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3、英风（5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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郦神爱一时迟疑，她不忍心。
她从未想到会有如此巧合，可是事已至此，她和香袅都已经后退无路。
郦神爱掏出了那块金锭子，那上面还残留着她的掌纹，原本属于臂钏的圆润轮廓与精细纹路被强行捏合，几粒原应妥帖呆在金骨朵儿里的牙忽歪歪扭扭地翘在金锭边缘，郦神爱随手将它们揪去，尴尬地将手又伸了伸。
香袅在看到金锭子的一瞬间便晓得了她的谋划，不由苦笑。“某险些要以为贵主是早与二郎君勾结好了的，”他一边笑着，一边毫不犹豫地接过那块金锭，在自己嘴边比比划划，“若非有某在这里，任贵主手段通天，要将这么大的物件儿塞进他嘴里，定然会留下伤痕。”
“多亏了你。”郦神爱低声道。
“这便是传说中的武功么？”香袅把玩着手中金锭，却是越看越爱，不知是否是多年委屈仇怨终得报复的原因，“真好啊……他也学，二郎君也学，就连大王、王妃，一家子都是武林高手！我也想学……若我能自此事中活下来……”
“相鼠有皮，人而无仪，学这些东西有甚么用，无非是仗势欺人罢了！”郦神爱低声嘟囔，抬眼望见香袅诧异目光，讪讪一笑，“我混说的，我不像你是世家子弟，我没读过甚么书……我只是想，道理总是这么个道理。”
香袅不语，只是点头一笑，顺势一矮身，便坐在李陵日床边。他左右打量着，似是在琢磨如何动作，口中却轻声道：“某不是世家子弟，斗昌徐氏衡州房的七郎绥予已经死了，某要向杀了他的人报仇。”
郦神爱一怔，旋即轻轻颔首，转身避开。
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衣料摩擦声，李陵日自睡梦中辗转轻哼，似有醒转之兆。郦神爱愈发避向帐后，继而便听到一把柔媚嗓音，婉转相劝：“虎奴？该起来了，南人送了些醒酒丹，吃了也舒坦些。”
“唔……”
隔着一道纱帘，郦神爱听见有手臂自被衾中挣脱出来与人相拥，香袅呵呵地笑着，嗔道：“不要，我度给你吃！”
关键时刻，她忍不住悄悄转头去看，朦朦胧胧里香袅解开胸襟，将那小衣儿草草往怀中一掖，裹着一身馨香味儿伏在李陵日身侧，他飞快地一低头，将金钉子含入嘴中，仍旧嬉笑着埋下身去。
有甜腻声音传来——这声音郦神爱并不陌生，同样的声音，自她与裴度之间也曾缠绵流出，可她如今再度听见、想起，却只觉得恶心，想去冰池中好好地洗一洗，将全身上下都洗个干干净净。
“你可别咬啊，你不是最怕苦了么，这里可没有你爱吃的蜜枣，到时候苦着了，又臭着一张脸，大王看了不高兴！”香袅若无其事地打趣他，竟认认真真去倒了一盏三勒浆来，“若觉得噎得慌，我这儿啊，可有的是水！”
他一语双关，郦神爱只觉得脸上发烧，可李陵日迷迷糊糊间竟也笑了起来，竟真的糊里糊涂地哽咽直脖、将那金锭子主动咽了下去。
好大一声“咕咚”声，好像有人在他们耳边用力敲了响锣，二人双双松了一口气，只觉得浑身力气都被抽空了。
“乖，”香袅不敢懈怠，连忙轻笑着摸摸李陵日的额，将那小衣儿复又抽出来，搭在他脸上，“方才为了吃药才哄你的，还能再眯一刻，南人若来叫，我再这样儿叫醒你！”
他探手入被里，在不知道什么地方不轻不重地一捏，李陵日便低低笑了起来，含混道：“你一直……别松开……”
“好，我不松开……”香袅柔声呵哄，郦神爱只觉得方才吃下去的饮食一齐在腹中翻腾起来，连忙走去窗边——她这才明白上次在平康坊，她自以为大方地握住珠崖的手，是多么虚伪。
有眼泪悄悄积蓄起来，郦神爱连忙低头眨掉，她重新梳洗过，若拭泪，必定将面上妆粉也一并擦去，到时候教人看出来便不好了。
半晌，身后传来香袅走去浣手的声音，极轻，仿佛李陵日的逝去也带走了他的半条命，如今这副名为“徐香袅”的躯壳里，只有行尸走肉般的死魂灵。
“时候差不多了，贵主该走了。”香袅淡淡吩咐，自家走来走去，将榻床、鞋履一一归置整齐，又异常熟练地将李陵日的遗容抚了抚——在一厢情愿的醉与爱中死去的人，天生便带着一股人为造不出的安详。
还带着湿润水汽的手将一块菱花马蹄金放到她面前。
“拿好了。”香袅道，“不要让我白死。”
“我不会让你死的！”郦神爱脱口而出，“我会让玉真观把你抓走，在我这儿没人能杀得了你！你不是想学功夫么？我来教你！我亲自教！你想学剑法还是掌法，我都可以教你！”
香袅怔怔地瞧着她，似笑非笑，想哭却也哭不出来。
“你别傻了，我怎么可能……”他喃喃自语，或许也只是两片污浊嘴唇的微微颤动，不知道郦神爱听没听见——但琰王不会让他活着，他们做下的这一切或可以瞒住天下人，瞒住史书，可是瞒不住琰王。
琰王府里的一切人事他都知晓得一清二楚，包括他徐香袅，那件小衣儿，甚至还有二郎李孚日的逆心——一切只看他愿不愿意包容，愿不愿意装作没瞧见，可是他上次愿意纵容长子的胡闹，这次说不定也愿意包容次子，儿子只有两个。
但是他徐香袅一定会死。
他的生命已走到尽头，香袅想说几句善心话儿，张了张嘴，却又说不出来。大仇虽然得报，可心中却仍有无尽的不平，他看着眼前的华服少女，只想向她发泄……不该，是不该，香袅心知肚明，可是他仍想在死前最后寻个痛快，天地之大都不会有他这个将死之人要大吧？他都快死了！
说不得也是送她一个痛快呢？省得这仁懦的傻子，日后想起救不得他来，还要难过得夜夜辗转。他徐香袅的人生，到此应该干净利落地斩下结尾，不要留一点点的不清白不爽利在这世上。
“贵主便当这条命是欠我的罢！”他快意冷笑，“若我只是个普通小厮，此番说不得就要您纡尊降贵，亲自披了这小衣儿，衔了这物件儿呢！”
作者有话说
第223章 英风（54）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