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光迤梦》半夜偷吃土豆的狐狸

2、前世

　　我坐在马车里，从窗口向外看，明明是绿色的季节我却觉得寒冷刺骨，裹紧了身上的风衣，缩在角落里。吴，我回来了。
　　马车一颠一颠穿过吴国的国都。路上游戏的孩童好奇地停下来看着我。我探出窗口，冲他微笑。曾经我也是这么坐着车穿过吴国的国都，只是当时的我满心都是喜悦，没有停下来回头看的闲情。
　　闭上眼，当年的我身后是否也有人这么看着我。眼中似乎又有液体涌出。
　　车帷被人掀开，“西施，我们到了。”
　　长长的阶梯，一步一步，吴王在阶梯的尽头等我。
　　精致的绣鞋踩在光滑的阶梯上发出细小的声音。一点一滴敲在我的心上。恍然中仿佛看见两个孩童在这长长的阶梯上追逐嬉戏。
　　“民女西施，见过大王。”
　　仰起脸，眼中波澜不惊，不意外地看见他惊讶的样子。夫差我们……又见面了。一别数十年，你，一切可安好……
　　“你说你叫什么？”
　　“西施。”
　　“西施，西施，哈哈哈哈好名字，好名字。”多年不见还是那么霸气不羁的脸，心底漾起了一层涟漪。无端吹皱一池春水。
　　吴宫我还是回来了，真的是命吗？突然一阵天旋地转，眼前一片黑暗。醒来已经躺在了馆娃宫的床上，身边是夫差一脸的焦急。
　　他果然对我不同光是修建这馆娃宫就劳命伤财，若是当年我恐怕一定会阻止吧只是现在我只是一个看客罢了。
　　“好点了没？”
　　“多谢大王，西施已经没事了。”
　　温柔的手拂过我的头发，悄悄地别过脸，掩饰那滑下的一滴泪水。
　　“大王，伍子胥求见。”
　　“他来做什么？”夫差猛地站起来，我伸手欲拉，心口突然又痛了起来。压着心口只能无助地看着他离开，果然我只能做个看客什么都做不了。
　　门外是激烈的争吵。泪水滑落下来，我忘不了那日在朝堂上伍子胥指着我大喊“妖孽，妖孽阿，这是祸国的妖孽阿。”
　　伍大人，整个吴国除了夫差我最舍不得就是你了啊，你忘了吗当年你教我读书写字，你告诉我女子倘若真的什么都不懂未必真是有德。
　　可是现在，闭上眼，那日在花园中那个拼命要用酒盅砸我的人，口中高叫着“妖孽，你为什么要来，你为什么要来。”
　　是啊我为什么要回来，我是妖孽阿，耳边是佛温柔的嗓音，“流辉不要怀疑我，不要防抗我。”
　　伍子胥被投入了天牢。我向夫差问过，他只是风轻云淡地说，“谁让他骂你，看不见了倒也省心。”
　　微微皱了下眉，没有说什么，抬眼看向庭院中的那棵柳树。双眼被人温柔地覆住。“不要看。不要看那里。”
　　心里叹口气，既然不希望我看为什么不干脆砍了去呢。
　　回头最后看一眼，那棵柳树上曾经有一个女子，把一头青丝就这么撒向黑暗，把大好年华就这么轻易断送，为的只是逃离这无尽的囚禁。
　　可笑的是数十年轮回，我又回来了，倘若这柳树有灵恐怕也在嘲笑我吧。
　　天牢阴寒，小心提着裙裾一步一步走下去。旁边的侍卫担心，“娘娘还是回去吧。”回头塞了一锭银子给他，微微一笑，“只一会就好，不要被人打扰。”
　　听说伍子胥疯了。咬一咬下唇，握着冰凉的钥匙打开牢门，一堆乱草中蜷缩着一个老人。一阵心酸涌来却只是站着移不开脚步。
　　苍老生疏的声音，“你来做什么？”
　　眼泪再也不忍不住了决堤而出，“伍大人，你真的不记得我了吗，我是流辉阿，我是流辉阿你忘了吗是我啊我回来了……”拉住他的衣角泣不成声。
　　漠然地看着我，伍子胥的手拂上了我的脸，“流辉，我知道你是流辉，你为什么要回来，你不该的，你不该回来的。”
　　哭倒在伍子胥怀里，我没有办法，真的我没有办法。
　　“天意，天要亡吴，吴不得不亡阿。”伍子胥老泪横流，我趴倒在一边，天意，是天意吗？你要亡吴为什么要借助我的眼睛呢？
　　佛的声音温柔的蛊惑人心“不要怀疑我，流辉，你是我最宝贝的玩物阿。”
　　不记得什么时候从天牢里出来，只有伍子胥茫然的声音，“天要亡吴。”
　　天要亡吴于我何干，只是为何要借助我的眼？
　　当年流辉入吴宫只是想伴随她的爱人她的夫。可是宫门又岂是随便进的。
　　流辉爱上的是夫差的狂妄，夫差的霸道，夫差的柔情，夫差的自负。夫差曾搂着流辉站在吴最高的城墙上指着远处，许诺。
　　“流辉，等我称王，这一切与你共享。”
　　我笑，天下四海岂是流辉心之所好。流辉求的不过是一句话罢了。
　　不离，不弃。
　　可是夫差你负了我。
　　后宫深锁，你的眼里已经没有流辉了吗？我知道自古君王多风流，可是流辉又岂是寻常女子任你招之来换之去。
　　夫差是你负了我。
　　站在宫墙内我第一次怀疑自己是不是做错了。我把自己带进来，却失去了自由，也失去了你。你的眼睛已经不会只停留在我的身上了。你的野心也不是只有吴可以满足的了你的了。
