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一话 ...
-
一九二一年，阴历十二月末。
一行人慢慢悠悠出了青河塘，朝着镇外的卧龙山行去。
“大哥，那个房子和铺面都不错，就是这青河塘毕竟小了些，有生意吗？”一个黑面山羊胡的中年汉子正皱着眉，一脸担心。
走在前头的男子回身，满脸堆笑，配上圆滚滚的身子，十足一副财主相：“老二，这青河塘四面环着卧龙山，就南边一条道通向外头，进去极不方便，再加上我们青龙寨的威名，这里的人想上一回外头都得考虑个半天，我们要是承下这货运买卖，前景甚是乐观啊。而且出外进货的时候，正好可以捎上青河塘的特产卖给外面的人，你说这财运还不滚滚来！”说到这里两人都眉开眼笑，屁颠屁颠的乐个不停。
不错，这两个人正是这卧龙山青龙寨的两大土匪头子——老大林霸山，老二宋卿雄。
话说袁世凯被赶下台以后，各地军阀割据，这土匪的日子也不好过，各系军阀之间剑拔弩张，随时开战，难免殃及他们这些相对弱势的路霸山贼。而且以林霸山发展的眼光看，土匪这条路也不是长久之计，所以这阵子他积极寻求改变，准备带着寨子里的一帮兄弟金盆洗手，改行做生意。
这林霸山虽然没读过什么书，心智却不愚，乱世的生意艰难，但是也易暴富，只要智慧够胆儿，而他本身的匪性便是最大的资本，再加上青龙寨这些年累计下来的财富和威名，在这青河塘立一番业也不是什么难事儿。
当然，这事也是从长计议的，这不，土匪既然要从良，没点技术含量也是不行，技术是什么，是知识，是见识。林霸山高瞻远瞩，多年前便把自己唯一的宝贝儿子送到外头上那新兴的学堂，接受新文化新思潮的洗礼，等他学成归来，就是自己最好最放心的帮手以及接班人。
正想着，一旁的宋卿雄又问道：“怪了，不久前一诺那小子不是来信说，过年会回来吗？怎么到现在还没人影儿呢？”
“这是什么话，大男儿志在四方，不回来说明他在外头混的不错，读书人就是不一样啊！”林霸山提到这个独子便是一脸的骄傲。
自己的这个儿子不仅长相好，绝不是王婆卖瓜，而是真的好，当然这全归功于自己那早死的婆娘。而且儿子打小就已是山寨里的鬼师爷，脑子灵光的一塌糊涂。有日打劫了一行来青河塘做生意的商队，为首的那人留过几年洋，见到打劫自己的竟然是个小孩子，大为惊叹，忍不住建议林霸山送自己的儿子去上上学，说此儿天赋异禀，好好读书前途不可限量。林霸山听了，觉得那人说得极有道理，一个高兴没劫一分财，便放了商队。没想到几天后，那商人竟独自来到山寨，说是生意做好准备离开，走前为了答谢林霸山，愿意带他的儿子去外头求学。林霸山想都没想便答应了，他觉得这人挺靠谱，儿子跟着他肯定不会吃亏，何况这小子也不是肯吃亏的料儿。
至此，林一诺便在命运的安排下，走上了不一样的人生。
******************************
“少爷，少爷，来了，来人了~~”
“妈了个巴子，叫那么大声，聋子都被吓跑了！”一枚松果直直砸向那个尖细的声源，闷哼一声后，那人抱头蹲在地上，表情痛苦无比，却紧咬着嘴唇不敢发出任何响动。
只见一棵粗大的古木背后一少年头戴一顶破草帽，嘴里嚼着细草屑，对着一干人含含糊糊的说了声：“上！”
数十个土匪步调一致的蹦出灌木丛，“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从此路过，留下......哎哟！少爷，不好，是寨主！”
少年还没反应过来，头上的草帽便被一巴掌拍飞：“奶奶个熊，你个臭小子，劫财劫到老子头上了。”破口大骂声伴随着口水纷纷扬扬落雨般洒下，他无奈，重新拾起草帽遮挡。
没错，此人正是林霸山和宋卿雄刚刚才在念叨的，山寨的骄傲，唯一的文化人——林一诺是也！
“死瞎子，打个劫都看不准。”自己的老爷子在头顶絮絮叨叨个没完，林一诺忍不住嘟囔起来。
“臭小子，老子说话还不听，自言自语个屁！”又是一记爆栗子，“老子还没死呢！这卧龙山的头还是老子，你小子倒真是牛逼了，送你出去读书学文化这么多年，就学出了这点出息！娘的，看来老子要下山一趟，砸了那先生的学堂，都教了些什么狗屁玩意儿！”
******************************
青龙寨大堂
“娘的，你个臭小子，几时回来的？”林霸山瞪着一旁太岁椅上，悠闲喝茶的儿子。
给自己又沏上一杯今年新摘的上好碧螺春，林一诺啧啧茗上一口，方才答道：“就一个时辰而已。”
