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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十章 不是人间富贵花 ...

  •   悠悠醒转,颜知雪只觉胸腹间一阵气血闭塞,知是明非故趁她沉睡时又补点了穴道。暗一咬牙,颜知雪运功欲冲开穴道,可明非故下手不轻,要想解除却也非片刻之功。
      但她知道,她决不能就这样静静等他回来。内心太多疑问,太多担忧,她必须问个清楚。
      良久,颜知雪额间细汗渐多,头顶冒出缕缕白烟,她喘了口气,最后一次凝聚起全身内力,终于将穴道冲开。
      揉了揉发酸的臂膀,颜知雪下了床,开始一寸一寸敲着墙壁,寻找出路。敲到某处时,她忽然停了下来,微一沉吟,旋即伸手仔细抚摸着那石壁,果然有细小的裂缝,心中一喜,费力地将那块石板揭了下来,只见那暗格里有一只发黄的锦盒。
      微微一怔,颜知雪打开锦盒,里面,安然躺着一方绣着龙纹的黄巾,巾上有字,以鲜血写就,触目惊心。
      颤抖着将那黄巾收入怀中,颜知雪深吸一口气,又再寻找片刻,终于找到石室出口。

      “见到我,王爷好像不太高兴?”明非故轻笑道。
      “归云……”顾潮笙如遭雷击,怔怔地看着他,“真的……是你……”
      “明非故!”顾青峰满含悲愤,怒道,“王爷待你如手足知己,你竟然背叛他?你这个卑鄙小人!”
      明非故冷冷扫过两人,目中愧色一闪即逝,淡淡道:“亲生手足尚有相残之时,何况我只是个外人?”
      此刻,顾连城已恢复冷静,目光灼灼,冷笑道:“真没想到,你竟然是皇上的人。”
      “皇帝?”明非故大笑着,半晌才停住笑声,“王爷,这比说我是您的人更让我感到耻辱!”
      顾连城的眼中闪过一丝惊诧,一丝不解。
      “寒山,你的桂花酒可还有存货?”明非故转过脸,对燕寒山道。
      “有我的地方,怎能没有桂花酒?”燕寒山一笑,忽而出手如电,扭转桥栏上的某只小石狮,片刻之间,已有四名倚碧楼弟子迅速掠至,手中正捧着他的桂花酒。
      顾连城脸色微变,顾青峰已“锵”的一声拔出长剑。
      明非故却似浑然不觉,只淡笑着对燕寒山说:“今夜月色真美,寒山,我们共酌一杯吧。”
      燕寒山一笑,点点头,道:“好,我去接我的贵客,你陪王爷先喝。”
      明非故转向顾连城,道:“王爷可有雅兴?”
      顾青峰突然一跃上前,厉声道:“你休想伤害王爷!”
      明非故头也不回,向后疾掠,伸指夹住顾青峰的长剑。顾青峰竟不及闪避,但听得“叮”一声脆响,却是明非故双指一绞,长剑应声而断。众将士齐齐变色,明非故却回过头,冷冷扫过众人,寒声道:“你以为你的精兵在饿了三日后还有能力与倚碧楼和寒鸦楼的弟子一战?想留着这四千人的性命就莫再轻举妄动!”
      月色下,明非故的声音如冰似雪,登时叫众人心中一慑,皆是打了个寒战。
      “王爷,请。”收回目光,明非故淡淡道。

      颜知雪认得这九宫阵的布局,正是昔日她与明非故在平安镇时研究过许多次的,只是经过了这些年,阵中一些设计被他改得更巧妙了。无论如何,对于熟悉九宫阵的颜知雪而言,要走出这迷阵找到明非故,并不是一件难事。
      一路忐忑,颜知雪急急弯过一道又一道机关,心中愈发焦急忧虑,忽然一阵极轻的声音自远处传来,她凝神细听,认出正是明非故的声音。
      心头一颤,她放轻脚步,往声音传来之处移去。