　　我知道那个时候，站在所有嫔妃的最边上，看见你狂妄自大的样子，看见那个叫勾践的人向你下跪。看见他眼睛里那一闪而过的光芒。你忽略的我看到了。
　　我该提醒你的，可是我没有。因为那个时候你的身边已经没有了我的位置。
　　夫差是你负了我。
　　纵然你可以忘记儿时的耳鬓厮磨，可以忘记那两小无猜的时候许下的诺言。可是我忘不了。你是我的王，但是当年，你是我的一切。
　　后悔了阿，放弃了一切跟你进宫来的我，后悔了阿。
　　勾践没有带我离开。所以我自己离开，既然你已经忘了这个宫里有流辉这个人，那么就彻底忘掉吧。
　　只是现在你为何不顾一切不顾伍子胥品死相谏不顾吴国百姓生死一喂地去宠爱那个叫西施的女子。
　　为什么夫差你告诉我，是因为她与流辉有着一样的相貌还是因为……
　　范蠡带来勾践的密令，我冷笑接过。转身欲行，他叫住我。
　　“夷光，你……可好。”
　　勾起嘴角，范蠡现在的你有什么资格问我？
　　你还记得越王的宫门口我问你的话吗，倘若现在不舍又何必当初的决然。只是，浪费我绝世倾城的笑颜。
　　桃花飘落，一晃已是新一年。
　　勾践密令，“三月攻吴，汝可回。”
　　夫差从远处走来，纤细的手把那纸条细细的撕了，抛下水中，看着上面淡淡的墨迹化去，留下一团浅浅的黑。
　　“天寒，也不多披件衣服就出来了。”手被握住，塞进了他的心口。滚烫。
　　人被轻轻拥住，回头看一眼那团将要沉入水底的密令。心口又是一阵疼痛。佛说，“流辉，不要背叛我。”
　　我的心脏在佛的手中，亲眼看见他从我的身体里取出那团散发着荧荧蓝光虚无缥缈的东西。
　　“流辉你的心是我的，如果你背叛我它就会感觉到，就像这样。”锐利的疼痛绞着我的心口。佛的手温暖，抚过我的额头，“所以不要试图背叛我。”
　　越军攻进吴宫，外面厮杀声响声震天。如滚滚惊雷一个一个在我耳边炸开。
　　我惊恐地看着坐在身边的夫差，他脸色平静如常。
　　“王……”
　　“西施你怕了吗？”
　　手一抖，不是我怕了，我是怕你怕。夫差你忘了吗从小你就害怕雷声。
　　温暖厚实的手握住我颤抖的手，“有寡人在你怕什么？”
　　“王——”
　　夫差的眼底是一片清明。“这一次我一定会保护你的，我的……流辉……”
　　不，我猛地挣脱开他的手，不！我听见他在叫……
　　“流辉，你以为寡人真的会认不出来是你吗。”温润如玉的声音却听得我背脊发凉。夫差你知道是我。
　　夫差取了他的弓，“放心吧就是拼了命我也会保护你的。”
　　不！我跌坐在地上，不是这样的。“夫差——”不及思考地冲上去抱住他。夫差，我的夫阿。
　　“从再次见到你我就知道你回来了，流辉。我知道你原谅我了，流辉。所以我拼命宠你，你想要的我都替你找来，你喜欢的我拼了命也要帮你拿到，流辉。我好怕，怕你又会生气离开我。”他回过头来，双目赤红。抱住我。
　　“流辉你知不知道，你离开寡人的那段时间，寡人几乎要疯了。没有你，这个天下对于寡人来说又有什么意思。”
　　不，不，不要去阿！我绝望地看着夫差离去的背影跪倒在地上。佛的声音从天际传来，“看吧流辉，这是我安排的最精彩的结尾，好好用你的眼睛看吧，我最心爱的流辉。”
　　不，我不要，我奔出宫殿奔向那个厮杀声最响的地方吴王的正殿。是谁，是谁放的火，快救人啊，你们，你们没有看见吗夫差他还在里面，他还在里面阿！
　　我推开冲过来试图阻拦我的士兵冲进了火场，隔着火光浓烟我看见坐在正殿中央的夫差。
　　“夫差，你出来，你出来啊！”我嘶声尖叫。一根横梁在我旁边落下掀起一阵石灰烟雾。
　　“流辉？你怎么来了？你快出去，你是越国的人勾践不会杀你的你快出去。”
　　“不。。我。。。”身体突然腾空了，是范蠡，你来救我出去吗？不要不要救我，让我待在这里让我陪着我的夫，让我。。。轰然一声我眼睁睁的看着横梁倒塌眼睁睁的看着夫差被埋在了其中。
　　我突然听到一个轻微细小的声音，什么东西碎掉了。
　　一缕殷红从我嘴角流下。。。我听到佛在叹息，“流辉，为什么到现在你还要试图反抗我呢，你看它碎了，碎了就没有了，流辉你让我再到哪里去给你找这么一颗玲珑玻璃心呢？”
　　我听见自己的笑声，我听见我自己在说，“碎了就碎了吧，没有就没有吧。”
　　我把头靠在范蠡的肩上，“范蠡，”我叫他，“去那个湖边，去找我的妹妹白水，答应我要给她幸福。”
　　范蠡说，“好。”他说“那么你呢？”
　　我笑了，我本是一个玩物如今这场闹剧落幕了那么我是不是也应该消失了呢。朦胧中我看见夫差在前面等我，我想太好了这次终于没有什么国家什么权势横在我们之间，这次我终于可以完全拥有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