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第四十五章 读不太懂的风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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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最恐惧什么？
是死亡？是贫穷？或者详细点来说，是毛茸茸的蜘蛛？无法缓解的神经痛？是深不见底的深海？
恐惧拿起皮带的父亲？恐惧哭泣的女人？恐惧奇怪的小孩？
他忍耐着脊背难耐的酥麻，毫无反抗地等待着镜中的图像逐渐清晰。
莫霏其实对自己最恐惧的东西隐隐有预感，但却并不打算阻止，他只是看着，他只是等着。
“喂喂喂！你为什么不阻止老子？为什么不怕？”玩偶却不甘寂寞，喋喋不休地叫嚣。
它说着说着竟自顾自地生起气来，“砰”得一声变回了原形，挺着圆鼓鼓的肚皮嚷嚷：“你是不是瞧不起老子？！你是不是以为这是假的，是老子在逗你玩儿？”
解除了拟态后，心愿娃娃居然是个普通的小熊玩偶——棕色的身体胖乎乎，由廉价海绵填制而成，两个塑料珠黑溜溜的，针脚有些粗陋，缝线也歪歪扭扭。向外咧着的嘴角，像是恶劣地微笑...它也确实不怀好意。
但它却被命运扼住了脖颈处，徒劳地蹬着两条圆乎乎的腿，吆喝道：“呔！吃我一招——心灵之镜！”
莫霏无语中还带点疑惑：“......？”您有12岁没？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在虐待中二儿童呢。
他跟小孩子才没什么共同语言，因此懒洋洋地收回手臂，无情无义地把它丢进了水池里。更过分的是，他甚至假装自己眼花耳聋，看不见愤怒抗议他粗暴举止的小熊玩偶，神情平静地看向镜面。
缓慢旋转、逐渐扭曲的漩涡里，一幅风景逐渐浮出，那居然是一副出奇平静的景象。
“啊...果然是...”
明明那么平静和和谐、挑不出什么诡异之处的画面，莫霏却像是冷极了，抑或是无法克制兴奋，不由自主地颤抖着。
心愿娃娃也从水池里爬了上来，忘了抱怨自己浑身都湿漉漉的。它好奇地凑上前仔细研究，想要探讨出这其中有什么隐秘的大恐怖居然能让莫霏害怕得如此失态。
但它看来看去，既没什么蜘蛛、虫蛇突然冲出来，也没什么犯罪分子、杀人狂魔隐藏在暗处虎视眈眈，更没什么龙卷风、外星人出现在遥遥天际，完全就是一副无聊宁静的普通郊游景象啊。
但莫霏却想，果然是这个。
果然是这一天。
是他收到馈赠，是他给予全部，是他奉送了独立意志，顺便奉送了灵魂的这一天。
是他臣服于恐惧，臣服于厄运，臣服于既定，臣服于祂的这一天。
是他遇到赫路斯的这一天。
*
镜中是一幅凝固的图画。
难得的大晴天，太阳从层层叠叠的云中探出半身。一群年轻活力、青春盎然的男生女生们围坐在一起，一边吃喝嬉闹，一边概览着山下的美景。
“你居然怕这个？”小熊玩偶显然不能理解，为什么这堪称幸福欢乐的一幕反而成为莫霏最恐惧的东西。
“等等等等，这个画面中怎么没有你？”它飘飘忽忽地浮到可以与直视莫霏的高度，像是随意点击平板电脑般将画面拉远拉近、仔细观察每一个角落，怪叫一声：“靠啊，真的没有你！不会吧不会吧！老子的‘心灵之镜’不会出bug了吧！”
它扭过头，却看到莫霏脸上也混杂着困惑和恍然的神情，他似乎也没有想到。
不过潜意识的恐惧却告诉莫霏，“心灵之镜”没有出错。
巨大的恐惧是一只绑在他脖颈上的沉重石头，让他在窒息的死亡中慢慢沉底。而心脏就像是被带着尖刺的荆棘紧紧缠绕，他想要生存、想要让心脏跳动，就势必要伴着尖锐的、扎进血肉的疼痛。就连每一丝呼吸，都带着眼泪的咸腥气。
镜中彰显的奇妙景象并不是他以为的任何一种恐惧——他本以为自己的恐惧是另一个没有遇见赫路斯的未来，是其他生物顶替他得到神祗更多的宠爱...
