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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查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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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意怜道:“我今日来也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看一下账本,坐坐就走。”她满面春风说出来的话,却平地惊雷,掌柜的面上不显,却已背上冷汗直冒,仍旧对那账房的伙计道:“快,二小姐来查账了,还不赶紧呈上来。”
他一副不怕傅意怜查的样子,横竖从来她也不管这些事,恐怕连账本也都看不懂,何时见过一个女人来打理过生意。
傅意怜有模有样地坐在柜台后,手执狼毫,蘸了红墨,一页一页仔细翻看账本。黄掌柜见她看得仔细,连注解在条目外的小字都看了一遍,反倒更加悠闲起来。常看账本的人谁不知道那些注解是何意,还需要瞧得那般仔细?竟像是头一次见一样。
他悠悠地喝了口茶,看她这速度便是到晌午恐怕也翻不完,让伙计们该干什么干什么去,他重新眯缝着眼,嘬了一口烟。
傅意怜对思康道:“思康,我如今来考考你的功课。这些数你可算得?”
她挑了几个指给思康,满意地看他噼里啪啦在算盘上打了出来。碎珠落玉盘,自信而准确。掌柜的一惊,这般的手法娴熟,可不像是一个学徒所能有的。傅意怜又问思康道:“这数是多少?你写在这张大纸上。”
傅意怜也教过他一至十数字的写法,思康的字迹虽仍是歪歪扭扭,可是写下来一笔一画,认真努力,非常清晰。傅意怜给他买的好笔好墨,他舍不得用,仍是每日用树枝在院中练字,不敢松懈半分。
傅意怜招手对黄掌柜道:“掌柜的,你看为何我家弟弟算出来的,与你这账簿上的不一样呢?”
掌柜的瞥了一眼那张白纸,张口便道:“是算错了吧,我刚才看他打得飞快,估摸着是算错了那么一两位。啊哟二小姐,您可千万别大意,我们这账面上啊,别看失之毫厘,最终的结果出来,可是谬之千里啊。”
思康看他的嘴巴一张一合,唾沫星子乱飞,他能读唇语读出来的话极少,又见黄掌柜文绉绉的,因此看着一知半解。傅意怜便道:“那你也叫你的伙计过来,与我家弟弟比一比,看谁算的数正确?”
掌柜的道:“啊,那倒不用,那倒不用……”
傅意怜笑眯眯地:“还是算一算吧,不然全凭我说,掌柜的心里怕是不服罢。”
黄掌柜心里却没由来一股毛躁,像是看见眯着眼的花斑猫,那象征着它们要对猎物下手了。
傅意怜环顾一圈,招手对柜台后的两个学徒道:“你们两个过来,在掌柜的面前按这几个数给算上一算,我也正好抽查下你们学的如何。”
掌柜的完全没料到她一系列行为,但心中有数,以往余暄妍等人要接手时,百试百灵的法子。她们这些大家小姐最要脸面,又听说傅意怜之前连如今的相公都不肯承认,黄掌柜又搬出那套说辞:“姑娘家这般计较银钱,便是管家也不是这么个管法啊,如若传将出去,落得个见钱眼开、锱铢必较,这女子的名声最是紧要……”
余暄妍心高气傲,也曾被这一番说辞逼得再不敢过问店中账目,生怕名声有损。
傅意怜早将这些看透了,说道:“亲兄弟还要明算账,为了对得起我哥哥,我也得算清楚账目。至于外人怎么说,那是他们的事,与我何干?拿到手的才是最紧要的,掌柜的,你说呢?”
一听是要来真的,掌柜的立刻哈腰道:“二小姐,你看我这门店还有生意呢,这两个还是招呼客人要紧。”
傅意怜道:“我是东家,我都不在乎没了生意,你又这么在乎做什么?今日便是要闭门关店,我也要把这账查清楚再说。”
黄掌柜腹诽道:她从前不是看不懂账簿的吗?大少爷一贯只管拿钱不管算账。再说既然这账本他心里知道有问题,傅意怜叫了那两个亲戚出来再自取其辱一番,不如自己先承认。黄掌柜耷拉下嘴角,愁眉苦脸道:“唉,二小姐,您是不知道啊,我这夹在中间,真是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啊。两头都给我气受,我能有什么办法?”
傅意怜诧异:“我如何给你气受?”
