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吸过度》居九戒

67、手机里的旧故事

　　“我问你个问题？”
　　陈亦不仅自己赖床，也手脚并用地锁扣住早就睡醒的宋禺斐，不让他起。秋天的阳光穿过玻璃照进来，被窝是暖的，心情也是暖的。
　　宋禺斐自知用不着回应，果不其然，陈亦紧接着道：“你当初要走，为什么偏要瞒着我？其实你告诉我，我也不可能拦着不让你走。而且你知道你最过分的是什么？还不是不辞而别，是音信全无！你让我怎么想？我就觉得连我在内，这里的一切大概对你来说压根都不重要，所以你才能这么彻彻底底地丢下。”
　　“我给你打电话，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还要给你打电话，你愣是不接我打，你关机我仍旧照打。我也问过自己，我干嘛要这样，这么死缠烂打的不难看么？可我就是想亲口听你说，留下一封信没用，我就是要你亲口告诉我，告诉我你是怎么想的，为什么要走，还回不回来......还有我，我还要不要等你？”
　　“说吧，我现在给你个机会当面对我说。”
　　尽管宋禺斐早有心理准备，但没料到会是在这样的场合，一般第二天不应该是甜言蜜语或山盟海誓才对，怎么到他们却成了事后对峙审问？他靠着陈亦的肩，牵了牵唇角，玩笑道：“真要说起来，其实说来话长——”
　　陈亦呲他：“那你就往‘长’了说，反正我们有的是时间！”
　　“往‘长’了说？往‘长’说的话，就是一方面我不想因为我们的关系让你为难，再一方面，是我意识到自己的心理健康出现了问题，具体是什么时候开始，又是因为什么，我说不清楚，或许因为小姑的意外离世，也或许是更早之前因为别的，总之，一直以来我好像经常都处在一种没有安全感，对人缺乏信任的不稳定的情绪困境中。”说到这，他抬头对陈亦释怀地笑了笑，“我现在之所以能跟你说这些，是因为我已经做过心理治疗。我的心理医生说，我有轻微的边缘型人格障碍，而得这个病的人通常容易产生空虚感和自我怀疑，表现在行为上就是对亲近的人过度依赖，同时也过分担心被遗弃，从而做出否定自我以及伤害自己的行为。所以，我不想跟你分开，可是陈亦，我不能作为一个病人跟你在一起。”他们如同两间紧邻的房间，一间照得到太阳，一间照不到太阳，照得到太阳的房间暖亮，而它隔壁的房间，只会因为它的暖亮凸显得越发阴暗。
　　陈亦如遭雷击，他清楚地记得宋禺斐身上那些触目惊心的伤，也曾经起疑，可他没有深究，他从来没有也不敢想他原来竟是在自我惩罚。
　　他既后悔又自责，“那、那后来呢？你这几年过得好吗？”
　　“过得去。头两年意外就像约好了一样接踵而至，让人应接不暇也有点焦头烂额，不仅是我，陆绍书也遇到了点麻烦。不过，这些也都过去了。”
　　宋禺斐说得云淡风轻，但陈亦心里清楚，三言二语得以概括的事，真发生在自己及身边的人身上，当下的无助和彷徨是很难道与他人感同身受的。
　　俩人都没再说话，沉默半晌后，陈亦敛起沉郁的心绪，状似蓦然想起地又问：“还有一个问题。那你加我微信的时候明知道是我，为什么朋友圈还把我给屏蔽？！”
　　宋禺斐莞尔，微微一笑，回：“我没有屏蔽你。”
　　“......那我怎么看不到你朋友圈发的东西？你把你手机给我。”陈亦严正以待地看着他指纹解锁了手机，然后便夺过来打开微信检查，“你应用多久没更新，怎么还是老版本。”宋禺斐的确没屏蔽他，他的朋友圈干干净净，连一条转发都没有。
　　“如非必要。”
　　陈亦挑眉，“你做这行，结果自己不喜欢更新应用？”
　　他想起他当年曾把手机束之高阁，闲置不用，忽然又觉得这就是他一贯作风，没什么好稀奇。陈亦滑动手机，手机里除了自带的几款应用，特为下载的寥寥无几，“我看一下你的相册，可以吧？”也不管自己是不是胡搅蛮缠，说着就又点开他的相册，相册的封面也即最新拍的一张，正是昨天身着伴郎装站在舞台灯光中的他自己，再往上划是京都的几张风景照，然后是身穿学生制服对着镜头甜笑的少女——
　　“这是......娜娜？”陈亦不确定地问，因为照片里的女孩就跟日剧里看到的那些日本女学生无二。
　　“嗯，她这个月就升高中了。”
　　陈亦咋舌，继续往前翻照片，照片里的娜娜宛如坐着时光机，慢慢变小，终于到他熟悉的模样，“感觉小萝卜头的她还是昨天，没想到都长这么大了。”
