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楔子和第一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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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你脱下凤冠霞衣,我将油彩擦去,
大红的幔布闭上了这出折子戏……
第一折
我打开描金红漆匣子，铜镜里映出一张没有颜色的脸。
盼儿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望了眼床上凌乱的被褥和还睡着的男人，却已经见怪不怪地省却了寻常姑娘家的脸红了。
我冲她笑笑，做了个手势，用口型比了句“眉毛”。
她点了点头，尽量小心地走到我身边，细细擦去了昨日眉上的残痕，用已经杵好和水的黛粉轻轻一抹，那双笑笑的弯月眉就被修成了长长的远山了。
听人说这种眉毛又叫薄眉，是西汉的才女卓文君所创。由于远山让人觉得相思，远山一样的眉毛便也连带着带了两分哀愁。
我看着镜子中突增了两分伤怀的女子，冲盼儿点了点头，她便像来时一样，蹑手蹑脚地退出去了。
我合上妆奁，回到床边。床上的男人还没醒，放在被外的臂膀上有我昨夜唇上的胭脂。我伸出食指，借着罗帏透来的昏暗的光线，虚描着他清俊的轮廓，想起这个男人昨天晚上竟然像刚当窑姐儿的姑娘似的，被人拉扯着哄闹进了春风得意楼来，狼狈极了。我一下没掌住，“噗嗤”一声就笑出了声。
浓密的睫毛轻轻一颤，他缓缓张开眼睛，我的笑意几乎在同时便收了开去。
他很是迷茫地看了我半晌，又慢慢转眼看了看四周，才忽然明白了自己身在何处，“蹭”地一下便坐起身来，那警惕的样子让我觉得自己是戏折子里占了姑娘家清白的恶霸。
我又想笑了。
但当然，我不能。于是忍着笑意而微微皱起眉毛的我便显得更加楚楚可怜。
是的，楚楚可怜。
虽然这里是春风得意楼，虽然这里是我的房间，我知道没有人能真正拿我怎么样，即便是鸨母，也不敢轻易地得罪她的头牌。但是我更明白此刻的我脂残粉缺，发鬓松散，更加上衣衫不整，即便我不去抢他手里的锦被，我也定然显得比他更无辜。
“你……寡廉鲜耻！”他竟然痛骂出声。
我不得不承认，我是有些讶异的。
我十岁便被卖身到青楼，成为春风得意楼的头牌也有两年的时间，这种看似正人君子的人绝非少见。不算他，至少还有七位。
现在这七位中，有五位是我的入幕之宾。
只不过上过床还能保持这样一幅嘴脸的，他是第一个。
我收起脸上的表情，淡淡扫过他咬牙切齿的怒容，起身走到门口，打开了房门。
他似乎没想到我会就这样放过他，有些惊愕地看了我一眼。我却像房里不再有他这个人一般，顾自坐在妆台前，将散乱的髻子干脆放下，从妆奁中取出象牙梳，一点一点地梳着头发。
从铜镜的倒影里，我看见他皱眉望了我的背影一会儿，然后迅速地抓起自己散落在地上的衣服，很快地穿好，然后便向外走去。
“安公子。”我在他即将跨出房门时唤住他。他的脚步停了下来，回头冲我冷嘲道：“怎么？想起要银两了？”接着重重一哼，毫不掩饰他的轻蔑：“下九流。”
我连头都没回，淡淡说了句：“昨夜是公子先喝醉酒的。”
我的铜镜许久未磨，看不清他的表情，但我能看见他轻轻颤抖了一下。然后，一言不发地大步离开了。
我轻轻吐出一口气，看见正好进来的盼儿。
“盼儿，回头跟妈妈说，该给我换面镜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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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燃了冰片，让盼儿端了龙井。
对面的男子优雅地端起茶杯，轻轻合着茶盖。我微微一笑：“周公子，下九流到底是哪几流？”
周舍的手一抖，上好的官窑差点就掉到地上。
他惊讶地抬头看着我，我却依旧微笑以对。
“谁说你是下九流？”惊讶过后，他有些阴沉地问。
我的眉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哀愁，随即故作不在意地笑了笑：“是谁又有什么打紧。我们这种风尘女子，本就是被人瞧不起的，让人说两句，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周舍的浓眉皱起来了。放下茶碗，将手伸过桌子，握住了我的：“引章，永远不许你这么说自己。”