      “王爷,尝尝寒鸦楼的桂花酒吧。”明非故斟了杯酒,微笑道,“这酒可是号称十里飘香呢!”
      一旁的顾潮笙早已按捺不住,突然奔上前,“啪”的一声将那酒杯打翻在地,怒道:“明非故,你这个忘恩负义的叛徒!我哥如此器重你,你竟然陷害他?”
      静静看她一眼,明非故淡淡道:“别叫我叛徒,我从来就不曾对你哥忠诚。”
      “明非故!”眼泪簌簌而落,顾潮笙恨极,一剑刺向明非故。
      微叹一声,明非故轻轻巧巧地夺下她的长剑,掌上微一用力,将她甩至顾王妃和顾青峰身边,冷冷道:“这是我与顾连城之间的事,与你们无关,要命的就给我安静点!”
      无法相信,亦无法接受,顾潮笙脸色惨白,看着他,如同看着陌生的魔鬼。
      “归云公子真是神通广大,短短几日,竟能让这天色城为自己所用。”倏然,顾连城淡淡笑了,“本王还真是低估你了。”
      “王爷这次反倒是高估我了。”明非故一笑,“天色城,本就是倚碧楼的大本营,我布置它已有好几年了。”
      顾连城脸色一变,眼中寒光闪过,盯着他半晌,道:“三年前,你一击斩杀德公公,为的,就是要引本王注意?”
      “王爷英明。”明非故笑道。
      “好一个明非故,竟隐忍三年都没有被本王察觉……”顾连城冷笑数声,忽而厉声问道,“你究竟是谁?为什么要谋害本王?”
      静静看他一眼,明非故道:“寒山大概快回来了,等贵客一到,非故自会告诉王爷。”
      话音才落,燕寒山已领着一个人,缓缓走进。

      藏身于暗门后的颜知雪正好奇那贵客是谁,忽听得厅里顾连城失声叫道:“皇上!”
      皇上?颜知雪一惊,念及怀中那块染血黄巾,隐隐已猜到几分明非故的用意,不由手足冰凉。
      “参见皇上。”明非故恭敬道。
      “归云公子?”皇帝一怔,旋即又笑了,“难怪寒山这么快就将顾连城困住,原来是有你相助。快平身吧。”
      “谢皇上。”明非故起身,唇边扯出一丝笑意。
      “顾连城,别指望你的大军了。”皇帝冷笑道,“平王已缠住顾青芒,端王大军已快到天色城了,至于顾青云,正在城外与朕的御林军对峙,你以为,你还逃得了?”
      “本王逃不了,你也一样!”顾连城大笑出声。
      “寒山!”皇帝怒不可遏,“给朕杀了他!”
      不料燕寒山却只是行至明非故身边,斜睨着皇帝:“我为什么要帮你杀他?”
      皇帝一怔,显然没料到燕寒山会有这种反应,本能地说道:“朕命令你杀了他!”
      燕寒山却轻笑出声:“我只对你说,给你一个机会亲自羞辱他、料理他,可没说要为你杀了他啊。”
      此刻,即使再蠢,皇帝也知道事情不妥,不由微惊。
      “寒山,你说,他们两个会是谁先杀了谁?”明非故淡笑,看向燕寒山。
      与他对视一眼,燕寒山佯叹道:“王爷武功高强,皇上怕是抵挡不了呢。”
      “燕寒山!”皇帝惊怒交加,颤声道,“你,你竟敢勾结明非故!”
      目光一冷,燕寒山出手如电,响亮地甩了皇帝一耳光,冷冷道:“凭你也配出言侮辱我和非故?”
      不仅是皇帝,厅内所有人都被这一巴掌惊呆了,惟有明非故清冷如初。
      “明非故,你到底是什么人?”顾连城暴喝道。
      “王爷可真是健忘。”明非故冷冷一笑,盯着顾连城,目光灼灼,“您当年可是费尽千金才求得寒鸦楼出力追捕我啊,如今倒问我是谁?”
      顾连城如遭雷击,身子一震,几乎站立不住,失声叫道:“你……你是明子衿的儿子!”
      左脸红肿的皇帝听得此言,霎时面色大变,颤声道:“明子衿……你,你是明家的人!”
      躲在暗处的颜知雪心头大震。明子衿,明子衿……是那曾经战功赫赫威名远扬却在十年前惨遭灭门的第一将军明子衿!
      非故……他,竟是明子衿的独子!

