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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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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妮最喜欢说:“即使掉进河里,爬起来也会发现,满口袋都是鱼!”这种雷雨天,脑海中很自然地闪过杨妮的身影。还有她的溺水与钓鱼的歪理。
——仅以此篇献给一个沉浸在秦淮河中的亡灵
七月的秦淮早已没有了杜牧诗中那种烟笼寒水月笼沙的唯美了。历史无情地给这条河这个城市镀上了颓败的色调,时间消磨了历史的痕迹。如果说,江南的每一座城市都是以一条河开始的,那么秦淮或许就是解读南京的钥匙。两岸蔓延开来,南京一步步向我们走近,这扇即将打开的大门,在历史中一次次沉沦,一次次亢奋,反复推开,又不得不面临一次次地落败……
杨妮一直说自己的前身就是这秦淮河上一个歌姬,这也是她为什么要来南京的原因。说笑着,杨妮这次你要是穿越了怎么办?难道就一直留在那个年代?杨妮笑而不语,痴痴地欣赏着两岸,这与她性格不搭调的表情让同行的我们都感到不可思议。一个梦境真能改变一个人的一生,那个曾经说过满口袋都是鱼的女孩而今显得那么遥远,那么飘忽不定。我不自主地拉住了杨妮的背包,仿佛不小心一松手,她就会落进秦淮……
和杨妮的相识也是个美丽的意外,只要是美丽的意外遇到的人都是我这一生难忘的几个。一个不小心落进广场喷泉池的女孩,一个在周围一群人指指点点的情况下依旧笑着的女孩,给我的震撼不亚于见到了在广场上捡到一百元还交公的中年大妈。鬼使神差地拉着杨妮的手,带她去换了件衣服,杨妮一路都没说什么话,只是说,喷泉池里怎么不养点鱼。
我一直说杨妮是个从古代穿越来的女子,可能是自己的穿越小说看多了。杨妮所表现出来的未涉世的纯真让我觉得又气又爱。我一方面不想让她沾惹世俗,另一方面又不得不教会她很多处事的方法。但另一方面杨妮圆滑的处事态度着实让我大开眼界。后来她跟我说,原来古代和现代的唯一想通的就是这无尽的尔虞我诈。
为了让她的存在合法化,我都快受不了自己那么努力帮她弄证明。我到派出所报案说杨妮是一个失去记忆流落街头的女孩,想补办身份证,但希望十分渺茫。警察帮我调查杨妮的身份,但已经一年了还是没有结果。杨妮没有什么爱好,甚至不会电脑,我不得不在空闲时教她,她还是很有灵性的。最起码她的饭菜已经让我离不开她了。杨妮迷上了一种叫做相机的东西(杨妮原话),她拿着作品用我的名义去参加各种展览或者投稿,还赚了不少外快。要不然我早就把她送到收容所了,好吧,我承认我有点利用她,但她甘愿被我利用也没办法。这种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的现象很和谐。
忘了介绍自己了,我是一名医生,俗话说的好,医生越老越有魅力,像我这种刚毕业的丫头是没有多少人理会的。所以我工作之余一直在研究一个课题,关于淡水生物的药理和病理作用。为此,常去这里的淡水区域采取标本。杨妮总是与我相伴,有时,我也觉得和杨妮在一起这样也很不错啊。至于我们两人各自的感情问题我们似乎一直很默契。杨妮一直没有问我,我也一直没有问她。但她总是会望着河水发呆……
千辛万苦给杨妮弄了张身份证,我宣布她成为21世纪中华人民共和国的公民的那天晚上,杨妮喝了很多酒。她的酒量一直很好,白酒可以喝一斤也不晕,而我早就乱醉如泥了。那晚我们俩在一个叫090bar的酒吧里点了那里调酒师调得最烈的酒。杨妮很开心,我也是,我喝得半醉的时候抱着她亲了一下。后来我才知道,那晚杨妮把我弄回家,我一路上不哭不笑不吐,只是眯着眼瞪着她,我还说,杨妮,你知道吗,你实现我的我心愿。
