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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8、鬼胎(1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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郦神爱瞥了暖阁一眼,将白鹤姿裙袂一拉,两人携手进了床帐中,放下帘帷,并肩共坐在雕镂牙床之上。“阿姊可还记得那日,你亲手授于我、交我进上权作凭物的金钗子?”郦神爱问道,“怎么阿姊后来竟没有讨回来么?”
那金钗上钑有春情之句,白鹤姿面色微赧,口中却微微冷笑:“我还要它回来做什么,谁爱要便拿去,左右那不是我的手笔。”
“这便误事了。”郦神爱学着坊间说书的博士,猛得一拍大腿,倒将白鹤姿唬了一跳。“清宁殿验过,便返还给那蒋氏,可她看阿姊并无索回之意,竟仗胆托人将其送回玉京宫中、她妹子手里。如今这小蒋氏凭借此物,竟益发博得了太子哥哥的青眼。自此物抵京起,太子哥哥便夜夜宿于小蒋氏的馆舍,就连昨夜新人入宫,也未能分去半厘秋色。”郦神爱凑近了去,小声说道。
话未说完,白鹤姿目光闪动,神情凝重。
郦神爱观其面色,又宽慰道:“那原是姊姊你的物件,太子哥哥这般偏爱,说到底也是心中顾念你,只可惜身处两地鸿雁断绝,如今不过权在小蒋氏身上泄欲罢了。”
她以未嫁之女出此狂言,白鹤姿连忙咳嗽起来,赶紧拍拍她的手,笑道:“好妹子,你待我之心,我自理会得。”然而那一双黑如点漆的眼珠儿里却殊无笑意。她松开郦神爱,慢慢偏转了身子垂首沉思,郦神爱探头去看时,只看见一双浓浓蹙起的黛烟眉。
“姊姊说什么呢?”她故意多候了一阵儿,冷不丁出言探问,实则心中紧张至极。
白鹤姿冲口而出:“蒋氏!我早就怀疑我的——”她醒悟过来上了当,急忙住口不言,掩饰道:“我病中多思急躁,妹妹莫怪。”又见蒋碧游已默然跪在暖阁外,又道:“蒋内人也莫怪。吓着你了,快请起来。”
郦神爱有些失望,只好亲自起身,走出帘帷,作势欠身,向蒋碧游伸出援手。她本以为宫中侍者自有默契,晓得虚扶已是礼下于人,可蒋碧游却浑然不觉地、径直将手送入郦神爱掌中。
那双手十指微凉,然而掌心灼热,好似展开前曾握住火炭。郦神爱不免一惊,她本不愿与生人随意接触,见蒋碧游已借力起身,连忙匆匆将手藏了回去,在裙上不住揩蹭,仿佛经由那双手,传递了什么令人尴尬不适的东西过来。她这样想着,一面去看蒋氏,果然她也正抬头看着她,腰背挺直,面容平静,但是双目熠亮,瞳仁深处嵌了星星,幽幽燃烧着冰冷的火光。
这样的逼视令郦神爱无法面对,她忽然无端端地觉得惭愧,揩拭的手也停了下来。她忍不住想解释她并非嫌弃蒋碧游的低贱,可内心深处她也知道,蒋碧游几次三番,在面对她时有异举,背后定然不简单。
“当日奴婢也曾请十娘子示下,该如何处置此物。”蒋碧游收了那副不卑不亢的姿态,谦卑地向白鹤姿弯下腰,“彼时娘子病中心情郁愤,直言‘弃之沟渠‘,可此物乃贵女妆奁,其上更有贵人手迹,是以奴婢不敢照做。只得辗转托人转交小妹,委其代为保管。或东宫于小妹处偶见,此实乃奴婢不可预见之事。奴婢与小妹能以微末之躯侍奉殿下、娘子,已是百死难赎之幸,此物隐秘贵重,小妹又如何敢轻慢招摇?”
白鹤姿轻笑出声,那笑声中蕴含的不善随着室内流动的香气隐隐传来,“内人记差了,我何曾郁愤,我怎会郁愤?”她的声音圆润柔滑,宛如厚重金丝绒里包裹一颗大珠,沉甸甸令人心惊。
然而蒋碧游从容接过了这颗沉重的珠子,她恭顺地再三福礼,嘴上连连认错,挑不出一丝不妥。
白鹤姿毫不意外,又笑了笑,道:“是我委屈内人了,先回去歇着吧,今日都不必上来了。”
她轻描淡写打发了蒋碧游,郦神爱反而紧张起来。她心底甚至隐隐抱着一丝天真的希望,以二人如今之亲厚,白鹤姿既对蒋氏姊妹起疑,或能托付于她,着手清查此事。
可白鹤姿什么都没说。既未追究她先前的“捉弄”,亦未对金钗一事耿耿于怀,仿佛自郦神爱踏入室内至今发生的一切事,那些窃窃分享的言语、亲密无间的动作,全都像棋盘上脆弱精巧的布局,只消轻轻一挥手,便扫荡的一干二净。她好像,浑然忘却了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