      “怎么?我没死,你们很惊讶吧?”明非故淡淡一笑。
      皇帝眼中闪过一丝绝望,夺门就想逃。明非故一甩长袖,一股凌厉的气劲正中皇帝后心,登时将他击倒在地,口吐鲜血。
      “如今你倒是怕了?”明非故冷冷地盯着他,目中恨意蔓延,厉声道,“那当年你派人剿杀我全家的时候怎么就不怕有今日的下场?”
      “明……明公子……明将军……饶了朕……求求你,求求你饶了朕……”皇帝挣扎着爬到明非故脚边,绝望地求饶。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为君故,沉吟至今……”轻轻念着,明非故的眼中闪过一丝痛色,忽地一脚将皇帝踢开,咬牙切齿道:“枉我爹对你忠心耿耿,宁愿拼着株连九族的危险帮你抢走那血诏,也要让你顺利登基,可你竟然对他猜疑,龙椅还没坐暖就痛下杀手!”
      颜知雪心中震惊已极,天啊,这到底,到底隐藏着多少秘密!怀中那块黄巾似透着无尽寒意,让她浑身冰冷。
      “可你千算万算,也算不到燕叔叔竟能将我救走。”明非故冷笑着。
      “燕寒山……你……”皇帝的脸色,已惨白如死灰。
      “不错。”燕寒山恨恨地盯着他,寒声道,“我爹便是将军身边的第一勇士,燕横!当年我爹拼死将我与非故救走,一路逃亡,却终是不幸失散。伤重的我被寒鸦楼主人所救,而非故与我爹,则藏身于平安镇颜家。”
      “平安镇……颜家……”顾连城脸色骤变。
      “那日我大功练成,出关之后,发现你委托寒鸦楼追捕的人,竟是我爹和非故……”燕寒山将目光移至顾连城脸上,“我赶去救助,却已晚了……”
      “顾连城,当年你与帝位失之交臂,定是悔恨交加吧。你以为,那血诏上改立的皇储,必定是你,对么?”明非故冷笑出声,“所以,六年后,当你终于找到燕叔叔的下落,便托寒鸦楼血洗平安镇……”
      眼泪夺眶而出,四年前惨绝人寰的一幕再次浮现在颜知雪的眼前。那个害死她全家的凶手,那个血洗平安镇的恶魔,竟然,是她的救命恩人,是她陪伴了三年多的丈夫!
      “你要抓我,本无可厚非,可你千不该万不该,不该毁了知雪一家,不该毁了平安镇!”眸中泛起深深的哀恸,明非故的声音却愈加凌厉,“我本无心追忆,是你将我逼至绝境,自那日起,我发誓,即使要穷尽一世,我也要让你们这些帝王之子相互残杀,绝望至死!”
      除了燕寒山,厅内所有人都已震惊得无法言语。
      “不……你不可以……你不能杀朕!”皇帝绝望地吼道,“朕是天子!”
      “天子?”明非故忽然大笑出声,“你这皇位是我爹拼死为你抢来的,你可知,先皇临终前重立的血诏里,那继承人根本就不是你!”
      “你不用激动。”燕寒山忽然瞟向顾连城,冷笑道,“那皇位,也不是你的。”
      “不可能!”顾连城暴喝道,“本王战功赫赫,先皇一定是传位给我!”
      “你?”明非故再次大笑,语气中透出明显的轻蔑,“一个栽在我手上的人,也配当皇帝?”
      “明非故!”顾连城怒吼着蹂身扑上,却被明非故一掌震开。
      “王爷!”顾青峰大惊,忙护到他身前。
      “失去亲人,流离失所的这些年,我想了很久,想我爹怎么会有眼无珠,效忠于你;想我明家到底犯了什么错,竟遭受如此惨剧。我还在想,为什么你们连平安镇那些无辜的百姓都不放过……终于,四年前,在我失去知雪的那一日,我想明白了……”缓缓说着,明非故眼中的泪光渐渐隐去,一丝冷酷无情的笑意蔓上唇角,“天地无道,昏君当政,要结束这一切,还是要靠我自己,你们说对不对?”
      “你……你说什么?”顾连城的声音竟然颤抖起来。
      “皇帝昏庸,以致奸臣当道;而顾连城你,虽出众能干,但也一样败在我手里。至于平王,徒有勇者之气,却无王者之谋;端王才德兼备,亦体恤百姓,却无统治天下的大志。”明非故一一道来,目光扫过皇帝与顾连城,“既然你们个个都不如我,为何我就不能取而代之?”
      恍如一记惊天之雷于平地炸开,轰得众人耳朵嗡嗡作响。这改朝换代、自立为皇的计划,竟就这样轻轻巧巧地自他口中说出,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彷佛这就是他存在的目的与意义,竟如斯自然。
      “哈哈哈哈……”顾连城忽而大笑起来,像看着疯子一般看着明非故,“你简直就是疯了!就凭你还想要改朝换代?哈哈哈哈……”
