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缁衣》斋藤归蝶

56、鬼胎（08）

　　“好教阿师见谅，请阿师务必要答应臣一个请求。”白长歌这副卖相当真难得，纵然瘀伤在面，可若倾力一笑，依然直击人心。郦神爱不由地默默捧住心口，只听他含笑道：“咱们以后还是像从前那样罢，说说笑笑么多开心。阿师知道我是个君子，只在心里知道便好了，我在外仍然愿做一个轻薄纨绔，阿师不开心我便逗你开心，气得狠了打我一顿也使得。只求阿师不要再像方才那般正经相待。”
　　“不为别个，只为做君子太苦。阿师若是可以，是愿意做个无忧无虑的县主还是做当今的缘机法师呢？”他低头一笑，忽然执起郦神爱的右手，轻轻地隔空亲了一下，继而转身便跑。
　　她尚站在原地愣神，便听见他高声大笑的声音传来：“但闻西海之西有夷狄风俗，君子既见淑女，当以唇舌密吻装饰佳人指间！”郦神爱也不免嫣然展笑，轻轻啐了一口，待玉徽卫诸人转过山路，方携从人姗姗归观。
　　从第二日起，郦神爱就开始了一日三过挽虹福地的生涯。先去白鹤姿床前说几句闲话，再去文妃处瞧瞧福王。母子两个依然不曾打过照面，文妃已然携“子”搬离了白鹤姿的偏室，如今她们一东一西，时常能瞧见文妃陪着白鹤姿或拥被倦绣，或围炉夜话，白鹤姿却从不曾想起儿子哪怕一次。她心态其实极好，只当自己生了一场重疾，剜掉了一块血肉，如今数着日子只等着病好的那一日。郦神爱见状，虽私下里同女道士们唏嘘不已，面上只作视而不见，暗中早将人撒了出去，鹭山上空讯鹰高飞，一日日在行宫与玉京间往来不断，却一无所得。
　　倏忽半月一霎而过，过了八月节，挨着的便是太子纳妃。郦神爱唯恐白鹤姿悒悒不快，便犯了妇人坐蓐的大忌，难得的绝早起身，梳洗出门时，正赶上应浓为她送来夜间新一批鹰信，便接在手中，边走边看。到得饭堂中时，见观中诸女俱齐，由褚修宜主持，正欲进食，见得她来，都纷纷笑起来，连褚修宜一贯严肃，也忍不住低首掩唇。
　　“笑什么！”郦神爱也难免赧然，“托本宫的福，你们也算见着日头打西边儿出来了。”
　　于是聚坐会食，有郦神爱在，唯独她不愿守着那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褚修宜也不便约束。众女冠随之解了禁，小望活泼，头一个问道：“师兄可是还要过挽虹福地？白十娘子久病虚弱，怕是不曾起身呢。”
　　花音道：“这你就不懂了罢？昨夜太子姬妾入宫，白十娘子这一夜怕不曾睡得，白日再补眠又恐走了困，正盼着有人来同她闲话解闷儿也说不准呢。”
　　她们六个可称心腹，俱是知晓此秘辛之人。宝疏老实，讷讷道：“我若是白十娘子倒没甚可担忧的，她生的那样美，又与太子殿下有那般的情分，如今定然浑是怎样也撕掳不开了。那些姬妾中身份顶高贵的，也不过是她的婢生庶妹，她只消安心养病，珍重芳姿，翻了年去，待太子加冠，自可堂堂正正抬进东宫正门。”
　　如褚修宜与永新这般年长一些的，只管垂目尽餐或含笑不语，郦神爱见众人都望定了自己，也笑道：“她如何想我怎生得知，只不过这也是个契机。天天干些尚宫尚仪的活儿我也起腻，指不定就此能有一番深谈，也不枉我起的大早。自然，若能顺带着解她忧思，也算真君垂怜。”
　　她嘴上虽然说得轻轻松松，心里却是没底，这每临阵前必暗自失措的毛病怕是终生难改，好在她运气不错，每每临场发挥都得以安然度过。郦神爱草草吃一点子，拭净嘴唇，便起身自去浣手，又请诸女冠自吃，不必跟从，自家踏着晨露，往挽虹福地走去。
　　自圣驾返还，行宫里骤然冷清了许多，昔日皆宁观前皆是往来男女车马的盛景再不复见。几日来她与白鹤姿交情转厚，守门的小宫人见了她只嘻嘻一笑，曲膝为礼，道：“老远就瞧着阿师过来了。”
　　她除非必要，不爱穿那道士的缁衣黄裙，日常艳妆靓服，宫中人皆不以为忤。连见了白鹤姿，也得她笑赞：“我近来也不知是否是因那病的缘故，常觉眼目昏花，可方才瞧着那晴天丽日下有个人遥遥走来，周身文采辉煌，就知道一定是你了。”她久在病中甚少装饰，可心里仍爱这些，又问道：“此乃京中的时新风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