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泽殇（完整版）》微笑莞然

8、七、元帅刘旻

　　当刘旻踏入泽渊城主的公馆时，夕阳已经将天边染成了一片血红，而泽渊城的土地，也被无辜者的鲜血浸成了褐色。
　　从早上随军进城后，刘旻便来到思沐皇子下榻的公馆等候，而皇子却坚决不予召见。虽然名义上刘旻是北征军的统帅，而事实上几乎所有的计谋策略都是监军二皇子的主意，调兵遣将的虎符也在思沐皇子手中。所以就连思沐屠城的命令，刘旻也只能照样传令下去，他自己唯一能做的，就是跪在思沐的公馆外面等候皇子殿下回心转意。
　　直到黄昏，红映斩中的一个守卫才传令出来，说皇子在书房等他。
　　“殿下，请以仁心为上，停止屠城。”见到那身灰衣的第一刻，刘旻便再次跪了下来，或许是白日在太阳下跪得太久，他有些体力不支，忙用一只手撑起身体。
　　灰衣青年并没有去扶他，甚至懒得看他一眼，只是抚弄着身边傀儡女子依然闪着白光的右手：“沐水，你今天杀了几个人？”
　　“加上刚才那个，是三十二个。”傀儡女子的声音很清亮，却冷得没有任何感情。
　　刘旻抬起头来，看到书房的四根柱子上绑着四个面如死灰的黑衣法师，其中一个的脑袋已经掉了下来。
　　而傀儡女子的白衣上却是滴血不沾，甚至她右手的白光，也依然纯净如雪。
　　刘旻心中一阵战栗。他知道砍下别人的脑袋而滴血不沾，只有一种可能——就是出剑者的出手比血流的速度更快！面前的这个傀儡女子……她的杀人艺术已经登峰造极了吧？不过，刘旻心里明白，无论出手多么干净，杀了人以后，就算剑上没有血痕，心里总会留下血污的。
　　“这几个人……”思沐好像根本没听到刘旻刚才的请求，懒懒地指着那几个黑衣法师，“左边三个，是当年沐水的监斩人。右边的那个，是昨天拷打隽湮的家伙。现在轮到他们来受我曾经受过的苦楚了——泽渊城欠我的，我一定要讨回来！”灰衣青年的冷笑阴沉得让人不寒而栗。
　　“殿下！”刘旻高声打断了思沐的冷笑，“殿下地位崇高，切勿为个人仇恨蒙蔽了眼睛，要以苍生为重啊！”
　　“苍生，去他妈的苍生！”灰衣青年一跃而起，狠狠地提起年逾花甲的老帅的衣领，“难道我就不是苍生？沐水就不是苍生？当年谁又来怜悯我们？”
　　“别在这里装模作样谈什么苍生无辜，你不配！”顿时，思沐的眼中扫过一丝致命的凌厉，“不要以为我不知道，大曜皇朝声名赫赫的‘铁血悍将’，年轻时也曾为了兰妃的那颗安血保命丸而去刺杀芙蓉皇后母子！当时你怎么不说，蕙质兰心的芙蓉皇后和她四岁的儿子是苍生无辜？”
　　这句话如同晴天霹雳，炸响在刘旻耳边。
　　原来，原来二皇子是知道的。思沐是那样聪明，什么都瞒不过他的眼睛，无论是战场谋略，还是宫廷秘密。
　　不错，他，当今大曜皇朝最出色的元帅，就是当年刺杀芙蓉皇后的黑衣刺客。多年来，这个秘密如同烧红烙铁，时刻灼烧着他的灵魂。他这一生中只做过这一次愧对良心的事，但当时若没有兰妃的那颗安血保命丸，他难产的妻子和她肚子里的孩子怕早已不在人世。当时他还只是一个刚进宫的宫廷侍卫，在他眼里，躺在床上气息奄奄的妻子比远在天边的贤德皇后有意义得多。他还记得，在他的刀刺入那个头戴凤冠的美丽女子胸口的霎那，她没有闪避，只是下意识地用身体挡住背后床上的四岁孩童。本来，兰妃是要求他把皇后母子都杀掉的，可他只是点了孩子的昏睡穴，抱走了他。他最终无法对一个四岁孩童下手，而且，他也不忍心辜负一个母亲最后的愿望。
　　为了摆脱嫌疑，他连夜策马把孩子带到北方，扔到水泽旁的高地上，然后赶回帝都向兰妃复命。至于为何找不到小皇子的尸体，他解释说，孩子的血沾到了他的衣服上，所以他到北边找了个地方把那身刺客服和尸体一起埋了。兰妃虽有些怀疑，毕竟无从查证，也就相信了他。
　　这些事情，后来的他是无数次的后悔过的。兰馨皇后狠毒好妒，后宫妃嫔下人都是敢怒不敢言，只能暗地怀念善良贤德的芙蓉皇后；而她亲生的东宫太子却在他那位不可一世的母亲嚣张气焰下变得唯唯诺诺，唯母命是从。到这个时候，刘旻才知道，自己为救家人，改变了整个中原皇朝的历史。这个时候，他也会无数次地想起那个被自己抛在北方的四岁男孩，他希望那个孩子还活着，能够扭转自己的无知所改变的天下命运。
