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缁衣》斋藤归蝶

42、珠结（33）

　　“参军今日不是休沐，怎地仍在内宫徘徊？”一个统领小校走上前来，与裴度叉手作礼。
　　裴度恍然，不由勉强挤出些笑容来，欠身后引道：“此乃康乐县主，诸位不得无礼。”待一片纷纷乱着见礼后，他才代郦神爱道：“某于半路上偶遇县主奉上意往政事堂传话，故自请陪县主走这一趟。”
　　那小校呐呐应下，又道：“不知贵主是否有凭物……不然，臣不好向上官交差。”
　　多少大小黄门、起居舍人，圣人偏不用，竟然打发了当女道士的侄女来传话。偏偏这位传说中的贵人又是孤身前来，连个女婢、道童都不带，怪道听说自小在山野里长大的。在这禁宫大内，公然与壮年男子同行，今日一过，不知又要生出多少流言。
　　小校正自腹诽，忽见视野中的不远处，郦神爱右手一扬，那只漆匣上忽的平平飞起一张薄纸，乘着顺向的飘风，直向他们飞来。小校从没见过这等戏法儿，一时惊得呆了，还是裴度稳重，伸手轻轻一拦，便将青笺抄在手中。
　　他倒也不曾注意她手中匣上托有此物，低头看时，竟是圣人笔迹，用了随身闲章，是写给政事堂众相公的一张凭条，想是怕这群老儒轻视女流，切切嘱曰“见之如见诸王”。他手一抖，险些拿不住那纸，忙转给小校。
　　既有诏令，守门卫士自然不敢再有什么异议，遂痛快放二人出了宫城。经此一打岔，裴度也从那般茫然失魂的情态里清醒过来，未免有些讪讪的，怕郦神爱过问，却见郦神爱亦是闷闷的，便探问道：“臣观贵主心情不佳，可是方才同僚冒犯？”
　　郦神爱忍不住叹了口气，转眼瞧着裴度，却又说不出口了。她也是走到德泰门前才想起，方才任庭义也是遣了两个黄门跟着自己的，原还听着他俩的脚步声，窸窸窣窣跟在后面，自见了裴度便什么都混忘了。再回头去找时，早就不见了踪影。她早知她与裴度的往来瞒不过皇帝，可今日，她刚刚受了赐剑，发誓要为皇权效力，转眼又……
　　“无事，”郦神爱一笑，“劳烦参军稍待，我去去便来。”
　　原来已是到了，行宫中划了日静堂、丰昃堂一片给三省办事，此时这里朱门半开，疏疏透出门内的茂盛绿意。郦神爱方一推门，便听到庭中不远处有人“咦”了一声，只见廊下走过一位朱袍官员，年约三十许，正满面疑窦的看过来。
　　郦神爱顶着他的目光前行数步，待确定堂中人能听的见后，方含笑开口：“妾玉真观女道士缘机，奉圣人之命转达此物，不知此时是哪位相公在值？”
　　“臣中书舍人何预，有失迎迓，望法师见谅。”何预谦卑的垂下眼帘，面上的笑容却有些奇异，“今日恰逢宰相会食，不过此时仅有于相在内。”
　　他一面说着，一面引郦神爱登阶入阁，此时已另有许多着朱、青袍色的官员迟疑着见礼，亦投来一片好奇目光。幸亏须有这许多人堵住前路，才使得中书令于元恒赶在她进门前匆匆迎出来，郦神爱这才收了面上的矜持之色，深深打躬为礼。
　　“不敢，不敢。”于元恒亦还拜下去。他看上去比皇帝还年青些，方面短须，五官稍显细秀，所着小科紫袍也衬的他皮色格外黑黄。这位于相也是位传奇般的人物，他实则正是当年那位祸乱宫闱的彬妃虞宜风的亲弟，同如今的襄国公严知危一样，不仅是助皇帝拨乱反正的有功之臣，还有“国舅”之分。
　　若论倒自家人的戈，他也不遑多让，只是有她生母孝王太妃盛名在先，淹没了他的光芒而已。传说此人自幼便有不世出之才，怀抱经略天下、一改家族门庭之志，其父便以“阿衡”为名，取名为虞衡。当年的虞妃之所以野心奇大，在帝后皆在位、孝王又少壮的局势下仍然敢于矫诏妄为，除了皇帝有意纵容，多少也有这弟弟足以为依靠的意思吧。
　　只可惜人心难料，虞妃事败连累亲族，唯独这个最宝爱的弟弟得以幸免，并改虞为于，易衡为恒，皇帝又亲赐一“元”字，其意不言而喻。当年他们姊弟一起努力上进，姊姊入宫为妃又扶持弟弟得官，多少年仍旧无法洗去身上“商贾子”的阴影，如今夙愿得偿，只是与其他虞姓死魂无甚关系了。
　　郦神爱心中微叹，口中亦在谦让：“您是邦国重臣，又居长辈，妾不敢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