我轻轻笑了，起身走到他那里，就势就坐到了他腿上，将头埋在他的脖子里。我听到他的呼吸有些急促，我轻轻抬起头，在他的耳边悄悄说：“但君相知。”他转头吻住我，半晌才叹息着放开：“得卿相伴，周某死而无憾。”
我浅笑低眸，仍旧想问他那个关于“下九流”的问题，但想了想，还是走到琴案前：“今儿想听什么？”
我的琴名叫“秋波”，蕉叶式，冰蚕丝。是一把好琴。就连惯识风雅的周舍看了都赞叹不已。
周舍笑吟吟地打开折扇，和我第一次见到他时一样的倜傥潇洒：“你弹什么，我便听什么。”
我笑了笑，弹了一曲《良宵引》。
门外盼儿若听见，应该知晓，该趁早为我去杵黛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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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舍走的时候，我眉上的黛墨果然又淡了。
盼儿笑着帮我重新匀上，哪怕今儿晚上我已经不打算再接客。
“可惜周公子不能在外头过夜，不然姑娘也不必孤枕难眠。”小丫头口无遮拦地打趣着，手上倒没慢。我不在意地笑了笑，却不敢太过动了眉毛，怕晕了妆。
我用的黛名为回回青，别看盼儿这会子只要简单地在我眉上抹上两道，但之前的准备工作可极其麻烦。
首先得把黛石放在黛砚上，用砚杵慢慢碾成粉末状，拿水调和后，才能用笔扫在眉上，多一分不成，少一分不可。真真比文人作画还讲究。我只见过一回，便再也不肯让盼儿当着我的面制黛粉了。
这当下，盼儿已经打理好了我的眉，笑嘻嘻退了开去：“好了，姑娘看看，可还可以？”
我对着鸨妈新送来的菱花镜，看见长眉女子细笼愁思，即便此刻嘴边轻轻噙着笑意，也是一副欲笑还颦的样貌。我几乎忍不住要轻轻叹气了。
盼儿吃吃笑着：“想当初周公子和姑娘好的时候，几乎全汴梁城的女孩子家都哭了，可她们也不照照镜子，哪一个可以和姑娘比？”她又露出一脸憧憬的样子，“周公子人又英俊，又有才华，又是同知大人家的长公子，也难怪姑娘家都把他当作良人。姑娘你说，他会不会为你赎身啊？”
我淡淡笑了笑，不置可否，反而忽然想起那个周舍不肯回答我的问题：“盼儿，你说到底什么叫下九流？”
盼儿脸上一僵，犹豫起来：“姑娘，你不会还在意早上那家伙的话吧？”
早上那个板着脸的书生离去的时候，盼儿刚好要进门来，应是把他那些话都听去了的。
“安秀实。”我嫣然一笑，给愣住的盼儿解释，“你口中的‘那家伙’叫安秀实。”
盼儿明白过来，低低惊呼一声：“天，姑娘，你该不会是看上那家伙了吧？！”
我笑着刚要回答，盼儿却尖叫起来：“不行！绝对不行！”
她焦急地看着我，一把抓住了我的袖子，仿佛我突然变傻了似的：“姑娘，你在想什么呢！那家伙哪里比得上周公子？你没听昨儿拉他来的那些公子说嘛，他只是个应考的举子而已！平时就只顾着读书，家境也一般，你怎么能看得上他……”
“盼儿，”我终于找到机会打断她：“我什么时候说我看上他了？”
喋喋不休的盼儿一下没缓过气来，被呛得咳嗽了两声，犹疑地看着我：“姑娘你没有……”
“没有。”我笑着保证。
盼儿仍旧有些怀疑地看了我半晌，才相信了我的话，慢慢松开了我的袖子，长长出了一口气：“吓死我了，姑娘。”
我有趣地问她：“怎么，这么紧张我有没有看上那个姓安的，难道是你自己看上人家了？”
盼儿连啐了三声，才道：“盼儿才不会看上那个家伙。只是担心姑娘你。”她少年老成地叹了口气：“若是周公子知道姑娘昨儿晚上和别的男人在一起，那……”
我又忍不住笑出声了：“好了好了，你再‘周公子周公子’，下次‘周公子’来了，我教唆他收了你回家做姨太太。”
盼儿的脸刷地红了一下，恨恨跺脚说了句：“姑娘真是不识好人心。”就扭头跑出房门了。
我在她身后笑得前仰后合，得空还努力抢着气儿喊她：“盼儿，你还没告诉我到底什么叫下九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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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第1章 楔子和第一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