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旬》七道落影

87、终卷【星旬】（13）

　　“翎。”极好听、极温柔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有一双极温暖的手握住了自己，“我最喜欢什么都没有的荒漠了，什么也没有，没有仇恨，没有斗争，没有欲望，也没有感情。”原来这个人是昭和
　　昭和，遇到他是在那片黄沙飞扬的诅咒之地。
　　那是自己第一次远离四羽，为了找到上古禁忌的蛊虫——锁忘川。就在那个地方她遇到了昭和，遇到了解救了自己的人。

　　诅咒之地是一片死气沉沉的地域，上面荒无人烟，鲜少有植物。风只要一吹过就会扬起不小的灰尘。玄翎走着，每走一步脚就往沙里陷一步，然后再要花上不小的力气将脚从沙子里抽出来接着往前走。因为这样，她艰难的往前走着，走得大汗淋漓，气喘吁吁，但她不愿意停。她是在一本书上找到一种叫做锁忘川的蛊虫才想要到诅咒之地来的，书中说明这种蛊虫只在诅咒之地出现过。于是她大老远的从四羽跑了出来，来到了这个荒芜大地。她对于沙漠根本不了解，几乎是一无所知的跑到这里来的，幸运的是她还没有遇到危险。
　　她一直往前走着，看到一棵小树，激动了一下，加紧步伐跑了过去。树很小，没有很大的树荫让她遮阳，不过能倚着这棵树休息一下，玄翎很心满意足。
　　沙漠之蝇是一种巨大的爬行动物，因为长着苍蝇的眼睛所以叫做沙漠之蝇。这种动物的嗅觉很灵敏，能够闻到很远地方的猎物。而就在玄翎坐在树下休息时，一只沙漠之蝇正慢慢靠近她。她没有注意到身后的危机，因为她看到了一个人，在这个荒漠中看见了一个黑衣的人向着自己这边走来。这个人走在沙上没有像自己一样陷下去，反而走得很轻松。玄翎很好奇，死死的看着那人。
　　那人靠近自己时，只见那人猛地抽出了刀。玄翎骇然，本能反应也抽出了剑。自己的剑架在了来人的脖子上，但对方的刀却是砍向自己身后。这便是两人真正第一次的相遇，那一次玄翎也是差点杀掉了昭和。

　　“对不起。”玄翎放下剑，“谢谢你救了我。”
　　“嗯。”昭和收起刀，淡淡看了玄翎一眼。这个女子身上有一股寂寞的气息，这个气息与他身上的很像。
　　玄翎尴尬的笑了笑转身欲走。这时昭和叫住了她，昭和的声音低沉，听起来很舒服，有一种风吹过沙地时的感觉：“你一个女孩子跑到这种危险的地方来做什么？”
　　“来找锁忘川。”玄翎抬眼看着对方，有点疑惑，“你呢？”
　　“散心。”昭和摇了摇头，说道。他的家与诅咒之地毗邻，来这里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可是没有一次他遇到其他人。
　　听到这个回答，玄翎很想笑，哪有人跑到诅咒之地来散心呢？真是奇怪得很。不过玄翎只是“哦”了一声。
　　“不如我跟你一起吧。”昭和上前一步，“看样子你对沙漠并不了解。”
　　玄翎干笑两声：“我是完全不了解。”看着这个黑衣女子的脸，昭和也扯动嘴角笑了起来，总觉得眼前这个少女很奇怪，看起来明明就很青涩稚嫩，可是为什么要穿一身老成的黑。
　　“你多大？”压制不住心中的好奇，昭和又问道。
　　“十四。”玄翎微微笑了一下，显得十分温柔，“你呢？”
　　“十六。”
　　“比我大不了多少呢。”
　　于是两个人开始了在诅咒之地上的漫长旅程。两个完成陌生的人走在一起，在了无人烟的黄沙大地上互相依靠，互相保护，互相倾诉。在风烟尘起的沙漠天空下，一起仰望着星光熠熠的天空，向对方说着自己的故事。一个来自四羽世家，一个来自东方家族，两个完全无法相融的世界的两个人。两个本是仇家的人。在这样的诅咒之地，却能够忘却所有。怎样的仇怨都与他们无关，只是在此刻，远离了喧嚣，远离了一切羁绊，真正的坦诚相交。
　　“原来你是东方家族的人。”玄翎说这话是有些黯然。
　　“是啊，我们可是仇家呢。”昭和有些自嘲的说道。
　　“或许，在这里我们可以先忘记仇恨。”玄翎笑了，她知道昭和心中也是这样想的。家中的仇恨与他们又有什么关系了，为何要用那样没有意义的仇恨禁锢自己的感情？
　　那一刻，昭和深深的爱上了这个略略带着点寂寞的女子。那一刻他以为这个女子并不爱他。而玄翎也不知道自己在冥冥中也已经爱上了昭和。因为爱那个人爱得太久了，久到无法察觉自己也可以爱上另一个人。