　　“等等，你怎么会有这种照片？！”陈亦激动地挺起身，“解释一下，你什么时候偷拍的？”
　　照片里的陈亦是十八岁的陈亦，他穿着T恤牛仔裤躺在现在躺着的这张床上，嘴巴微张，四仰八叉地睡得正香。
　　宋禺斐但笑不语，陈亦又继续往上划，有自己穿校服在操场做操的，也有挽着裤脚跟许威他们在草坪踢球的，还有大冬天裹着羽绒服趴在教室打瞌睡的......相册第一张，是高三那年寒假，他们在阳台玩烟火棒，宋禺斐抱着娜娜的，那是陈亦给他们捕捉的一瞬。
　　陈亦把手机还给他，心情愉悦地调侃：“你倒是没少偷拍。”
　　宋禺斐置若罔闻，“你不饿吗？都九点了。”
　　“你这是在转移话题？”
　　“你说是就是吧。”宋禺斐掀被起床。
　　“承认你暗恋我有这么难么。”陈亦跟着下床，尾巴似的跟在他身后，一迭声地问：“我们早饭吃啥？冰箱里不是什么都没有？你说你们家楼下的早点摊还在不在？啊，我想吃豆腐脑、油条、鸡蛋饼！”
　　早点摊不用想，肯定是没了，早几年宋禺斐回来就发现了。他们漱洗完到楼下面店吃面，碰巧遇见楼下黄奶奶的女儿，老人过世好些年，现在是她女儿一家住在这儿。吃完面，他们闲来无事散步到菜市场买菜，宋禺斐记起以前在这儿碰见陈亦跟他奶奶出来买菜，便问起老陈和老金两位老同志。老陈同志在他走后没两年就因病过世，老金同志身体倒硬朗，但终究上了岁数，前两年也寿终正寝去跟老陈同志作伴了。
　　能在物是人非的岁月里不致走散，到底还是走了狗屎运。
　　这么想着，陈亦便旁若无人地牵起宋禺斐的手。宋禺斐微微一怔，而后会心一笑，也紧紧回握住他的手。俩人在喧闹的菜市场里挑挑拣拣，宋禺斐负责挑食材，陈亦负责跟人瞎唠两句顺便砍个价，分工合作，结果光买菜就花了两个多钟头。
　　回到家，陈亦为了显摆自己这几年能够自力更生，决定亲自下厨烧一道他的拿手菜——番茄炒蛋。又是烫番茄皮，又是往打的蛋液里滴几滴水，说得头头是道，架势也挺足，至于味道，那就是不可说。
　　既有陈亦的番茄炒蛋，宋禺斐另外又快炒了一盘时蔬和红烧排骨。两个人三个菜，刚刚好。
　　陈亦久违地又吃到了他的红烧排骨，狼吞虎咽的同时，不忘真心地拍马屁道：“你那天特地带我去吃的那家好吃倒是也好吃，但说句不知道你爱不爱听的，还是你烧的更好吃。”
　　“那回去，你什么时候想吃我什么时候给你烧。”
　　“就等你这句话！”
　　“不过，”宋禺斐噙着笑，说，“你没听出来吗？我是在向你邀约同居。都是成年人，不用我把话说得那么直白吧。”
　　陈亦被他的直白搞得老脸一红，支吾道：“不过我租的那间公寓面积小，而且家里还有只把自个儿当祖宗的肥猫，你要是不嫌挤......”
　　“你就没想过住到我那里？”当初他跟彦辉前后脚回国，公寓也是彦辉替他租的，就在他自己那幢的楼下，距离他们公司不远，离陈亦工作的健身房也近。
　　陈亦咬着筷子，傲娇起来：“我倒是住哪儿都行，就是不知道‘管家’住惯了蜗居，突然搬到大房子里习不习惯。”
　　“那算了，当我没说。”宋禺斐也故意不遂他的意。
　　陈亦急了，“别别别，我回去立刻问问它意见——不，不用问！它随我，好养活，换个环境肯定没问题，适应都不用适应，以后我跟它轮流给你暖被窝！”
　　“好，这回说话算数。”
　　说定后，临回去前，他们又把许威等人喊出来聚了一次，也一起去看望了陈亦他爸，当然，他们也没忘宋翎和老陈老金两位老同志。
　　国庆假期结束后的周末，陈亦很有行动力地打包了自己的行李，他东西不多，连搬家公司都用不着，直接连人带猫加行李，上了宋禺斐的车便跟他回了家。
　　不知不觉到了十一月，晚上，陈亦躺在被窝里跟小新聊微信，问他林洋每年过生日他都送些什么生日礼物。原先他俩打字聊着挺好，后来不知道他怎么回事儿，突然犯懒回了语音，结果好死不死，被恰巧洗完澡回房间的宋禺斐听个正着。
　　他把睡了自己位置的“管家”抱进怀里，眉眼带笑道：“不用费神。你十八岁生日我送了你什么，你礼尚往来回敬我就可以。”
　　“你送了我什么......哦，你把你自己送给我了！”
　　陈亦懂了，给二十八岁的宋禺斐应该送什么生日礼物。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