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2、第十二章 ...
-
客船上空间珍贵,向来都是最大程度被规划利用的,哪怕是上等客房,屋外也只有一条一臂宽的过道,借着屋里的烛光,周仪很清楚地就能瞧见,过道里一个人也没有。
他几步就走到隔壁房间的房门外,伸手轻轻一推,便发觉房门并没有锁死,叫他一下就推开了。
房里黑灯瞎火,伸手不见五指,唯有方才在隔壁听见的那几声压抑低呕,原原本本传进他耳中,真实且清晰,让人心生不忍。
此时夏京那头也听见有人进屋,不知将他错认成了谁,勉强止住呕意,声音虚弱地道:“替我倒杯水来……呕……”
周仪一言不发,考虑到上等客房的布局都是相同的,便按照自己房间的布局,摸索到桌子那边,轻轻探了探,果然有水壶和水杯放着,不过夜已过半,壶里的水也早已经凉了。
周仪正琢磨着是否要回屋去倒杯热的来,他屋里的水壶里倒还些热度,夏京那儿已经有些不耐烦了:“快些,呕……磨蹭什么呢你。”
因他催得急,周仪也就歇了方才的心思,端着手里的凉水摸索到床榻旁边,正要把水递过去,冷不防踩到了什么,“当啷”一声,他把那东西踩翻了……
夏京素来爱洁,床边的盆里装的可都是他方才的呕吐物,听声音,这一下明显是翻倒了,当下冷了声音呵斥:“废物。”
因声音实在中气不足,这声呵斥听在周仪耳中便十分没有威慑力。
即便有威慑力他也不怕。
念在对方是个病号,周仪没有与他多废口舌,俯下身来,摸索着将水杯交到他手里。
这时候夏京已然察觉到不对劲,握着水杯的手蓦然一紧,鼻尖围绕着熟悉到骨子里的书卷气,心跳骤快,怎么会是他?
可是他如今根本闻不得半点异味,本就难以压抑的呕意愈发剧烈,当即对着床榻旁边又是一阵呕吐,可是他近来根本就吃不下多少东西,胃里也早就吐空了,到头来也只是干呕。
酸涩刺激的味道蔓延在舌腔喉头,食道里一阵阵酸气搅得他浑身发软,他突然觉得很委屈,自己为了腹中这块肉受了这么大的罪,这姓周的倒安安稳稳红袖添香,还放任阿窈那死丫头来看他的笑话,这是想气死谁!
“唔……”他呼吸沉重,喉头发紧,却揣着明白装糊涂,咬牙道,“这让我怎么喝,扶我起来。”顿了顿,深吸一口气,意有所指,“规矩都学到狗肚子里去了。”
周仪要不是不想暴露身份,这时候恨不得拧着他的耳朵与他好好说道说道,到底谁是狗,谁又是废物!可到底还记得对方是个病号,硬生生把这种冲动忍下去,小心绕过翻倒的铜盆,侧坐到夏京床沿上,轻轻将他半扶起来,犹豫片刻,还是让他的上半身靠在自己胸膛上,无声静默。
黑暗中,夏京的唇角不自觉地勾起,抬手将杯中凉水灌入口中,搅动片刻,将口腔里酸涩发苦的气味尽皆除去,微微侧了身子,朝床榻旁吐掉,重又躺回周仪怀里。
可床沿上现在坐着周仪啊,他这一吐,完全吐在了周仪腿上,被口腔浸润得稍微带点温度的污水透过他的衣袍,渗过裤子布料,在他大腿上蔓延开来,他根本就来不及躲。
先前压下去的怒气这时候又升腾起来,这人当真是养尊处优,这般肆意作为,分明是不把伺候的人当人看,好歹也曾是二甲进士出身,孔夫子的书看来是全还回去了!
周仪正欲出言叫破自己的身份,怀中人忽然一把将他推开,紧接着便又传来一连串的呕声。
“呕……呕……”夏京捂着胸口一顿干呕,当真是要将胆汁也呕出来了,也怪他一时乐极生悲,分明知道自己闻不得异味,还非要往对方怀里凑,想方设法用言语挤兑对方抱自己,那书卷气再好闻,此刻也是闻不得的呀!
他难受得想要抽方才的自己,可是这一下呕个不停,竟是连生理性的泪水也要憋出来了。
此时木质的地板上远远传来些脚步声,周仪朝房门的方向看了一眼,想起自己进来时并未关门,推测是夏京的人听见声音要过来伺候了,他鬼使神差地丢下床榻上呕得昏天黑地的人,快步离开这房间,临走时终于记得将房门带上。
几步回到自己屋里,关上房门,瞧见桌上幽幽跃动的烛火,想也不想便上前将那蜡烛吹灭,又下意识地屏住呼吸,凝神细听。
先前远远的脚步没一会儿就越走越近,经过他房门外,并未有半刻停留,径直进了隔壁房间,嘈杂的声音再度响起,夏京的呕声夹杂着夏川的告罪声纷纷透过房间隔板传到周仪这边。
没一会儿,那位柳大夫也来了,他不知用了什么法子,夏京的呕声渐不可闻,隔壁也很快安静下来,周仪莫名地悄悄舒了口气。
等到那两人一前一后离开,周仪才发觉自己竟一直保持着方才的姿势僵立在桌边,湿透的裤子贴着大腿肉冷飕飕的,他却不敢发出一点声响,好似做了错事怕被人发现一样。
眼神闪烁间,他自嘲一笑,也不点灯,就在黑暗中摸索着脱掉衣裤,用衣袍干净的部分在大腿上擦了擦,便上床睡觉了。
可是辗转反侧,却怎么也睡不着,先时只知夏京患了病,连回京路上也带着大夫,因离得远,知道得不太真切,方才近在咫尺、亲耳听见,他才知道对方病得竟这样重,那种撕心裂肺的呕声更是听得人心惊胆战。
到底是什么病,会叫人难受成这样?
周仪的思绪不自觉地游走起来,将夏京的症状对照曾经翻看过的那些医书,先是虚弱腹痛胃口差,如今又呕吐得这样剧烈,医书里有提到过这般的病症么?
他眉心紧锁,百思不得其解。
这时候的他,竟然忘记自己方才匆匆而去,又匆匆离开,后来夏川和柳大夫才过去照料,夏京那头却没有追究方才那人究竟是谁这件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