　　“你为什么要找锁忘川？”昭和是这样问过玄翎。那时候玄翎已经快要忘记自己寻找锁忘川的理由了。而让她快要忘记的人正是昭和。
　　“为了忘记。”那时玄翎的声音轻柔，被风吹入尘沙中，痴迷的神情让昭和悸动。
　　“忘记？”昭和盯着那样沉静的脸庞，深深的叹了一口气，“想要忘记什么？”
　　“忘情。”简简单单两个字，却让人觉得无比沉痛。是怎样的情纠缠得让人想要忘记？
　　“忘记那个我爱的人。”玄翎仰起头，仿佛看到一个熟悉的面容在自己眼前放大、放大，“因为我不该爱他。”
　　昭和沉默了，不想再问了，反正对方爱的不是自己问来有什么用呢？但是，若是你忘记了那个人，你会爱上我吗？昭和看着玄翎，这句话在他心头绕了千百回，终于没有开口。
　　“你为什么想要来这里……散心？”玄翎微笑着看着昭和。
　　“因为我最喜欢什么都没有的荒漠了，什么也没有，没有仇恨，没有斗争，没有欲望，也没有感情。”昭和转头看向远方，看着无边的沙漠向着天边延伸。
　　“没有感情？这样好吗？”
　　“好啊，没有感情就不会受伤。”昭和淡淡说着，接着绽放了一个异常好看的笑容，“可是，有时我又很庆幸自己有感情。”
　　“为什么？”
　　昭和笑笑：“不知道为什么聪明不可一世的玄翎变得这么笨了？”昭和很少笑，但是笑起来却很好看，这样的笑像是从土中冒出来，刚刚发芽的草，带着清新舒适的味道。看着这样的微笑，玄翎却觉得伤感。

　　有一天，玄翎终于找到了锁忘川。用锁忘川忘记了自己爱的人，但是却不是玄翀，而是昭和。锁忘川是一种蛊虫，服下的人，会神智失常一段日子。玄翎用了锁忘川以后就在昭和的世界里消失了。任凭昭和怎样找都没有找到。她就像没有出现在他生命中一样，消失了，消失得没有半点痕迹，消失后没有留下任何东西。
　　锁忘川不会让人忘记所有，只会让人忘记自己爱的那个人，忘记两人之间的羁绊。玄翎是想要让自己忘记玄翀，所以才来寻找锁忘川，但是接果她忘记的是在诅咒之地上邂逅的这个男子，忘记了他的一切。这样可悲的结局，两人都没有料到。
　　曾经两人执彼之手在荒芜沙漠上行走，曾经两人在广阔星空下畅谈心事，曾经两人相对笑语，曾经两人承诺暂忘仇恨，曾经这个女子在不知不觉中爱上了这个男子，曾经…若是没有忘记或许有一天那个女子会告诉那个男子，她也爱上了他，尽管无法在一起，也还是爱。可是比起这些来，最让男子痛苦的却是这个女子将自己遗忘，而自己却还深深爱着这个女子。而最无奈的是，这个女子一直不知道自己内心深处还住着这么个男人，这个男人笑起来时美好，伤感。

