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缁衣》斋藤归蝶

19、珠结（10）

　　对面狭路相逢的，正是今晨新封的绿鬓，她这个后宫头衔，算来才不过到手几个时辰，可上下装束都已经簇然一新，看来正预备去拜见皇后。郦神爱从未见过如此明艳动人的绿鬓，严妆下她的面目五官都有些模糊了，说话间只像是粉团儿脸上一团团红黄颜色动来动去，郦神爱不禁暗想，不知自己在对方眼中，是否也是如此，或许还要更可笑些。毕竟绿鬓是人逢喜事，自己一看便是满腹心事。
　　绿鬓着一套从前不得享用的翠蓝衫子郁金裙，衣料上织绣一朵一朵的团窠对鹿，四周连缀宝相花，叶梗上帖着脆薄的金银箔，在日光下宛如闪烁的星眸眼波。她动了动点染精巧的朱唇，嗫嚅道：“原是阿师，阿师长乐未央。”
　　“才人有礼。”郦神爱对她倒没什么别的爱憎情绪，只是觉得眼前迷雾益浓，自己偏偏又身在其中，不得自主，故此每见到一个比她更接近真实的人，心中便不快，因此忍了又忍，终没能忍住，出言讽道：“才人这个时辰去清宁殿，怕不是要留下赏膳，你也不怕横着出去？”
　　这话说的大胆，将皇后一并扯了进去，绿鬓脸色铁青，连宝疏也不住的扯她的袖子，郦神爱不悦的一把甩开，嗔道：“我说了，耶耶再不会为这等事追究我的。”
　　绿鬓却也飞快镇定下来，她看着郦神爱，尽力作出她最从容不迫的态度，微微笑道：“那么，妾也告诉阿师一句，大家也不会为此等事追究妾的。”说罢，便带着属于自己的宫婢擦肩而去。

　　自那一天过去，就好像一本册页翻到了尽头，前面的新鲜花样已经过去，往后的日子就如青缎封底这般寂静如水，在缺少风波的夏季里再也没生什么波澜，唯有那不断新的珠玉衣料和宝器珍馐构成的优渥生活，是柬上砑的金纹，点缀她平淡的生活。郦神爱觉得这样很好，纵然她知道平湖之下暗流已然汹涌到不可无视的程度，却依然固执的无视它。皆宁观中的女冠们再不敢妄行逼宫，却改作轮流以或忧心忡忡或满含希望的眼神注视着她，这无声的压力迫着郦神爱，终于有一次将随侍在侧的应浓叫上前来，向她打听观中的事物，那时已经将至七月中了。
　　“我等师兄弟十人，在入玉真观之前，也不是常在一处。目前有六人随在师兄驾前，是因为手头无事，另有四位，妾也只认识三个，且都是草草一面。”应浓斟酌着，从怀中取出一只巴掌大的革囊，内有一张三指宽的赤木令牌，以金漆錾刻符文，“妾这一张九泉号令，属酆都法，共有六张，十方天尊中六位会武的姊妹各持一张；因宝疏背靠江湖，她手中还多拿一张神霄法的天皇号令；褚、许二位不谙武艺，拿的是清微法的清微令和天一令，坐镇京中，不出外务；另有一位汪姊姊出身商户，常在江南一带，南方属火，她拿的是欻火令，亦属神霄法；最后还有一位无名，拿的是神霄法里的斩戡令。”
　　这一堆法来法去绕的郦神爱头疼得紧，皱眉道：“这是在作甚……博戏吗？”
　　应浓瞠目道：“师兄不识得这个，难道没在师门中瞧见？这是道门的令牌，有不同法系，我们借了来，用以区分观中不同派别的人马。”
　　郦神爱拈起那令牌在手中把玩，嗤笑道：“我这个出家，也未必比你们货真价实多少，你就当我问弥罗宫借了个教头做技击师父罢。”
　　应浓让她逗笑了，一面收拾起自己的令牌，一面又解释道：“另外四位，汪师兄现居闵越观察使府中供奉，南疆一直不安，她片刻回不来呢；一位风师兄，她这个姓据称乃是海内先圣遗族，恁的神秘，不过她现执何事在外妾却不知了；最后一位是出身北胡渤海堂的浮槎氏，自小便送在玉京长大，前些年舍陵之乱族人都快死完了，她便返回旧部居住主持去了。”
　　“还有一个呢？除了常驻南北的二位与风氏，你还少说了一个。”郦神爱好奇道，“难道她比风氏还神秘？”
　　应浓迟疑了一下，还是乖巧道：“这位我们谁都没见过，只叫她无名，常居西苑玉真观中，因我们是女子，来历又各不相同，好几位都是半路出家，什么杀人刑求等难以下手的事，皆可送往她处。此外，她还掌着观中监察，若……则可直达天听。”
　　郦神爱冷笑，示意她不必再说了。
　　然而应浓却不听从，她固执的转到她面前，坚持道：“目下这个局面，师兄到底如何想，要如何做，总得传下来教我们知道，不然，难道我们就这样隔岸观火？”
　　郦神爱愈发笑不可抑起来：“隔岸观火？我们早就压在火场下了，你们还妄想！”她伸手一指挽虹福地的方向，那里不分昼夜，时常传来妇人分娩的哭嚎声，“鬼才信白氏得了敏症出疹子！未来的太子妃怕是身怀有孕了，那片山林间不知暗藏了多少玉徽卫，明面上还有天长卫重重封锁，与我们只隔了一步之遥。你猜，这孩子是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