“不...也许没有错。”他有些失神的呢喃，痛苦地捂住眼睛，喉咙干涩地快要说不出话，“这确实是我不愿面对的噩梦。”
他的话一下子将正给自己里里外外做仔细检查的小熊玩偶惊醒了，它也不知道是怎么自检的，竟然连自己心爱的胸前小兜都翻过来掏了掏。
莫霏喘着气，难受得得快要站不住了，以至于不得不撑着水池的边沿。但他却要亲眼看到、亲眼面对自己最直接地恐惧——哪怕把自己剖得鲜血淋漓。
“切换地点...你做的到吧？”他语气虚弱得几乎无法说话，却母庸置疑地命令道：“切换到半山腰。”
为什么要切换到半山腰？那里有什么？你为什么知道我能调整视野？你区区一个人类是怎么把我的招术看得这么清楚的？
一瞬间，心愿娃娃的心思百转千回，无数个问题相互纠缠着无法厘清，以至于它竟呆愣愣地飘在原地。
直到被不耐烦地莫霏伸手指戳了一下，它才晃过神来，不情不愿地“哦”了一声，居然真的乖乖地调整视角去了。
它圆滚滚的“左手”微微没入镜面，就像没入了一个湖泊，只是从下往上稍微一拽，它就把半山腰的景象拽了上来。
“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它几乎是在看清画面的第一眼，就哇哇大叫起来，发挥了毕生潜力，一瞬间便窜到了莫霏的背后，扒着他的肩膀，快得让他甚至来不及反应。
莫霏却只是看着镜子，无甚笑意地勾起嘴角。
多么可惜，这只熊被“他”第一眼的死亡画面的冲击吓得够呛，竟没有像他一样，体会到这幅景象中的绝望和奇诡、惊悚和美丽。
那是一条清澈得无与伦比、却又幽邃得不可思议的小溪，蜿蜒着从山顶流淌下来，环绕着山腰间迷蒙的薄雾。
溪流中躺着一个赤/裸的男人，长着一张与小熊玩偶身边这个人一模一样的面孔。
“他”像是微微阖着双眼沉睡，又似乎只是单纯地敛着眼眸看向自己的下半身。双手软而无力地垂下，拇指大小的游鱼和水草快乐游戏着他的指缝。
若是这么一副画作终结在此刻，那便是让所有画家倾慕非常、势要描摹的风景——只要不仔细看“他”被幽邃掩埋的、余下的肢体。
最鲜明、最突出的的是那个撕裂了“他”胸腔的、空荡荡的洞口，“他”的心脏无影无踪。仔细点品尝，自“他”赤/裸的腰间开始，下半身不似人类的双腿，而是化为惨白嶙峋的蛇骨，深深扎进溪道底部的淤泥中。
遮蔽视线的血肉已经被欢腾的溪水带走，留下的只是赤/裸/裸的、破碎不堪的人体剖面。
在始作俑者心愿娃娃捂紧眼睛，藏在他后面不敢出来时，莫霏却托着几乎被庞大情绪冲垮的虚弱身体，露出一个微笑。
镜子里的“他”也躺在清浅的溪底，微笑着，垂眸看着自己空荡荡的胸膛和破碎的下半身：“你在怕什么呢？”
“你怕自己这样想、这样说出来是吗？”
“他”在镜子里，开朗地大笑着说；他在镜子外，失神地呢喃：
——“我因恐惧而爱您。”
“他”表情舒畅地仰躺在河床上，枕着纤柔的水草，自在摇摆着森白的蛇骨，悠哉看着小鱼们一拥而上，吮吸“他”伤口崩裂的血沫：“那你是吗？”
莫霏恍惚道：“...我是吗？”
我是因恐惧而爱祂吗？
是因为被这人类无法想象的彻底的厄运、彻底的残酷、彻底的力量、彻底的痛苦完全压垮，因此臣服于祂的吗？
我是吗？
是被祂濒死的教训完全驯服，因此跪在祂的袍脚下，甚至奉送出自己的灵魂吗？
就在这时，镜中的“他”却像是听到什么声音，探着脑袋，张眼向旁边望去。一不小心，暴露出“他”眼皮下竟不是人类的眼球，而是一双凝固的漩涡。
这一扇顶天的镜面因此再也无法承受更多的力量，无声地粉碎成了尘土。它飘飘扬扬，似雪花般洒落在他头顶，为他脚下垫了一层灰。
其中一丝顺着气流钻进了莫霏的鼻孔，逼的他打了个喷嚏，恍惚的精神也稍稍醒了点。
唔，也许。
关于我为什么爱祂...也许这无所谓。
***
“......你们确定吗？”罗枫十指交握，摆出自己惯常的深沉表情，努力压抑着怒火：“这就是‘我要的’那个娃娃机中的全部娃娃吗？”
“是...是啊，罗总。”小混混们压根没意识到罗枫刻意凹的姿势，纷纷面面相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问这个问题做什么，这不整个娃娃机都被他们买回来了嘛。
操！真是一群不中用的废物！这么简单的事情也能出错，难怪把握不住机会，到头来依然是一群不中用的混混，底层的渣滓！
罗枫勉强按捺住了自己的脾气，没有泄愤喝骂。毕竟在他的女人面前，他还不想暴露出自己没有风度的那一面。
“枫哥~”一个穿着格裙制服，梳着双马尾的女生娇滴滴喊了他一声，一屁股坐在他旁边，带来一阵柑橘味儿的香风。她抱着他的手臂摇摇晃晃，撒娇道：“你还没告诉我你要这东西干嘛呢~”
罗枫被这味儿冲得头疼，烦得想让她赶紧走开，觉得一贯温柔的表妹今天却出奇地不体谅人。但他念着她往日的好还是忍了忍，冷淡道：“说了你也不懂。”
他也在反省，自从...以来，他就一直顺风顺水，制定的所有计划都无往不利，昔日的敌人在他面前就像螳臂当车，弱得不堪一击。
如今，他已经遥遥站在全人类力量的顶端，自以为对付一个小小玩偶不过手到擒来，却万万没想到在这儿居然栽了跟头。
获得这个心愿娃娃的力量，是他计划中非常重要的一环。如此一来，是费尽心思寻找替代品呢？还是想办法在茫茫大海中捞针呢？
罗枫没理会生气跑走的表妹，也没理会被他晾在一旁，已经自顾自玩起手机的小混混们，维持着深沉的姿势思考着：不知是哪个敌人在暗中对付他...这步棋走得还真是恶毒阴险，正踩命门！
作者有话说
第46章 第四十五章 读不太懂的风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