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与》今天估计会弃文

13、报仇

　　容与有些神神怪怪的，他说的话总有些超脱阴阳的味道。他的故事细节如此丰富，当个说书人绰绰有余。
　　她不由想起，很久以前彦斯说过，他的父亲，就是偃师。会不会，他的父亲就是那位偃师？她心中一跳，掩饰性地笑了一笑。
　　“他的弟子都被杀死了？会不会，”她努力将表情调整为好奇，“有一两个漏网之鱼？”
　　容与轻笑了一下，说了一句无关的话：“在我眼里，事情总是一清二楚，所以没什么意思。”
　　这句话是回答吗？容与是在说，他把事情看得一清二楚，所以他说偃师的弟子都死了，这就是事实？但他哪有那么大把握，他又不是天上的神仙，俯视人间，什么都一清二楚。
　　她不能问他偃师有没有孩子，也许一不小心就暴露什么。她只能猜。猜不透，她就问彦斯，问他，认不认识那位偃师。彦斯点点头，直言不讳地说，他是我的父亲。
　　有什么东西在抖，剧烈地，带动她整个身体，她的身体止不住地抖动，就像是一件快要散架的柜子，马上就要从内到外地迸散。
　　这个秘密，他就这样毫无顾忌地说出来。她想要站起来，去查看。万一有人听到，后果不堪设想。可是她试了一次，没站起来。她力图镇静下来，凭着一股劲站了起来，查看屋子附近有没有人。他们家离村子里其他人家都远，平常很少有人来走动，可就怕万一。直到查看一圈，确定没有人，她才松懈下来。这时候，她的力气已经回来了。
　　她冷静了下来。别人不知道他是偃师。虽然她一问，他就毫无保留地回答，看起来毫无防人之心。可他们毕竟是一家人。偃师二字是禁忌，其他人不会想到问这个，如果他真的泄漏了自己的秘密，早就被杀死了。
　　他们就这样一辈子隐藏在偏远的山村，会很安全，她试图让自己相信这一点。
　　可是他的父亲被皇帝杀死了，他会不会想着有朝一日去报仇？
　　她想问，却不敢问出口，心中乱纷纷的，最后，只能这样问：“你会离开这里吗？”
　　“会，我答应了，要为父亲报仇。”
　　或许是早有预感，或许是之前的惊惧已经花光了力气，她只是无力地想，这样啊，便恍恍惚惚地回屋睡了。彦斯没有管他，又继续手上的动作，小锤子一版一眼，规律地敲击着木柜上的钉子。
　　这敲击声一下一下敲在她脑袋上，让她辗转反侧，静不下来。
　　他说他要报仇，可就这样一日一日地做着木工，毫无计划，这可是刺杀一国之君！他难道准备到了时间，抬脚就走，一路闯入都城，抬手刺杀皇帝？这太可笑了！
　　他怎么可能杀人？他对谁都那么温柔，怎么下得了手？
　　那她呢？她是要当什么都没发生过，还是阻止他？抑或者跟他一起去报仇。他们是家人，她知道了就是知道了，怎么可能袖手旁观。可她能跟他一起去刺杀皇帝吗？先生教过，天地君亲师，皇帝一死，天下大乱，万民水火，她怎么能杀皇帝？
　　可是皇帝杀人是可以的，当然，皇帝不能随心所欲地杀人，像老皇帝，惹了众怒，就被杀死了。可如果这个皇帝爱民如子，或者，至少治下不乱，那他杀一些人是可以的。人们还会歌功颂德，因为他杀的是“该杀之人”。他杀了偃师和所有的弟子，是“英明”的，他杀了这么多人，是为了“朝廷”、为了“天下”。
　　天下人聚在一起，有些人有特别的权利，有些人没有，这是女娲规定的吗？
　　又或者，女娲刚造出人的时候，人都是各自跑跑跳跳的，后来又是如何出现朝廷、形成天下的？也许是发现一起打猎能更好地打到猎物，也许是发现人们在一起更安全，于是出现了“朝廷”。“朝廷”又把人分为三六九等，上治下，君治民。就算有贪官污吏，有“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但没有人想到更好的东西替代“朝廷”，“朝廷”便不会消失。因为人们要在一起。
　　朝廷要让人服从，造出了刑法，要让人从心底服从，便教化众民。
　　从出生开始，人便被教着辨别善恶是非。但善恶是非又是如何产生的呢？也许有一部分是人提出来的，有一部分是人天然就认同的，因为人们在一起待久了，知道这样不容易出问题，更让人心里觉得安全。这些潜移默化形成的道德准则，成为连接天下人的纽带，看不见，摸不着，但所有人都遵从。
　　倘若这世上只有一个人活着，会有善恶吗？倘若人人毫无干系，会有道德吗？
　　倘若现在有一个人，决定远离所有人去活着，躲到所有人都找不到的地方，他仍然摆脱不了士、农、工、商四者之一的身份，他远在天边，也仍然是朝廷统治的“天下”之人。
　　是天下之人，就得认同，皇帝是可以杀人的，百姓不可以。弑君更是大逆不道。
　　但彦斯决定报仇，她应当阻止吗？她怎么阻止他？因为，皇帝杀人是天经地义的，如果皇帝是一个无道暴君，那为了天下人斩杀他，是为了“大义”，如果是为了个人私仇而刺杀皇帝，那就是“不仁不义”，因为皇帝肩上背负着万民。如此行为，万恶不赦。
　　她想起容与说过这样一句话——善恶不过是弱者的武器、强者的工具。是耶？非耶？
　　她阻止彦斯，是为了阻止彦斯送死。可彦斯怕死吗？这个问题刚出现，她就从心底知道了答案。她没有好的理由阻止彦斯，也阻止不了彦斯送死，她能做的，是什么？
　　容与一定不是寻常之人，她能感觉到，她什么都没说出口，只是略提了提想阻止一个人做一件事，容与便对她说，阻止不了的。
　　容与也不知道怎么阻止彦斯吗？她有些失望地叹道。
　　事实上，容与当然知道怎么阻止彦斯，但交易不是这么做的，为了得到更多的时间，他神色自若、自然而然地说，“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