      “我很清醒。”明非故淡淡笑道,“反正今日你们都要死在这里,不论先皇的遗诏是什么,对我都没有干扰。我虽然杀不尽千军万马,可要在千军万马中取一个人的首级,却也不是什么难事。你说,端王和平王,能挡得了我?”
      顾连城不再大笑,脸色一点一点铁青起来。
      “三更天了,再过不久,天就要亮了……”明非故的目光微微有些迷离,轻声道,“十年前的那一夜,我的家里全都是血,他们全都睡了……再也看不见第二天的朝阳……今日,我也不会让你活到天亮的……”突然,他长袖一挥,袖中翻出一记毒辣已极的碎心掌,重重击落在皇帝心口。
      鲜血狂喷而出,那身着龙袍的皇帝如残枝败絮一般跌在一丈之外,扭曲的脸上已看不出任何表情。
      顾连城的脸色霎时惨白不已。
      颜知雪差点就要惊叫出声,却最终,只是不停地落泪。非故,昔日那个温柔仁慈的非故,怎会走到如今这个地步?
      明非故目光一转,瞟向顾连城。
      说时迟那时快,但见顾连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扔出两枚雷火珠,同时往后急退。明非故一甩长袖,用掌风将那雷火珠扫至厅外,只听得砰砰两声巨响,雷火珠已然炸开。顾青峰急掠上前,剑风如云似雾,笼在燕寒山周围。燕寒山格开几剑,正要将顾青峰一掌震开,那头的顾连城又发一枚雷火珠,竟直冲顾青峰腰间掷去!其时顾青峰背对着顾连城,且又拼了命地缠住燕寒山,根本不知道那雷火珠已飞至自己腰间,待得发现,雷火珠已迅速爆开,直将顾青峰的腰炸得血肉模糊!
      “青峰!”明非故脸色大变,疾掠而至。
      “王……爷……”顾青峰死死地瞪大着眼睛,满是创痛与不解。他一直坚信自己的使命,就是为顾连城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如今,他终于做到了,可却不是死在敌人之手,而是死在自己誓死要保护的顾连城手上。
      燕寒山被顾青峰带倒,那雷火珠爆炸时,也正炸伤了他的小腿。
      “寒山!”明非故大惊,“你怎么样了?”
      “伤了腿,不碍事。”燕寒山道,“别让他跑了!”
      明非故一咬牙,心下恨极,往顾连城攻去。顾连城往后急退,又发出一枚雷火珠,急射向小腿受伤的燕寒山,企图分散明非故的注意。燕寒山往右一闪,正到了颜知雪藏身的那道暗门前,一按墙上机关,暗门应声而开,同时,他疾扬一把寒鸦劫,冰蓝色的雾气迅速将那雷火珠裹紧,火力已然殆尽。
      未料到暗门后竟然有人,燕寒山看见颜知雪,不禁一怔。
      那头的明非故与顾连城已交手十多招,顾连城眼见就要招架不住,拼着被明非故掌风扫中左臂之痛,急往右闪,竟一拉顾潮笙,甩向明非故凌厉的碎心掌下。
      “潮笙!”招式已去到尽处,再也无法收回,明非故痛呼声中,顾潮笙被那摧心夺命的掌力击中左胸。
      一阵热血直往上涌,颜知雪只觉脑中轰鸣一声,脸上再无血色。
      “潮笙!”明非故抱起跌落在地的顾潮笙,满面惊痛,颤声道,“潮笙!”
      挣扎着,顾潮笙微微睁开眼,嘴边满是鲜血,开口,已是气若游丝:“归云……归云……”
      “潮笙……”眼泪泫然欲滴,明非故心痛地抱着她,“潮笙……对不起……对不起……”
      “是……是哥……对不起……你……”心脉尽碎,顾潮笙忽而泪如泉涌,声音几不可闻,“我……不怪……你……”
      “不……是我,是我连累了你……”明非故再压抑不住心中创痛,哽咽着,“是我,是我害了你,害了青峰……”
      “我……”一口鲜血涌至喉头,顾潮笙忽而抓住他的手,凄绝万分,“我……我爱……爱你……”
      那只纤细的小手倏地一松,明非故只觉心头一暗,竟丝毫不曾顾及那顾连城已在这片刻之间逃出里厅。
      燕寒山迅速将一样东西塞进颜知雪手中,沉声道:“拿着它,去召集倚碧楼和寒鸦楼驻扎在这里的弟子,务必要救非故!”言毕,他再次按下机关,暗门又已关上。强撑着那只受伤的腿,燕寒山跃至明非故身边,断喝道:“非故!不能让顾连城逃出去,否则只会死伤更多!”
      恍如一记闷雷击在心上,明非故立时清醒过来,一咬牙,忍痛放下潮笙,双目通红,与燕寒山一同奔去阻截顾连城。