　　从他当上将军的第一天开始，他就暗中派自己的亲兵在北方寻访失踪的二皇子，多年来从未间断。其实他自己最清楚，他抛下孩子是在严冬，四岁的孩子在北方的极寒中要不了几个时辰就会冻死。但他并不放弃，他总觉得冥冥中有种召唤引领着他，总有一天，他会找到那个可以真正担负皇朝命运的男孩。
　　后来他真的找到了那个从泽渊城逃出的少年法师，这是个忧郁的、阴冷的年轻人，总是低着头，让人猜不透心思；却又总能在千钧一发之际，以机智的谋略和冷静的决断解决所有的事情。
　　他喜欢这个年轻人，虽然他也有些畏惧那双阴冷桀骜的眼睛，但他知道，这是他要找的继承帝位的最佳人选。他制造机会让皇子与皇帝相认；他还加入了芙蓉派，此事触怒了兰馨皇后，私下威胁他要把他曾经的刺客经历抖出来，他坦然面对。当然，他知道兰馨皇后是不敢说的，毕竟，她才是刺客事件的真正主谋。
　　思沐皇子一直对他很好。他们曾并肩征战沙场。南疆一役，他们相互扶持，屡次从敌人刀枪下救出对方。他记得自己飞扬在战场上的银刀和思沐手中紫色的杀人光束，他们无数次地为一个又一个小小的胜利而会心微笑，那个时候，他甚至感觉他们是心灵相通的，虽然，这位年轻皇子的母亲曾死于他的刀下。
　　这次北征的行动，也是思沐皇子主动提出让他统兵协助——他也没有怀疑，在他的心里，甚至已经把这位年轻皇子当成了朋友。
　　现在，他终于明白，什么朋友什么心灵相通，一切都只是自己的一厢情愿。这么多年来，这位阴枭桀骜的青年明明什么都知道，却把一切埋在心底，一直隐忍不发。毕竟，在没有十足的把握扳倒太子之前，思沐皇子是不会自乱阵脚的。而现在，太子和兰馨皇后勾结泽渊城大祭司谋害手足的铮铮铁证，怕是和玄武之瞳一起已经送到帝都皇帝的书案上了。
　　思沐皇子…….什么都没有忘记吧？曾经的血债，他今日都要一笔笔地讨回。
　　刘旻并不害怕思沐的报复。走过花甲之年，无数次征战沙场，他早已把个人生死置之度外。只是，面前这个被仇恨和鲜血蒙住了眼睛的灰衣青年，完全忘却了怜悯和仁德，来日登基之后，恐怕会比他懦弱的太子大哥更可怕。
　　望着思沐眼里如刀的寒光，刘旻只能苦笑。这一次，他是有意识地改变了历史，却把天下百姓带入了一个更黑暗的深渊。
　　突然，思沐松开了刘旻的衣领，阴沉冷漠的脸上，也显现出一丝掩饰不住的疲倦。
　　“算了，我不杀你。傻子都知道，你不可能是主谋。”灰衣皇子转身，“你走吧，不要再惹我生气了。”
　　刘旻仍然低着头，执着地跪着不肯起身。他隐约听到皇子身边有个声音在低声说些什么。这个声音并不陌生，他听得很明白，是红映斩的首领，思沐皇子最信任的杀手和护卫萧琒。
　　说了几句，思沐忽然提高了声音，说出的话竟是声色俱厉的斥责：“阿琒，你一再蛊惑我屠城复仇，甚至连刘元帅也不放过，到底是何居心？”
　　“殿下！”都知道这位主子的乖张狠辣，萧琒也不敢直面冲撞，连忙单膝下跪，“属下只是为殿下着想，刘旻这余孽不除，殿下的江山就永无宁日啊！”
　　听到这段对话，倚在墙边的刘旻猛然抬起头来。前面，灰衣皇子虽然面色阴郁，而眼中却仍然闪着冷静睿智的光芒。
　　只见思沐脸色阴晴不定，似乎有几股复杂的情绪在他心中激烈地碰撞着，好一会儿他才定下神来，低声叹了口气：“阿琒，当年在南疆战斗的时候我们大家都生死与共，如今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说到这里，思沐灰色衣袖已经扬起，漫天的紫光却不是朝向刘旻，而是扑向了面前的萧琒——
　　刘旻的心也随着这道紫光扬起。面前的，毕竟还是自己所认识的思沐皇子。哪怕在复仇火焰的煎熬下，年轻皇子仍然没有忘记南疆的同生共死，而对于真正的忠臣与朋友，也没有丧失冷静的判断。
　　萧琒却似早有准备，轻轻一跃，便避过了紫光的攻击。刘旻抬头，萧琒已经站到空中，旋转的气流在他脚下流转。只见萧琒双目紧闭，双手合十，口中喃喃念着什么，而脚下的气流里，却赫然出现了一把七彩流光的巨剑！
　　没有招式，没有攻击，只有七色光芒在巨剑四周不断变幻，一股股压迫性的灵力从剑中涌出来，充满了整个房间，只过了片刻，戎马生涯出身的刘旻也开始觉得呼吸困难，头昏脑胀。
　　“御剑乘风，光剑的最高境界。当今世上，居然还有人会这一招。”被凛冽的灵力逼到房间角落，思沐仍不敢置信地喃喃自语着，一侧身，傀儡女子的白色光剑已经架上了他的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