　　火光中，玄翎对着昭和柔和的侧脸微微笑了，这一笑中包含了太多无法说出口的情意。这一次，这一刻，她知道了自己的心意，她找到了那失去已久的东西。
　　昭和的呼吸渐弱，她拥着玄翎的身子也慢慢地向下倾倒，正因为如此，他也是第一次用这么近的距离看着玄翎的脸，看着她脸上那个为她绽放的笑容。其他的已经无所谓了，重要的是她终于想起了自己。
　　“翎，我最喜欢什么都没有的荒漠了，什么也没有，没有仇恨，没有斗争，没有欲望，也没有感情。”他轻声重复着这句已经对玄翎说过很多次的话，将头靠到她的胸口“可是我现在更喜欢它的原因却是因为它让我遇见了你。我突然很庆幸你忘记的是我，更庆幸你现在想起的也是我。”
　　玄翎伸出手，第一次含着爱意地拥抱了这个男子，她感觉到自己最后的一点冰冷也被他的体温融化。
　　“我欠你一句爱你。”她听到自己这么说。
　　“你不欠我，因为我一直知道。”
　　“可是我刚刚才知道。”她感觉到又有眼泪流下，不可抑止。悔恨，若是早点知道自己忘记的会是他，她定不会选择忘记。
　　那个人，没有听到自己最后的这一句话，他的手臂已经垂下，他的体温渐渐流失。
　　玄翎拥紧了他，脑海中想到的却仍然是那一片布满黄沙的大漠……
　　也许自己的心，从来就没有离开过那里。
　　在生命即将终结的时候她想起了一切，在彼此的怀抱中沉湎着，然后呼吸消逝在风中，连着两人的回忆一同散落在了这片火光中….
　　不管从前有过多少爱恨，有过多少迷离，在这一刻都找到了安定。两个人紧紧抱在一起，十指紧扣，从这一刻就再也没有松开过。漫天的大火，将两人吞没，连着活过的痕迹一起一点一点的消失。
　　一如那片虚无的大漠。

　　朱翔和白翡逃出四羽后第一个看见的便是垂玉和九微等人。他们在孤屿上见过一次，也知道在修斯上他们是敌人。所以当他们看到她们时，忍不住拔出了剑。
　　“我们并不是来伤害你们的。”垂玉温雅的开了口，笑容无害。
　　“那你们想要怎么样？”朱翔语气不和道。
　　“我们不过想同家主大人说说话。”垂玉温言道。
　　“家主大人不会放弃的….家主大人….”想到这里，朱翔忍不住红了眼眶。四羽终是要灭的，若不是玄翎，她可能也会带着那里顽抗的。
　　“他们会逃出来的，稍微等等看吧。”垂玉笑了笑，“匡璊，那点茶水出来给这两位压压惊。”
　　朱翔和白翡看了一眼对方，煞是疑惑的盯住垂玉。垂玉只是笑，笑得极其温和。

