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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第十二章 ...


  •   过了中秋,卫家使人来接裴容,道是卫老夫人想外孙女了,接裴容过去住一段日子,待到九月里,过了老夫人的寿辰再回。卫颐本就乐见裴容于母家更亲近,交代她不必忧心,尽管去卫家陪老夫人。她自打出月子之后,因为将养得宜,身体更胜从前,容光焕发,精力也更健旺。裴容放心地交了管家事宜,便收拾起行礼来。

      这厢裴容还未出院门,卫家那边早忙了起来。卫老太太这日清早起来,用过早膳就在锦荣堂里等着裴家的马车。老太太心里记挂着裴容,时不时就往院门瞧,一面等一面想着替裴容备下的小院,一会问孙媳妇王敏院中的花草、卧榻的摆设。

      “如今秋凉,阿容身子骨弱,经不得风,她院中窗棂的纱可要换成厚了。房里挂的什么画?那小院是在我老婆子院中,从前摆得松柏观音,年轻小娘子怕是不喜欢的。”
      卫老夫人思忖一会,拍了拍身边的婢女:“我有幅王居安的《秀栊晓镜图》,王居安的话妍丽清秀,阿容定然喜欢的,你去库里取来挂上。”

      “太祖母莫要发愁,我母亲可是将珍藏的《仙山楼阁图》都拿出来了。我先前办诗社,央求母亲好久,她都不肯借我呢,如今已经挂在平墨轩的墙上了。”
      说话的乃是王敏的嫡女卫芙。
      她是卫家小辈里最小的嫡女。因为卫家子嗣中女儿少,她从小特别得长辈宠爱,在老夫人面前也爱说爱笑的。可惜如今裴容来了,她在老夫人心中就要退上一射之地,心中有些发酸,玩笑话也说得酸溜溜的。

      王敏拍了一下女儿,道:“阿芙莫要胡说。你小姑姑来家,是娇客,一幅画算什么,值得你这样和长辈争?”

      “阿芙不要气恼,太祖母贴补你,阿芙跟你兰珠姐姐去我库里挑。”卫老夫人大方地哄曾孙女,又对孙媳妇满意地笑笑:“你们莫要嫌我人老事多,只是这阿容算来快要及笄了,满打满算却也只她才出生那会子,她母亲带她来家住过一会。我难免上心些。”

      “原来太祖母是近乡情怯。”卫荃在旁边逗乐,引得一折扇敲到后脑勺,他抱头就嚷:“七叔!”
      卫泓转了转手中折扇,又敲了他一记:“还不多读些书,瞧你这词用的。”

      两叔侄打打闹闹,逗得堂上卫老夫人开怀大笑。一堂兄弟姐妹说说笑笑,陪着老夫人等来了裴容。

      婢子才到门前通传,不等裴容踏进堂上,老夫人先迎上去,见了就搂拉住手,低头去瞧她的脚:“好孩子,都说你为了救你母亲,把脚扭伤了。如今可好全了?”
      藕色的留仙裙翩跹地画了圆,裴容笑着转了个圈:“惹外祖母担心了,本来也无大碍,如今全都好了。”
      卫老夫人还是心疼,摸了摸她的小脸:“你就哄我,这脸都清减了几分。”

      王敏在旁劝:“祖母莫要心疼,如今来家里,有您亲自养着,不多时阿容就出落得又是水灵灵。”

      卫老夫人爱听这话,连连点头,对裴容道:“正是这个理儿,你且精心在祖母这里调养身子。若是闷了、闲了,家里兄弟子侄多着,你且寻他们玩去。”

      说起玩乐,卫荃自告奋勇邀裴容今晚去赴宴,道:“前些日子里阿芙生辰,收了我们好些贺礼,允诺要今夜在园中摆席回请我们。小姑姑来得正巧,不若今夜就同我们一道玩去。为着给太祖母过寿,族里不少小辈也进京来,可热闹了,许多人小姑姑从前还未见过呢。”

      裴容听到这里,心中意动,原先在家中遍寻不到前世救自己的恩人,或许就是族里远方的子侄小辈,说不定今日就能在席上见到。
      她点头答应下来,看向一旁的卫芙,道:“阿芙月前生日,我没能亲自过来祝贺,实在抱歉。”

      “小姑姑今夜一定要敬我两杯甜酒补上才行。”卫芙一双猫儿眼瞧着她,笑了笑,说:“小姑姑人没到,贺礼可送来了,那对连珠环真巧。只是我还想着小姑姑也送我一件绣屏呢,听闻太子妃献给贵妃娘娘那件双面绣桌上插屏,就是从小姑姑嫁妆里的丝货行里寻来的,我还没见过双面绣呢。”

      八月,东宫大婚,谢怀惠已经嫁入宫里,听闻那幅双面绣插屏得了贵妃娘娘的欢心,婆媳二人感情渐好。京中自来是上行下效,因着这个,她的丝货行里近来客似云来,都想要购一幅双面绣来。

