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瞳》龚夕颜

62、沐青丝

　　“啊——”郭子健本能的发出一声惊叫，他弹身坐起，极度的恐惧让他冷汗淋漓。好半天他才缓过神，这才发现自己竟然坐在一张古老的实木床上，环视四周一切都是那么熟悉同时又是那么的陌生。“怎么啦？”一道细柔的声音从厢房外传来，紧接着跑进来了一个身材纤巧的年轻女人。她长的十分漂亮，白皙的皮肤光滑而细腻，长长的睫毛下有一双深如渊潭的双眸，小小的鼻子，微微上翘的嘴角勾勒出一副古仕女图的绝美画卷。
　　“你这是怎么啦，怎么会出这么多汗？”她放下端在手中的水盆，拧干了一条毛巾来到郭子健身边。“青丝？”郭子健一阵眩惑，眼前的女人居然与二十年前一样没有半点变化，很显然岁月在她脸上没有留下任何痕迹。“是的，我是沐青丝。”她将手中的毛巾递给了郭子健后便直立立的站在那里，精致的小脸上露出了一抹羞涩的红晕，看得出她有些拘绊。
　　“谢谢！”郭子健接过毛巾擦了把汗。他看着她，一时之间竟找不出话题启口，尴尬的气氛随之蔓延，让人有种难以言喻的压迫感。“你别光站着，坐吧。”沐青丝没有出声，只是微微的点了下头后坐了下来。“这些年你过的好吗？”话刚出口，郭子健马上意识自己问了一个很愚蠢的问题。她怎么会过的好，从她踏进郭家那深深门庭开始，她那美好的青春年华便随同着这栋古老的宅子在时光中慢慢流逝。
　　虽美丽依然，却韶华已逝。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问这句话没有别的意思。”郭子健笨拙的解释着：“我只是想知道，想知道你的身体好不好？”“我很好，谢谢你关心。”她抬起头，冲着郭子健温婉一笑：“其实你不用对我道歉，真的，我从来就没有怨过你。”话语之间明显带有一丝淡淡的伤感和无奈。她轻轻的叹了一声，低眉敛目继续说：“虽然我不像你念过那么多书，可有些道理我还是懂的。我知道在法律上我们俩根本就不是夫妻，所以就算你是永远不回来我也不会怪你。”
　　她再次抬起头，明亮如星的双眸闪烁着清幽的光芒，精致的小脸上挂着恬静的笑容。沐青丝的话让郭子健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震憾，他怎么也没有想到当初弃之而去女人竟是这样的善解人意。她太善良了，善良的让郭子健不忍再去伤害她。可是爱情不是施舍，尽管这个女人让他很感动。
　　“很晚了，洗洗睡吧。”她站起身走到水盆边，试了一下水温说：“水有点凉了，我去给你换一盆。”“不用了青丝。”郭子健走上前拿过她手中的水盆说：“如果你不介意我还想，我还想问你几个问题，当然如果你不愿意……”“你问吧，只要是我知道的我都会回答你。”沐青丝打断了他，她知道他有些不好意思。
　　“谢谢。”郭子健微笑着点了下头，示意她坐下后便开口问：“我记得我吃完晚饭后并没有回来，而是去了院子里散步，可是我醒来后却发现自己睡在床上？”郭子健很清楚的记得枯井那张女人的脸，他不相信那是一场梦，因为那一切来的太真实。“是乔大查夜时发现你睡在正院后面的廊椅上，这才告诉了二哥把你背了回来。”沐青丝小心翼翼的回答。“我睡在廊椅上？”郭子健大感意外。
　　“是呀，”沐青丝诧异的点了点头，见他不再追问便继续往下说：“二哥告诉我说，你可能是不太习惯喝老窖白酒，所以才喝了一点就醉了，这样就睡在了廊椅上。”“哦。”郭子健豁然的点了点头，自嘲的说：“我是不太习惯喝白酒，劲大太受不了，也许真是我喝醉了。”停了停他又问：“青丝，你知道这栋宅子里有一间上了铁链还加了两个石笋锁住的院子吗？”
　　“啊！”沐青丝发出了一声低呼，双眼闪过一丝惊恐：“你，你怎么会知道？那儿可是郭府的禁地，九叔公说过谁也不许去那个地方。”“为什么？”郭子健困惑的问，在他模糊的记忆中他不记得郭家老宅中有这样一间用石笋锁着的院子。“我也不知道。”沐青丝摇了摇头，想了一会说：“我只是听陈妈说过那个院子好像闹鬼。”
　　“闹鬼？！”郭子健大吃一惊，难以置信的问：“怎么可能会闹鬼？”“是真的！”沐青丝扬起睫毛睁大眼睛看着他说：“我听陈妈说那个女鬼一到晚上就常常提着个白灯笼到处走，她好像很喜欢到那座院子里去，就因为这样九叔公才发下话封了那座院子。”
　　“白灯笼？”郭子健想起那个放在枯井边上的白灯笼，如果真有其事，那么他先前看到的难道真是那个喜欢半夜提着灯笼到处游走的女鬼？“枯井？那个枯井！”他心中猛然一凛，紧忙又问：“青丝，你知不知道这宅子中有一口干涸了的古井，它在什么地方？
