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缁衣》斋藤归蝶

80、鬼胎（32）

　　郦神爱离了东宫，一时竟无处可去。她心中虽惦记神秘宫人郗氏，却也知道此时不宜重返掖庭，而同来的小望、宝疏皆是正经有门籍的玉真观女冠，此刻应在西苑暂驻，她却不想去那清冷冷的石头道观里面对“无名”。思来想去，只得回了旧居千秋殿，没承想南宫氏竟一直守居此处，见她突来惊喜非常，一时重又归置寝阁，张罗着为她洗尘。郦神爱满心想着入夜后再探掖庭宫，又着实疲乏，权向牙床上一倒，本拟小憩，谁知醒来已是酉时。
　　她是此间主人，自无婢仆敢于扰她清梦，俟她一气睡足，醒来却瞧见小望正蹲在她床前，神情古怪。没待她启口，小望便嘟哝道：“师兄好睡！”
　　她们已是在玉真观重新修整过了，此时换了簇簇新的道袍，行尘尽去，还有心在这卖关子。郦神爱不理，自顾自起身，小望连忙道：“这一下午，宫中寻师兄你可都寻遍了，本就不大识得，再想不到你会来这儿。妾同阿殷一心以为师兄还回来西苑，脖子都望断了也不见人影，最后还是两个掖庭的小户婢报说，送你回了旧居。”
　　“寻我？”郦神爱回头道，“谁寻我？”
　　“自然是宣政殿。”小望嘴一撅，眼睛乌溜溜尽是好奇，“师兄可知，宫中突然有了传言，半日功夫人尽皆知，说东宫姬妾对你不敬，你一怒之下尽毁其园，砸了好些珍稀花种呢。”
　　她也不是没做过在旁人家花园中大打出手的事来，郦神爱想着，伸手一指：“喏——我只撷了那一朵。”说着，自己也是一惊，二人顺着她的手指瞧去，见那朵“层云”斜搁在鉴妆之前，半日过去，竟然半分枯萎之色也无，花叶舒展挺括，灯烛影里更有晶莹之态。
　　“瞧着便是个宝贝，五十盆就留了这一朵？”小望苦笑。
　　郦神爱一时无语，便绕过她，遣人以冰贮此花，暂时先保存在千秋殿中。“至尊便是为此事寻我？无稽之谈耳。彼时掖庭宫人亦随我在场，她们与我素不相识，自可作证。”郦神爱亲自取了锁匣，将花藏了，更置于一水晶甃中，又叮嘱南宫氏及时更换甃中之冰。她实在厌倦了这频繁的辩白与猜忌，说了一句，便不想再谈，小望却不如她意。
　　“师兄可知妾为何孤身在此等候？阿殷便是带着那两人面圣去了——可怜她吓得，究竟头一遭——太子听闻传言后，立时黜置了那姬妾，又亲去求见，请求至尊为你兄妹调解这仇怨呢。”小望冷笑道。
　　太子？他突然动作，难道竟是为了那支拂尘？
　　郦神爱想不透太子的意图，索性抛开一边，径直对小望道：“这时分我且要出去一趟——我不知此事是否是你们的勾当，是以你跟来也好，上报也罢，我不管。”
　　如今暮色四合，正是传烛进膳时候，宫中上下人人都忙，比天色尽沉更利她潜行。郦神爱等不得，几下除了簪珥，整束袍带，只听小望问道：“不知师兄所为何事？”
　　“今日偶遇三郎、四郎孤身欲往掖庭，我便送他们一程，却发现彼处竟有一宫人身怀上乘武技。”郦神爱凝眉道，“她如今病得很重，若她与你们无甚勾连，既教我遇上，我便不能瞧着她沦落。现下我假称她这病能传人，暂令人将她看起，该想个法子悄悄将她治好，打发她去看屋子清闲度日才是。她既负如此之能，却情愿默度岁月，便不该违背了她的心意。”
　　她瞪着小望，突然笑道：“掖庭宫监可是你界下的人？或可有人说得上话？我若轻易插手，只恐惹来注意。”
　　小望已是呆了，不由问道：“听师兄的意思，不过一面之缘，善恶都不知，怎的为她打算至此？”
　　郦神爱一摆手：“若心怀歹意，拼掉性命除了这害便是。若又是一个可怜人，我却不忍心她便那么困居腌臜而死。”
　　小望沉吟片刻，便爽快一笑：“既如此，便容妾不随师兄前往了，权守在此等阿殷回来便了。若拟安置那宫人，妾为师兄计，不如去寻南宫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