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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三安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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残月高挂,草木凋敝,阴风簌簌扫着四野。
他幽幽地随风荡着,不知何起,不知所止。
脚不沾地的他只知道自己是个游魂,一个无主孤魂,六合中不乏他这样的,等哪天机缘到了,或许还能遇到接引使,去往冥府,还有来世。
而这机缘,也许一天,也许千年……
他也幻想着某个时刻,接引使来引渡他,一身黑袍出现在他跟前,手握铁链,冰雕般的脸上没有半点神情。
可他会跟他走吗?
该是会的吧,毕竟这是所有孤魂最大的期盼,可他心里似乎悬着一根线,一根不知道另一头栓的是哪里的线,线在,他就不舍得走,毫无缘由,或留或走,也许只有等接引使真正地出现在他跟前才有定论。
一阵旋风起,将他如枯叶般卷到了一颗枯死老树下。
光秃的树杈上,一双泛着荧光且幽邃的眼睛盯着他。一团黑影猝然落地,定睛一看是只黑猫,还是一只黑色小奶猫,孤魂的特质让他月黑风高下都看得分明,那黑色小奶猫嘴里却叼着一串比它身体还长的糖葫芦,抬头凝视着自己,缓缓走近,直到在他脚边停住。
他茫然地低着头,一人一兽僵持了一阵,他是不用吃的,也抓不住东西。也许是见小黑猫执着,他缓缓蹲下了身,鬼使神差的还是伸了手,在他拿捏着糖葫芦竹签的瞬间,一声凄厉的猫叫划破天际,小奶猫张着的嘴越来越大,似一个无尽的深渊要将他顷刻吞没,他下意识闭眼,抬手……
耳边风声簌簌,枯叶被风带起,撩拨着青石板砖,风中尽是萧瑟。
他缓缓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平整的青石板砖,一条无尽大道淹没在前头无尽的黑暗里,左右商铺林立,早已打烊,只远处有点点幽光,糖葫芦还在手里。
茫然起身,才发现自己在一桥头,桥名“三安”——长安,泰安,久安。
桥边一行银杏,金叶被寒风叼下,随风舞出它这一生对着世间最后的眷恋,跌落尘泥,以盼来年抽绿重生。
一种异样的感觉从心底生气,心中所悬之线似乎也开始不安的挥舞,他并未注意到头顶高高的银杏树上那盯着自己的一双眼睛,三安桥上一闪而过的两个孩童身影,勾着他走上了那座桥。
桥上石栏杆雕着莲花,已让人摸得生了浆,看着手里的糖葫芦,他缓缓抬起了手,这种久违了的冰冷触感,竟如活着般真实。
“别怕,我牵着你。”孩童稚嫩的声音回荡在耳边。
他仿佛看到了方才一闪而过的那两个孩子,正迎面走来,约莫五六岁,还有一缕白色的人影伫立在他们身后。
一个孩子个头矮些,披麻戴孝,头插稻草,眉目清秀,任由那高出他一个头的孩子牵着,步步向前。
大孩子止了脚步,转身用手拔去小孩子头顶的稻草,而后用手抹去他脸上的泪珠耐心道:“你不要哭了,往后我娘亲就是你娘亲!”
小孩子盈盈的目光抬头看着大孩子,两行泪珠儿滚落,抿了抿嘴,终是乖巧的点了点头。
不知多少年月没开口,他艰涩的张嘴:“你,们,好……”
大孩子笑嘻嘻的牵着小孩子,穿过他的身体,奔向身后那无尽的黑暗,一瞬间便消失了。
转头看那一缕白色人影,模模糊糊,在消散的瞬间似乎能分辨是个身材纤细的女子。
他拂过桥上的每一朵盛开的石莲,三安桥始终空无一人。
落寞下了桥,穿行在空无一人的街道,已过三更,除了远处那两点光,道旁却还有一家亮着灯,那是一家卖鸡蛋的商铺,随风招摇的幌子上是一个大大的李字。
他觉得很熟悉,于是飘了进去,屋内灯火通明,两旁的货架上整齐地码好了鸡蛋,脚边三只鸡笼里本来沉睡的母鸡在他入屋瞬间猝然惊醒扑腾着翅膀,此起彼伏的“咯咯”声让他止了脚步,也惊出了里屋的人。
“相公,不会真的来了吧,咱们回去吧,我害怕!”女人的声音又些颤抖。
“别……别怕,许是风吹了门,惊了鸡。”
从里屋出来一男一女,约莫三四十岁,女的躲在男人身后,一手握着明黄符纸,一手紧紧攥着他的衣襟,男人这步步往前试探,眼神扫过整间屋子。
“你看,门被吹开了而已。”男人胸前挂着铜钱剑,话虽这么说,却依旧张开的手护着身后的女人。
在他看到那男人的瞬间,一张脸与他重叠,很熟悉,他们认识的!
又是符纸又是铜钱剑,这是在防他吗,可他早就飘糊涂了,一下子竟半点记不起来。
门虽关了,他还没走,鸡还扑腾地厉害。
“哎呀相公,咱们回去吧,婆母也真是的,咱们回去守着不好吗,非要让我们来这!这鸡……你看,他不会已经在了吧……我的亲娘哎,祖父,您在世的时候孙媳可是孝顺您的呀,你可别来找我,别来找我……”男人并未理会女人的神神叨叨,他似乎已经让那几只鸡吵地额头冒了冷汗。
“该死的鸡,再叫!明日就宰了!”
鸡到底还是鸡,听不懂男人的恐吓。他自知吓到了二人,乖乖飘出了屋外,于此同时,屋内的鸡安静了下来,可反倒将那女人吓哭了。
男人似乎恨透那几只鸡,提着鸡笼往里屋走,女人哭哭啼啼,要拽他,没拽住:“相公,相公……”男人似乎没理她。
“相公,你等我……相公……苏怀陵你给站住,你个无良人你居然不管我!”
他凝望着那店招,苏怀陵……苏怀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