　　“干涸了的古井？”沐青丝困惑的摇了摇头：“这个我真不知道，虽然我在郭家待了二十年，可府中很多地方我都没有去过。因为屋子太多加上又没有人住，所以有很多院子都荒废了。不过你可以问乔大和陈妈，他们应该知道，因为除了那个上了锁的院子，其它的院子他们偶尔也会去找人打扫。”“哦，”郭子健微微点了下头，温柔的眼神凝视着她，笑着说：“谢谢你，青丝，谢谢你告诉我这么多。不过，我还有件事不明白。”
　　“什么事呀？”沐青丝的眼神有些慌乱，她害怕这个男人笑容，那是个能杀死人不偿命的笑容。“那首欧阳修的《蝶恋花》是不是你念的？我怎么回来后就一直没看见你，还有你为什么没去吃晚饭？”“你是说那个呀，”沐青丝羞涩的低下了头，好半天才轻声回答：“那是我在院子里看见两只扑花的蝴蝶，一时兴起就念起了这首诗。”
　　“至于为什么没有去吃饭……”她缓缓的抬起头，看着郭子健说：“你在国外长大，可能对于郭家的规矩不是很了解，我虽然是嫁到你们郭家，可郭家的规矩没有子嗣的媳妇是不能和大家同桌吃饭的。”“My God，这个什么怪规矩？”沐青丝的回答让他啼笑皆非，大为不解的问：“难道这二十年来你都没有同他们一起吃过饭？”
　　说到这，郭子健的心里忽然感到一种难捱的悲哀，他终于明白郭子业所说的那种孤单。二十年来，这个女人几乎是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没有人能体贴她、关怀她，更没有人能走进她的内心去了解她。然而她却已然习惯了这样的生活，习惯了孤独，习惯了被人遗忘。
　　“也不是一个人，还有二嫂陪我。”她笑了起来，可郭子健能看出那是种苦涩的笑。“二嫂？二嫂她有孩子呀？”“是的，二嫂是有孩子，可是她生的是女儿，所以按郭家的规矩也不能上桌吃饭。”“莫名其妙！”郭子健恼怒的拍了一下桌子，愤慨的说：“这都什么时代的，居然还这样守旧，这样的封建陋习要到什么时侯才能改掉！”
　　“你生气了？”沐青丝惊恐的站了起来，慌忙的道歉：“对不起是我说错话了，我以后，以后不会再乱说了。”“为什么要说对不起？你又没有错！”沐青丝强烈的反应深深的刺痛了郭子健，在这一刻他才真正的意识到当年犯了个多么大的错误，因为自己的冲动和自私他已经彻底毁灭了这个女人的一生。
　　一夜长谈，郭子健逐渐走进了沐青丝那封闭很久的心里世界。这一夜他和她聊了很多很多，从过去聊到现在，从她的故事聊到他的故事，郭子健发现她的生活简单的就像一张白纸，然自己曾在这张白纸上划上的一笔又是那么的刺眼和醒目。郭子健从没有爱过她，甚至从没有想过要去爱她，可是从这一夜开始，他发现自己在慢慢的被她那种简单的爱所感动。
　　沐青丝的爱的确很简单，用她的话说她的爱只属于她生命中唯一的一个男人，而这个人就是郭子健。她不在乎这个男人爱不爱她，她也没想过要得到他多少爱，用她的话说一辈子爱一次就够了。于是，她守着这句话在这深宅大院中孤独的生活了二十年。她说，就算他不回来她还是会这样生活下去，因为从她踏进这扇门开始她就已经属于这里。
　　幽微的晨曦从古老的房檐上洒落下来，洒在天井中那青石板的地面上发出寒冷的光。郭子健一个人静静的立在门前的台阶上，看着院角银杏树上那凋零枯叶随风飘落，连同他的思绪也随之飘远，似乎他又回到了那久违的前尘往事之中。
　　郭子健第一次见到沐青丝时她才十七岁，他并不知道这个美的毫无瑕疵的女孩竟会是他将要娶的妻子。他和很多在国外长大的男孩一样，喜欢一切新生事物同时也对漂亮的女生感兴趣。很快他便忘记这次回国是因为九叔公的病危，他的目光已经被这个浑身上下充满古典韵味的女孩所吸引，那是他在英国永远也见不到的一处独特风景。
　　那是个纯真的年代，两个年龄相差不远的孩子尽管有着不同的生活背景，但因青春年少还是溶在了一起。他告诉她ABC中的奇异乐趣，她教他中国古典文学中的曼妙意境，但快乐的日子总是如烟花一样短瞬即逝。那是个荒唐至极的婚礼，就像一场闹剧，而闹剧的主角竟是他和沐青丝。
　　在这个封建而古老的家族里，郭子健没有办法去阻止这一切的发生，他就像只提线木偶一样做着他极其不愿做的事。他曾天真的以为只要他坚定自己的思想，九叔公就会知难而退。可是他想错了，随着那一夜耻辱的上演所有的纯真都不复存在，他甚至将所有的怨恨都发泄在沐青丝的身上，愤怒让他丧失了理智。
　　“不要以为我对你做过我就会负责！忘了它，那只不过是一个游戏而已。”这是郭子健离开时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现在想起来那是种刺痛人心的残忍。“对不起，真的对不起……”郭子健喃喃自语，他痛苦的闭上双眼，年少轻狂犯下的错让他这辈子都无法去弥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