想了一年,我还是喜欢男人!我也是一个有过幻想的女孩,曾经也想着和他一起追随李白的步伐,踏遍大江南北,但失败的人往往都会怪残酷的现实和不可抗拒的命运,我也怪。眷恋一人也会让人流连忘返,心中那个角落永远住着他。其实遇到杨妮那天就是我知道我原来也是一个落水的女孩,当我从渴望被人救到自己艰难爬出来到爬出来后看到的都是鄙夷的眼光,我的自尊心不允许这样被众人审核,我傲然地走出,抖抖身上的水。换上了那件尘封多年或许是根本是被我珍藏的衣服。我两年没有回家了,一直是爸妈过来看我,他们落个轻松我也落个淡然,在这个城市里,只有爸妈的到来我才知道自己还有家。
杨妮有了身份之后办起事来也方便多了,她去参加了很多摄影比赛,她写的曲子也是委婉地让我仿佛看到了李清照。有一天她有点兴奋有点怅然地对我说:默我找到工作了。杨妮在一家酒吧成了驻唱,与其他酒吧驻唱的固定模式不一样,杨妮的道具是——琵琶。这也成了那个酒吧的特色,那个酒吧就是090bar,它分为很多模块。杨妮负责为那些在喧嚣中寻找仅有的一点温存安静的港湾的人们献出她的才华的。课题结束后,我更加忙碌。需要应付的医师资格考试还有无止尽的工作。杨妮已经完全适应了这个社会,她不想再麻烦我就搬出去住了。我也没有什么挽留,只是说,不舍得你的饭菜。杨妮笑笑,她搬走的那晚,我想着她那张白得有点像椰子汁的脸久久没有入睡。
后来那个调酒师爱上来杨妮,杨妮没有跟我说,直到有一天杨妮挽着他出现在我的面前,说,这是一位喜欢小调的爷。那一天开始,我开始慢慢相信杨妮的前身是歌姬。
我知道,杨妮一直把我当做她这个世界唯一一个亲人,我好像也是,已经习惯了加班的时候发条信息给她,或者偶尔发条信息问问调酒师对他好不好。也会偶尔看到熟悉的饭菜送到医院,路过090bar的时候会偶尔伸头进去望望。
情人节,杨妮第一次想在这里过情人节,当然她只过七夕,拉着我去乞巧,我笑着看着眼前的这个姑娘。想起了那句“银烛秋光冷画屏,轻罗小扇扑流萤”,想着要是在古代我们或许就是那副打扮又或许我们早就嫁人了。调酒师在那晚跟杨妮说了分手。这样的结果我或许早就知道,可是我一直不愿说。我和杨妮背靠背坐在阁楼的顶上,看着满天繁星,杨妮第一次问我,默,说说你的故事吧。我说,杨妮,两年了,你才舍得问我。我说了一个关于荒诞中透露着悲凉的爱情故事,从他的意外出现到我们的必然分开,一切是那么巧合又那么真实。杨妮也说了自己跌落秦淮到了这里。那晚我们就决定要去一趟秦淮……
和杨妮泛舟在秦淮河上,想着秦淮河流淌了千余年,见过的故事数都数不完,曾经的书院、画坊、商铺和妆楼,都随着河水进入了历史深处。当江南的重心从南京移到昔日的小渔村上海的时候,秦淮正在一步步退出,或许在几经磨难的数十载后,人们就开始疑惑江南到底是什么样子?其实,江南就是江南。或许你喜欢上海我喜欢江苏就是这个原因。
我懒散地靠在船舷上,欣赏着杨妮的侧脸,清冷的面庞,淡然的眼神,我说杨妮是诗人,一身瘦骨,倦倚西风,吐半口血,然后对着染着血迹的手绢轻叹人世的悲欢离合。爱上的又得不到的,就是舍命也要扑上去。杨妮貌似也感受到了我的注视,她朝我一瞥迅速而犀利的目光,而我并没有改变,反而更加色迷迷地朝她望着,她的侧脸给我一个微笑,无奈而又俏皮,接着她继续看着河岸早已褪色的红楼。