　　等待似乎总是很漫长，当他们看到漫天火光时他们甚至以为等不到了。大火猎猎烧着，仿佛在撕裂四羽，撕裂那个严谨肃穆的城。大火烧得天空一片绯红，映红了等待着的人的脸庞。
　　当羽襄带着族人浩浩荡荡的出现时，垂玉忍不住心中激荡，她等到了。可是当她再度细看时，心中蓦地疼痛起来。没有她在等的人，没有她所期盼的那个人。
　　“玄翎呢？”朱翔先问出了口，她很关切那个她好不容易有了好感的女子。垂玉和九微也同样关心，两人齐齐看向羽襄。
　　“翎儿她…为了救我们….”羽襄说着，老泪纵横。没有想到最后救了自己的，救了整个家族的会是那个看上去冷漠淡然的女子，那个他虽然选择了却从未重视过的下一任家主。
　　“你说什么？”朱翔一怔，不敢置信的瞪大了双目，“怎么会？你们为什么不去救她？为什么不救她出来？为什么？”朱翔说着，越说越难过，索性瘫坐在地，嘤嘤哭泣。
　　“你的手很像我一个朋友的手，她没有能够得到的东西希望你能得到”，这番话语不断的在她耳边响起，她们本可以做朋友的。
　　“翎儿说她丢了一样东西在四羽，她想要找回来。她在大殿周围埋满了火药，决心与敌人同归于尽….”羽襄说着，泪水奔涌而出。他无力保护四羽，却被一个后辈劝醒，因她保住了生命。他永不会忘记玄翎那句话——没了人就不存在什么尊严。
　　九微忍不住捂着嘴，泪水在眼中转动却迟迟落不下来。她再度失去挚友，她们曾经在孤屿上相对畅饮，她们曾经在孤屿上畅所欲言，她们一同在孤屿的月色下聆听着期言美妙的歌声。可是现在….玄翎….玄翎那张冷淡的脸在她脑中浮现。
　　“玄翎….”九微捂着嘴，蹲在地上，单薄的身子在风中颤抖。有人跟她说过活着才能得到自由，她相信了，于是她真的得到了自由、得到了幸福，可是那个人没有告诉她幸福是否会是永恒。
　　“九微小姐…”啼魄扶起九微，往马车那方走去。垂玉怔怔看着，欲哭无泪大抵就是如此，她很羡慕九微。至少九微还流的出泪水，可是她，她连自己的悲哀都无法明白，连自己的悲苦都看不见。还是要做该做的事的，垂玉深吸一口气，举步走到羽襄面前。
　　“家主大人…四羽并未灭。”垂玉开口说道，她听到她的声音已经哽咽，“因为你们还活着。同我联手吧，我助你们重建四羽。”
　　羽襄看着垂玉，他看到了垂玉眼中的哀伤也看到了她眼中的决心。是啊，四羽未灭，四羽还在，因为四羽的人还在。是玄翎为四羽保存了这最后的力量，所以四羽没有灭。
　　羽襄直起身子，刚刚的悲苦，刚刚的悔恨在这一刻烟消云散，留下的只有感激和感慨。
　　“好。”羽襄伸出手，与垂玉重重的握了一下，“从今以后我们任凭公主吩咐。”
　　“爷爷….”白扇举步上前，意欲阻止。羽襄转首看住她，悠悠开了口：“扇儿，四羽之人活着比什么都重要。这是翎儿唯一也是最后教会我的事情。”
　　白扇失语，垂玉震惊。玄翎啊，我是不是也应该感激你，若不是你，羽襄定不会同我合作的，可是，你已经不在了….

　　“垂玉…我恨你。为了你的天下，你牺牲了她们！”南宫冷冷的看住垂玉。这是垂玉第一次在她眼中看到了浓浓恨意，她最终还是招恨了啊，而恨她的人却是南宫。
　　垂玉没有辩解，的确是因为她，那两个人才死的，而今后可能还会有人死。她无力辩解，恨吧，她是该被恨。
　　“一切都是你，都是因为你的野心。我知道你到底是谁，所以我更加恨你。”
　　见垂玉不语，脸上仿佛也没有什么愧意，南宫按耐不住拂袖而去。
　　“南宫！”九微看了一眼垂玉，想要追出去，却被垂玉阻止。
　　“一切都是我的错，让她恨吧。”垂玉闭目，眉间倦意涌现，“老师暂时还能保护她，等到不能的时候再把她找回来吧。”
　　“你到底是谁呢？”九微忍不住眯起双眼打量起垂玉来。
　　“答案在这里，你看吧。”垂玉指了指心脏的位置，扬声笑了。
　　“原来是这样。”九微黯然。
　　“看到答案了？”垂玉苦笑，“可是还是轮不到我选择。我不能让那个人被责备，也不能毁了这些的人希望。”
　　“哈哈哈哈。”九微朗声笑了，边笑边流泪，“难道一切真的就是宿命…宿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