      离里厅最近的那批士兵刚接应上顾连城,燕寒山与明非故亦已赶到。
      一阵厮杀之后,燕寒山小腿上的黑血涌得愈发多了起来,极大地拖缓了他的速度。再杀数人,他忽然凄哀一笑,纵身一跃,按下墙上机关,两道石墙迅疾飞出,阻断偏厅与后厅的出路。
      顾连城大惊,正要掠出厅外,却被明非故所阻。心中狂怒,他厉喝一声,拉过一个士兵挡在自己身前,旋即将身上全数雷火珠掷向燕寒山,引开明非故,好让自己脱身。
      果然,明非故大惊失色,急往燕寒山掠去。
      然而,燕寒山脸上忽现一抹决然之色,大吼一声,两掌挥出,一掌击向墙面的机关,一掌击向明非故。明非故被他凌厉的掌风一挡,跌落在地,眼前两面石墙已轰然关闭。
      “寒山!”明非故心胆俱裂,疯了一般扑向那被四道石墙密闭的前厅。
      但听得“轰”的一声巨响,震得木柱纷纷断裂,屋上瓦砾片片碎落。
      那一声巨响,也震碎了明非故的心。
      “寒山!”不顾周遭瓦砾纷纷跌落,明非故声嘶力竭地吼叫着,“寒山!”
      “公子!”第一批赶到的倚碧楼弟子赶紧冲了进来,拉住明非故,“公子快退!”
      “寒山!”恍若未闻,明非故只是那样哀恸惊绝地吼着燕寒山的名字,挣扎着。
      “危险!”那批倚碧楼弟子一拥而上,死命拽着明非故,“公子快走!”
      倏然,尘土纷飞中,一抹青色人影悄然而至,出指如风,点了明非故的睡穴,沉声道:“快带他走!”