      “可惜,那件绣屏是个孤品,绣娘已经不再人世,她的技艺也没能传下来。”
      裴容想到此处不免有些惋惜。

      卫芙眼珠儿一转,问道:“当真如此?”
      言语之间听着像是有些不信。
      话音才落,就被王敏拍了一下胳膊。她揉了揉手:“我只是可惜了这么好的双面绣,除了宫中的贵人,再瞧不见了。”

      裴容抿唇笑笑,温声道:“双面绣天下难寻,不过货行里旁的精巧绣件还有许多,改日我请阿芙去店中看看。”

      王敏在一旁见她礼让卫芙,心中松了一口气,面上挂起笑来说起谢怀惠的婚礼如何盛大,将话头支应过去。众人在锦荣堂里议了好一会皇家婚仪,裴容又陪着卫老夫人用过午膳,这才回到卫家给她备下的平墨轩中歇息。

      床榻边,赭石正替她理床帷,小声道:“卫家小娘子说来是小娘子的晚辈,怎么好直直问您要绣屏作寿礼的?”

      桂婆婆正巧端来一盏桂圆红枣茶,听得这句话,一眼扫来,赭石就如同小鹌鹑一样乖乖噤声了。
      “你若不改了这议论主子是非的毛病,早晚要吃大亏。”她训了一顿赭石,转身把茶盏放在塌边的小几上,伸手替裴容掖了掖被角,道:“小娘子莫要在意方才在锦荣堂的事,赭石有句话是说对了,小娘子是她的长辈,芙娘子有什么做的不合礼,不理会就是。”

      桂婆婆如今已经算是裴容的人,故而和她更贴心些。想着裴容从前与卫家不亲近,怕她因为卫芙对其他人生了芥蒂,就细细说起缘由来:“王夫人出身小家,嫁妆微薄,小娘子又不似郎君那边月例丰厚,故而芙娘子打小养成这个性子,爱从旁人处讨些好玩意。”

      裴容半张脸儿都埋在锦被里,仰着脸问:“嫂嫂主持中馈多年,怎么会到如此呢?”
      “王夫人虽然管着家,可大事上却还得回禀婆婆。光靠她自己的几分嫁妆,如何打理也攒不下什么私财。”桂婆婆答道。

      说起这个,裴容想到王夫人的婆婆也就是她的亲舅母谭毓。自打她的舅父仙逝后,听闻谭毓便在家中的道观里修行,轻易不在府中露面,今日在锦荣堂也未曾见到她。
      “舅母既还管着家事,怎么不住在府里却要去观中呢?”她疑惑道。

      桂婆婆沉默了一会,答道:“谭夫人与主君不合,两母子多年不见。小娘子今后在府上也切莫提起此事,惹得主君不快就不好了。”

      裴容点头表示晓得了,心中却奇怪,亲母子哪来这样的仇怨?
      不过既然桂婆婆忠言劝告,她也就将此事搁置起来,静下心来小憩片刻。

      夜里,卫荃来接裴容赴宴,他一面领她往园子里的堆锦楼去一面说:“今日有口福,阿芙下了血本,买了两篓子蟹招待大家。邀的人多,七叔又替她兜底,叫庄上去打了头鹿送来,今夜我们可以炙鹿肉吃。”

      裴容到的时候,他们已经开席了,都是年轻的郎君小娘子,大家一起兴,也不叫厨下做些精致菜肴,只要他们将鹿整治片好,送生肉上来,在二楼宴厅里架了炭炉,自己动手烤肉。

      故而裴容一上二楼,里头暖烘烘的热气便扑面而来,她体弱畏寒,夜里出行还披了件羽纱披风,如今乍入温暖之地,玉白的脸上立时就飞起红晕。
      灯下一瞧,好似瓷做的美人。

      有不认识的郎君凑上前来就问卫荃:“阿荃,家中什么时候多了这样一位花容月貌的妹妹?从前怎未见过?”
      卫荃抬手就给他腰侧一肘:“瞎了你的眼,这是我小姑姑。”

      “小姑姑,这个是三房的卫茂。”卫荃将人顶开,给裴容介绍道,然后又指了指在旁的几位:“这是卫茂的堂弟卫著、七房的卫萍,那个是江洲的卫节、卫茂。”

      卫家的小姑姑只有一位,卫荃如此一说,众人心下都明白裴容的身份,被点到的挨个就上前来与裴容见礼。大家年龄相差不远,裴容摆不出长辈的模样,只抿着颊边浅浅的梨涡与他们笑笑。
      她的目光从面前人的脸上一一扫去,却始终没见到想要见的人。垂了眼帘,心中不免有几分沮丧。

      说话间,几个小郎君就扭作一团。
      卫芙上前来将裴容牵到旁边的席上:“那些小郎君惯爱打闹,小姑姑这边安静处坐。”

