呵的将她拉至另外一间房。
　　“零露姑娘，暂时先委屈一下你。”他说着，又另外送了一床暖铺，一炉炭火，一壶米酒。
　　看到赵高如此对待自己，零露竟是颇感意外。这绝对是子政在背后授意的，也就是说子政苏醒了！
　　“嘘——”赵高轻声道，“这高渐离也委实没本事，让他攻打燕国，他竟然自己受了重伤！王上自然是气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