掌柜的道:“二小姐您是不曾给我气受,可您这边查出账目不对,其实都是因为底下田庄那帮人不听使唤,少不得还要多贴补他们一些,他们才肯干活,所以这账面上是有些亏空的。”
掌柜的把自己摘的干净,傅意怜心里明镜似的,问道:“那每月的月钱可有按时发放给他们?”
黄掌柜仍旧仰着脖子:“这个自然,这个自然,不敢迟误半日的。”
傅意怜猛地一拍桌子:“既如此,为何还要另付银钱?底下的人觉得少,大可以跟东家提,这月钱也并非是定死了的,向来是按工发放。若有何不满,也可以辞了另找生计。既拿了工钱又不好好做事,如今给他们的红利倒是比他们的工钱三倍还有余。这般的道理,天底下我竟是头一次听说。”
掌柜的被人捧惯了,忽然被咄咄逼问起来,心里难免窝火,阴阳怪气回答道:“从前大少爷管家的时候就是如此,往上祖祖辈辈也是如此。二小姐要从我这儿坏了规矩,这后果我可担当不起。”
这话里有几分隐隐的威胁,傅意怜半点没被吓到,气势更盛:“从前是从前,现在是现在,现在是我主事,就要听我的!宛州城的天都变了几变了,漠族人占领了宛州又被赶了出去,难道还要照他们在时的规矩做事么?”
掌柜的猝不及防,气势被压制住,一时不知该怎么继续说。屋子里弥漫着一股尴尬的沉默,其余的学徒和伙计不知几时也都放下了手头的事,眼观鼻鼻观心,耳朵却都竖起来,将这边的攻防转换,一字不落地听了进去。
傅意怜又道:“祖制的规矩若是坏的,难道也改不得,便让它腐烂下去吗?”
黄掌柜换了副语气,慢吞吞地说道:“二小姐你身居高位,是不知底下人的困难,你如果到那田庄上看看,便说不出这番话了。”
傅意怜便道:“那就请掌柜的带我去田庄上看一看吧。”
掌柜的本想唬住她,谁知她来真格的还真要去,又道:“今日不巧,唯一一辆出外的马车坏了。若是走到那里,怕是天黑也到不了,二小姐还是改日再去吧,”
傅意怜道:“主家吩咐你做事,便一句马车坏了去应付?马车若是坏了,便到街上去给我另聘一辆,我就不信这诺大一个城中,竟找不出一辆能行的马车来。”
掌柜的彻底成了哑巴,对着身后的人朝外摆了摆手。一直听着的学徒早就一溜烟蹿了出去。不大一会儿,那位学徒小跑着回来:“回掌柜的,店里的马车修好了,现在可以请二小姐过去。”
掌柜的擦了擦汗,又重新支棱起来:“那二小姐便请吧。”
傅意怜也不与他计较为何马车这么快就修好,领着思康上了车。
掌柜的跟在后面,心里等着看戏。田庄上的那群人,可不会像他这样知书识礼,最是泼皮无赖。傅意怜在他面前耍东家威风,还能说得过去,到田庄上,一定会败兴而归。
思康还是第一次坐这样的马车,新奇地这里摸摸,那里敲敲,兴奋得很。傅意怜问道:“宽敞吗?”
思康举着小手,简明扼要地比划出两个词语:宽敞、快。
傅意怜又问:“往后我们日日坐这样的马车好吗?”
思康点点头,比划道:好,和哥哥一起做。
傅意怜不禁想象着荣山南坐在这马车中,会是什么反应呢。他会喜欢吗,还是更喜欢策马飞驰,迎风而立呢?
两刻钟后,便到了田铺。黄掌柜把三十多个佃户汇聚一起。傅意怜一见他们这副拖拖拉拉、萎靡不振的样子,心里的火气便不打一处来,便是这些人,如同蠹虫一般,慢慢噬咬着他们傅家这件锦衣华袍。她不能任由这些人继续将这虫洞打下去。
日头高照,放眼望去,农田里生长的庄稼所剩无几,如今正是该播种的时候,大片大片的农田却被佃户盖上了房子,在里面饮酒作乐,好不快活。几个烂柿子突然从树上砸了下来,就落在傅意怜的绣鞋前,将她的月白鞋头溅上了难看的泥点。已然成熟的果实,便任由它们发臭、发烂,也不去收获。
傅意怜抬起头,目视前方,丝毫不管脏掉的绣鞋,继续往里面走,走到田埂中央,突然回头问道:“这里是谁主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