“一个时辰就来打劫自己的老子了？！”等了半天等来这样的回答，林霸山直觉想吐血。
“爹，今个儿一整天下山去干嘛了？万花楼又来了新倌儿？”林一诺技巧性的转移了话题。
被儿子这么突然一问，林霸山的思路有些打结，怔愣了好一会儿，回过神发现底下的兄弟除了宋卿雄，神情间皆带着意味深长的猥琐之色，不由恼羞成怒：“臭小子，你老子下山除了嫖难道就不能干些正经事儿？！”
看到林一诺瞟来的眼神充满不屑，他强忍住怒意，一张老脸涨得通红，却也难得布满正经：“老子是去找找看有没有好些的铺子，准备带着兄弟们下山做生意。”
“找铺子？你直接将刀架在镇长的脖子上，不就有了......哎哟！”话音未落，被不明飞行物直接砸下了太岁椅。
林霸山怒瞪向儿子：“臭小子，老子不是早说过了，这年头土匪这道不好混，老子准备从良！”
“爹，你又不是万花楼的姑娘，从什么良！”
林霸山终于爆发了：“臭小子，老子让你去学文化，你就用你学的这些东西跟老子耍嘴皮子，站住，看老子不揍死你！”
大堂里上演起一场父子追杀的好戏，一众人习以为常的翘起二郎腿，打牙祭的，唠嗑的，抠脚丫的，各干各的事儿……
******************************
广东冬日的夜晚亦有着料峭的寒意，卧龙山起了层朦胧的雾气，整个青龙寨笼罩在其中，时隐时现。
“少爷，你说寨主这一洗白，可就没得玩了。”一独眼龙狗腿的替林一诺捶背奉茶。
“那有什么办法，谁叫爹是老大，他说了算，而且这世道确实不宜再当土匪。”很风雅的品上一口香茶，林一诺侧过头，朝旁一吐，几片茶叶子蔫在地上，“不过也不能就这么算了，趁寨子还在，咱们可以最后来干一票的。”
一番话让几个围立在身侧的土匪的眼神顿时烁烁其华。
******************************
于凤箫是随母亲改嫁来到青河塘的，这时她才知道青河塘不是一个河塘，而是一个镇，一个四面环山，有着许许多多蜿蜒绵长，纵横交错巷子的老镇。
它俨然是一座迷宫，进去了便失了来时的所有方向。
母亲站在卧龙山的半腰子，指着青河塘中央最高的三层老楼说：那是我们日后的家。
于凤箫望着底下那座镇子，心里直打鼓，她觉得自己好像跳进井里的青蛙，等着老死在里头。
母女两人正出神之时，四周响起了一阵口哨。
“不好……”母亲的话还没说完，前头便窜出几道人影挡了去路。
“少爷，这回子可撞大运了，劫到两个如花似玉的娘们！正好，一老一小，老的给咱们寨主续弦，这小的嘛，嘿嘿，少爷，你就自个儿留着，反正你也没娶亲呢！”只见其中一个独眼龙满脸淫邪之色。
“少罗嗦，我对女人没兴趣，赶紧让他们交出银子走人。”不知为何，于凤箫觉得那声音很动听，不由抬头循着声源望去，一颗大树的枝丫上，一个少年迎着阳光斜倚着枝干，轮廓分明的脸上，交织着沉稳与骄横两种矛盾的气息。
“少爷，那小娘们在盯着你瞧啊，不会是看上你了吧。”独眼龙惊奇的呼道，“小娘们，怎么样，我家少爷长得还不赖吧？！你要是从了他吧，一点也不吃亏，未来的压寨夫人，多威风！”
这头，独眼龙自吹自擂着，那头的于凤箫还是一声不吭的望着树梢上的人。
林一诺亦是有些惊奇的，遇到打劫还能如此冷静的女子不多见，何况还是个看起来只有十五六岁的小姑娘，而且回头再看她的母亲，貌似也还算沉着。
只见于凤箫的母亲杨婉婷，虽是惨白着一张美颜，却依旧挺直了腰板，她将一个包袱随手丢在地上：“各位爷，行个好，我们母女远嫁而来，不懂这儿的规矩，这些银两你们拿去，当个酒钱，就不要再为难我们娘俩了。”话语有条不紊。
独眼龙见了地上的包袱，仅剩的一只好眼直放光：“少爷，看来钱不少，看在这两个娘们这么识相的份上，就放了她们吧？”
“将她们带回寨子！”林一诺的眼里灵光一闪，下了一个让众人皆愕的命令。
******************************
一众土匪将母女俩推搡着朝山上走去，独眼龙跟随林一诺走在最后头，他盯着看起来依旧有些散漫的少爷，终于忍不住，轻声问道：“少爷，你真看上那对母女了？”
一个巴掌袭上他的后脑勺，林一诺笑得玩世不恭：“我不想和没脑子的人说。”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一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