杨妮这次没有带相机。我也没问她为什么,其间的理由或许我早就明了。上岸后,杨妮带我去了一座荒废多年的古楼,路上杨妮跟我说,江南并不是天生的软弱,秦淮河也不是自古堕落。我寻味了半天。“默,你看!”杨妮指着二楼靠近南边角落的一个屋子。我顺着她指的方向走去,推开那扇门,门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杨妮跟在我背后说,“默,知道为什么南京这么多古楼都被保护重修,唯独这座一点翻修的痕迹都没有嘛?”我心里想摇头,可还是点了点头,古琴,琵琶,竹笛;圆木桌,茶水,酒盅;铜镜,梳妆台,古色古香的床铺……一切的一切这么熟悉。杨妮坐下,拿起倚在一遍的琵琶,弹了一首曲子,那是她在090bar里第一次演奏的曲子。我推开窗户,楼下缓行赏景的人们却丝毫没有留意到这凄凉的声音。我笑着对杨妮说:妮子啊,我觉得这里好熟悉。杨妮仿佛没有听见我说话,只是停下了演奏,坐在桌边斟起酒喝了起来。我取下挂在屏风一角的竹笛,脑海中突然想起了那曲凤求凰,吹了几个音节变看见杨妮早已泪流满面。她走到另一个窗户边,使劲才打开窗户,空气对流,房间里来了一阵伴有水腥味的风,我走到杨妮身边,俯身望下去,秦淮河依然流淌着。杨妮伸出纤手,当年,我就是从这里被推下去的。我当时一直倒退,一直倒退……她紧闭着双眼,叹道,向之所欣,俯仰之间,已为陈迹,犹不能不以之兴怀。
我拍拍她的瘦削的肩,妮,我们走吧。走?去哪里?杨妮突然变得好激动,推开我的手,默,他肯定来过了,不然这里怎么会这么整洁!她发疯似地跑到屏风后,又掀开床铺,熟悉而又陌生地寻找着每一个角落。失落的,杨妮缓缓走近我,再次望着流淌着伴有腥味的秦淮,他躲着我。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变得是他不是我!不,是我不是他!我只感到一阵心痛,然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醒来的时候,我躺在医院的病床上,勉强支撑着自己坐起来,两边床上的病友都安然地睡着。病房安静地连点滴滴下来的声音都听得到。这时,病房门开了,护士推着一个病人进来,我望了一下四周,说,这里没有空床位了啊。护士仿佛没有听见,后面一位年龄较大的护士说,这名病人就安置在090号床位,你轻一点,不要影响了其他病人。小护士点点头,安静地推着那个病人向我的床铺走来,我茫然地看着他们。呆滞着下了床站在了一边。左边床铺的病人醒了说,护士,这里不是有人吗?护士说,没人,你先睡吧。病人说,有人!护士说,没有,那你说人在哪?病人说,她死了!
我慢慢走出病房,是的,我死了,死了两年了。溺水而亡。人们都不相信,我也不相信。可是,不得不承认,淹死的都是会游泳的,出车祸的都是会开车的。我是我,杨妮也是我。两个我在一路上不断挣扎,只想再来一次秦淮河。秦淮河上那座失修的古楼,当年就是和西风在那里寻找六朝的颓废与纠结。后来西风走了,我也走了。我再一次到了那里,窗边有一只鞋,是当初杨妮赚了第一笔工资时买的,鞋里有一张纸条。我拾起:
默,没想到最后的方式还是与水结缘结怨。算命先生说,我五行缺水,可是无数次的轮回却都是以水结束。停止悲伤,来生安好。
我漫步在熟悉的街道,泛黄的灯光,没有投下我的影子。我看见西风搂着另一个女孩迎面走来,我的身体穿过他们,一点痕迹都没有留下。我转过身,看着他俩的背影微笑。生前我对西风说的最后一句话就是,我很喜欢调酒师。那个爱上杨妮的调酒师就是西风。
杨妮向我走来,然后习惯性地举起手上的相机,说,默,刚才我终于偷拍到你哭的样子了。
妮子,你又顽皮!我眯着眼嗔怪道。
杨妮开心地跳到我面前,悄悄地跟我说,默,来生我们都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