      远处,卫荃已经在席上与各位兄弟们玩耍起来,正在站在人堆里展示自己新得的一柄宝刀——出鞘的刀刃足有一尺三寸,其上镶嵌着七色宝石,灯光映照之下光彩夺目。
      卫芙被热闹声吸引得转头去瞧,立马就像蝴蝶一般翩跹过去,留下裴容独自在此。

      裴容并不介意,她素来就喜静,坐在窗边,正好还能闻见习习凉风送来的丹桂芳香。她循着花香的方向往窗外望去,夜色里,丹桂星星点点隐在暗处的枝叶间。忽然其中闪过一抹白芒,她还未瞧仔细,身边的红豆先认出来,“呀”的一声,指着便喊:“是弄雪!”
      说罢就冲下楼,追着白芒去了。

      卫荃闻声冲过来,往楼下一瞧,只瞧见红豆冲进树丛中的背影,但他听见了前面的话,转头问裴容:“可是看见小姑姑的猫儿了?”
      裴容此时也站起身来了,点点头道:“仿佛是,但看不真切。”
      “我去替小姑姑捉来看看!”说罢,卫荃提着七星宝剑,领着一众儿郎乌泱泱地冲下楼去。

      裴容也跟着追下去,只是她脚程慢,落后了几步便瞧不见人影了。在桂林中绕了几转,遍寻不见弄雪的影子,赭石呼喊着红豆的名字也听不见回应。
      两人又走了好一会,忽然听见一阵喧哗,卫荃的声音从林后传来——

      “马奴,你不好好养马,竟做起贼来?交出猫儿,不然就教你尝尝我这宝刀的厉害!”

      裴容听得心惊,加快步子往前奔去,拂开桂枝眼前豁然开朗,竟是绕到了湖边的一处空地前。而当中站着两人,其中一个正是手握宝刀的卫荃,他此时高举着刀,刀尖正对准湖边的一个少年,步步紧逼朝他刺去。

      那个被卫荃唤作“马奴”的少年穿着不合身的粗布麻衣,在寒风里露着脚踝,削瘦的肩膀也将破烂的上衫支撑出棱角,头发胡乱束着,碎发挡在额前,只露出尖瘦的下颌。
      他怀中抱的正是裴容失踪已久的小猫。

      “弄雪!”她忍不住唤出声来。

      怀里的小猫还不清楚此时的处境,听见前主人的呼喊,一双绿眸瞧过来,娇滴滴地“喵”了一声。
      抱着它的少年也寻声抬头看过来,露出一双亮如星子的眼睛。

      裴容记得这双眼,前世在大火里,救了她的将军就是生了这样一双眼睛!

      “是你敬酒不吃吃罚酒!”
      就在这瞬间,卫荃大喊一声,挥刀冲过去。长刀嵌着宝石,本是观赏用,用来对阵太过沉重,他举不动刀,原本冲着少年脸去的刀尖半途就下滑往怀中小猫劈下去。

      来势突然,少年只来得及侧过身,护住怀中的小猫,用自己的肩膀撞开刀刃。刀刃一偏,他抬腿踹倒卫荃,捂住了流血的肩头。围在一旁的人见势一拥而上,少年双拳难敌四手,只来得及把小猫放走,自己却被打得连连倒退,滚到在地上。

      “住手!快住手!”裴容冲上前去阻拦。

      她人弱声微,拉不开人,急得额间冒出细汗,忽然听见扑通一声,围着的人终于散开,而湖里冒出一串串水花,水花中是少年挣扎的手。
      卫节、卫茂两兄弟站在湖边得意地拍掌:“小小马奴竟也敢推你家主子,好好在水里醒醒脑子!”

      “救人!快把他救起来!”裴容焦急地看着湖面逐渐消失的水花。

      站起身来的卫荃将她往后拉了拉:“小姑姑,你不知道,这个马奴天生坏种,且教他得些教训。这种人,不值得救,他就算是今日在这湖里淹死了也是活该。”

      裴容咬住唇,一把挣开了卫荃,踏进冰凉的湖水里。

      阿五不会凫水,冰凉的湖水淹过头顶的时候,他已经感觉不到肩头伤口的刺痛了。或许是天上飘来的云遮住了月亮,湖水下一片黑暗,他什么也看不见,就像是这些年在卫家的日子一样。只能听见岸边人的嘲笑和掌声,他们在庆祝自己倒霉、庆祝自己马上死掉。
      那一瞬间他想,算了,挣扎着活下去又用什么用呢?卫拱不会为他掉一滴眼泪。

      但今晚不一样。
      有一道细细柔柔的声音——“救救他,快救救他”。

      有谁会想要救他呢?

      湖水破开,一只雪白的手抓住了他的衣领。阿五仰起头,他看不真切,只觉得是月亮朝他落下来了。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2章 第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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