      幼时的燕寒山是个顽皮的孩子,每每与明非故玩得不知时候,总是要挨燕横的骂。他也不在意,只是冲明非故做个鬼脸,而后一脸严肃地说:“我们生是兄弟,死也是兄弟,这点小事算什么,我可是要为你两肋插刀的!”
      明非故总被他逗得开怀,笑说:“那跟我打架的时候怎么不见你为我两肋插刀了?反倒每次都像是要□□两刀……”
      燕寒山的俊脸总会一红,而后微微低下头。
      确然,每次不和,他们总是打得天翻地覆,气鼓鼓地要插对方两刀。
      但,燕寒山仍然坚信,他是他的兄弟,他会为了他两肋插刀。
      梦中,两个男孩互相扭打的情境逐渐淡去,倏然,化作燕寒山启动机关前,那哀伤却决然无惧的脸。
      心蓦地往下坠落,明非故惊惶地睁开眼。

      周遭很安静,一星晕黄的烛火闪着幽幽的光。
      “非故。”淡青色的人影心疼地凝视着他。
      “知雪……”明非故心头一空,忽又惊恐地坐起身,“寒山,寒山呢?”
      “非故……”颜知雪眼眶一红,落下泪来。
      “不……”喉间苦涩得几乎发不出声音,明非故竟瑟瑟发抖,想要下地去找燕寒山,却如被抽走了所有力气,无法移动半分。
      心痛如噬,颜知雪伸手将明非故抱入怀内,紧紧圈着,哽咽道:“非故……不要这样……有我在……”
      被她熟悉的馨香包围着,多年来压抑成疾的悲伤瞬间迸发而出,明非故再也无法强忍,痛哭失声。
      这样的时刻,安慰已是无力,言语亦是苍白,颜知雪只能用力抱紧他,抚着他乌黑的发,一任他滚烫的泪水打湿自己青色的衣襟。

      良久,明非故自颜知雪的怀中缓缓坐起,双目红肿地凝视着她。
      “我什么都听到了。”颜知雪轻轻道,“这么多年,你怎么从来不对我说呢?”
      “我的血海深仇,怎能让你去背?”明非故惨然一笑,眼中寒芒却蔓延开来,“如今,连寒山也死了……我没有退路,必须,要杀出天色城。”
      “非故……”心中一紧,颜知雪略带哀求地凝望着他,“可以……可以陪我一日么?”
      望着她凄哀的眼眸,明非故心底一痛,轻轻抱着她,柔声道:“好……我陪你……”

      非故,与你的记忆,只剩下这一日了。以后,天涯海角,我或许再也找不到你,再也无法像现在这样,在你怀里寻得一夕安宁。
      非故,如果将来有一日,我做了让你心碎的事情,请你不要恨我。我所做的一切,都只是因为,我爱你。

      阳光斜斜透入窗子,洒在冰冷的地上。
      他与她,相拥而眠。
      “非故……”她静静看着他,抚上他浓黑的眉,“你会不会忘了我?”
      “傻丫头。”他轻笑出声,“我怎么会忘了你。”
      “非故。”她环上他的腰,微微有些哽咽,“我宁愿死,也不愿忘记你。”
      “知雪,怎么了?”他心中一疼,轻轻问道。
      “没什么……”她压下所有心事,“我只是怕,这幸福,如此短暂……”
      “就算只剩一刻,至少我们还在一起。”他抱紧她,轻柔地抚着她的发。
      “对不起……”她轻轻道。
      “嗯?”他正要问她为什么,气血却蓦地一滞。

      “非故,对不起。”颜知雪坐起身,看着被她点中穴道的明非故,“我不能让你一生痛苦……”
      明非故心痛欲裂,怔怔地看着她,却无法开口。
      “我不会让你杀回京城,不会让你改朝换代的。”颜知雪强忍悲痛,缓缓道,“帝王家是那样残酷无情,可你,你却是那个顶天立地温柔仁厚的非故,那才是真正的你……我不要你,一世都陷在权力中,痛不欲生……”
      明非故想要摇头,却无论如何都动弹不得。
      “寒山为了救你,牺牲了自己,你不要怪他,更不要怪你自己……你知道么,他唯一的心愿,就是你能快乐地活着,不为名利,不为仇恨,只为你自己活一次……”颜知雪静静说着,“非故,那也是我的愿望,最后的愿望……”
      眼泪夺眶而出,明非故心中惊痛交加,用绝望的目光绞着她。
      “顾连城……给我下了如昔如故……今日,是最后一日了……”颜知雪怔怔地落下泪,滴在他的脸上,“对不起……非故,我很自私,我希望在我死的时候,还能记得你……”
      痛如万箭穿心,眼泪串串滚涌而出,明非故不停运功,想要冲开穴道。
      颜知雪出指如风,又已补上几指。看着他绝望的眼神,她终是心头不忍,俯下脸,吻去他的泪水。
      “非故,记得,要好好活着。”颜知雪说完,一指伸出,点了他的睡穴,“平安镇的仇,就让我和顾连城去了结吧……”
      登时,漫天晦暗如潮水涌来,淹没了明非故。
      颜知雪轻轻走到门边,打开门,对那十几个浴血奋战到最后的倚碧楼弟子说道:“公子就交给你们了,走吧。”
      “颜姑娘,那你呢?”一个弟子问道。
      “你们从秘道走,他们找不到你们的。”颜知雪道,“我留下来,阻截顾连城。放心,他不会杀我的。”
      “可是……”
      “不要可是了。”颜知雪沉声道,“带着你家公子离开这里,有多远走多远,再也不要回来,知道么?”
      “是!”

      小桥流水。
      顾连城与身后的士兵早已疲倦不堪,斑斑血迹在阳光的映照下,显得尤为恐怖。
      颜知雪静静地,走到顾连城身前。
      “小颜?”顾连城大喜过望,然而下一瞬,又疑惑道,“明非故呢?”
      “他不在了,你不必找他。”颜知雪淡淡道。
      “你说什么?”顾连城怒道,“他走了?”
      “这里是他造出来的,自然想走就走。”颜知雪微微一笑。
      顾连城抓住她的双肩,厉声道:“带本王出去!”
      肩头剧痛,颜知雪却轻轻笑了,道:“你可知,在你炸死燕寒山的时候,你已经断了你的生路?”
      “你……你说什么?”顾连城的声音微微颤抖着。
      “那大厅正是整个天色城的总闸所在,你将它炸了,也永远出不去了。”颜知雪道。
      “不可能!”顾连城吼道,“明非故不是还逃了吗?”
      “你说秘道?”颜知雪笑了,目光如冰似雪,“他走了,自然也就将断龙石放下了,你以为他会给你一条生路?”
      浑身冰冷,顾连城的目中忽而凶光暴涨,寒声道:“本王就不信,走不出这天色城!来人,给我挖!”
      颜知雪冷冷笑着,袖手看那些士兵有气无力地走了几步,踏中一些机关,周遭琼楼苑宇又已改变。
      “别妄想了,顾连城。”颜知雪冷漠一笑,道,“就算你挖开这天色城出去了,也是难逃一死。”
      “你说什么?”顾连城狠狠地盯着她。
      颜知雪忽然凑近顾连城,轻声却冷酷地说道:“你不是一直很想找到先皇的血诏么?现在,它应该已经到了京城了吧。”
      “血诏?”顾连城一震,“你有那血诏?”
      “你和那狗皇帝争来抢去,一个夷平将军府,一个血洗平安镇,不就是为了这血诏么?”颜知雪忽而大笑起来,“可惜,你高估了你自己,在先皇心中,你并没有那么重要。他看中的,是那个常被你轻视,被你嘲笑妇人之仁的端王!”
      “你胡说!”顾连城狂怒之下,一巴掌扫向颜知雪,却被她轻巧地躲开。
      “杀了我也没用,反正那血诏早已发出,就算你杀光所有人,走出天色城,你也一样是个谋朝篡位的反贼!”颜知雪冷笑道,“你一样会被朝廷通缉,死无葬身之地!”
      “颜知雪!”顾连城咆哮着,双目通红,迸发着疯狂的恨意,“本王对你如此厚爱,你竟然要置本王于死地?”
      “是,你救我性命,倾心爱我疼我,对我恩重如山。”颜知雪心头一片凄苦,丝丝缕缕,化作悲恨满怀,“可你毁了平安镇,累我爹娘惨死,姐姐受辱,是你让我历尽煎熬,如浮萍漂泊,有家归不得!”
      顾连城呆呆站着,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可,即便是这样,我也还是会放过你……毕竟,如果没有你,我活不到现在,也不可能再见到我最爱的人……”泪盈满眶,颜知雪的声音忽而自凄凉转为尖锐,恨声道,“但你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害死青峰和潮笙!”
      身子剧烈一震,顾连城脸色煞白。
      “青峰跟随你二十多年,对你忠心耿耿,为你出生入死。他从未想过要你回报什么,可他一定不会想到,这一生,你唯一赐给他的,就是这一死!”颜知雪怒目圆睁,泪已滑落,厉声道,“而潮笙,她才十八岁!纵然她心高气傲,纵然她曾经一时迷失设计害我,我也依然当她是我的妹妹,可你呢?你竟然忍心,将你自己的亲生妹妹送到那碎心掌下!”
      全身簌簌发抖起来,顾连城握紧拳头,暴喝一声:“是明非故逼我的!”
      “他没有逼你!”颜知雪毫不留情地吼了回去,“他如果真要灭你全军,只需要再多等几天,你们就一个都逃不了!可他没有,他从来就不曾想过要伤害青峰和潮笙,他也从来不曾想过要让你的这些士兵给你陪葬,他要的只是你的命!”
      冷汗如细雨般涔涔而下,顾连城脸色惨白,拔出腰间的月光寒,刺向颜知雪。
      颜知雪一拧纤腰,如柳絮般飘然而起,长剑“锵”地出鞘,迎上月光寒慑人的锋芒。
      两道人影紧紧交缠在一处,霎时剑光大作,寒芒四射,金属砍击之声不绝于耳。激斗之间,颜知雪与顾连城皆使出浑身解数,从小桥边战至城中那条天然河流上的水榭中。
      顾连城一剑刺来,正中颜知雪右臂,却见她脸上平静无澜,忽而闪过一丝惨然笑意,不由一怔。
      便在这电光火石间,颜知雪飞身掠起,一手往水榭外扬出一枚信号弹,一手却已按在水榭内的机关上。但见水榭外一声轻响,信号弹已爆开,散出七彩之色,顾连城心念电转,大惊之下就要飞奔而出,却被颜知雪从后刺来的一剑所阻。
      只这一闪的瞬间,水榭内五道厚厚的石墙已轰然合拢。

      顾连城疯了一般往石墙上扑去,却被那反弹之力重重摔落在地,口吐鲜血。
      颜知雪捂着右臂的伤,静静看着他,眸光清冷如许。
      “颜知雪!”顾连城挣扎着爬起来,一把掐住她的脖子,惊吼道,“解开机关!放我出去!”
      颜知雪却只是淡然一笑,浑不顾颈脖间巨大的压力,轻声道:“机关就在那里,你不信就自己去开吧。”
      顾连城放开她,奔至那桌边,不停拍打着方才颜知雪所按的位置,石墙却纹丝未动。
      “这九宫阵是昔日我与非故在平安镇时研究出来的,”颜知雪缓缓说道,“比平常的九宫阵多了许多复杂的变化,其实,也就在于多了一道暗闸。”
      “暗闸?”顾连城一呆。
      “昨夜你炸毁的,是天色城的明闸,而这里,才是天色城的暗闸。”颜知雪淡淡说道,“明闸被毁,只会损毁一部分的机关,而暗闸,才是控制天色城的真正所在。方才,我已将暗闸落下,链条断了,天色城的机关已然尽毁。”
      “你……你说什么?”无边的恐惧悄然蔓延开来,顾连城颤声道。
      “你难道不懂?”颜知雪轻笑,“机关既然已毁,你我,便都逃不出这水榭了。”
      “不……不!”顾连城疯狂地和身扑向颜知雪,似野兽般咆哮着。
      颜知雪闪身避过,冷冷地盯着他嘴角的鲜血,睥睨不语。
      顾连城脸上再无半分血色,只怔怔地望着她清冷如许的眼眸,心头一片冰凉。
      “你我总算夫妻一场,如今死在一起,我欠你的,也还清了。”凄然一笑,颜知雪忽然无比强烈地思念起明非故昏睡前绝望的眼神,霎时,痛彻心扉。
      瞳孔骤然收缩,顾连城浑身冰冷地看着颜知雪自怀中取出一件事物。
      那是她身上,仅剩的,最后一颗雷火珠。
      纤手一扬,雷火珠落地爆开,轰然巨响吞噬了整个世界。

      今日一死,不知我还是否来得及,赶在来生遇见你?非故,如果有一日,我已忘却前尘,重生为人,再见到你时,你还会不会抱起我,柔柔地唤我一声,知雪?
      或者,那时,你已有你的家,沉淀的往事,凝成鬓边花白。
      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

      无边的滚烫蔓延开来,似灼烧着她的一切。
      弥留间,似有轰鸣巨响、惊涛骇浪,无尽冰寒紧紧缠绕着她,记忆如潮汐般汹涌袭来,而后,瞬间干涸。
      一切尽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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