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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7、英风(13) ...

  •   平康坊虽数名“伎家”之称,立在坊门前向里望去,却实打实是正正经经的一座里坊。传奇小说里着意描摹那些彩楼欢门、红灯高悬的风光,于此更是难以寻见。此间多居贵人,更有前朝首相故宅,是以白日里气象清肃,便是走近那著名的三曲之地,也只觉得寂静,许是诸妓大多偃起的缘故,隔着各家院墙眺望,也只能瞧见重楼深锁,池馆闲闭,那些冠绝京中的翠袖红妆,此刻仍沉溺在昨夜乃至今晨的疲乏之中,未曾醒来。
      郦神爱携永新、无名,又叫上重九与另一名女冠美崃,一行人皆换了便服,隐匿兵刃,因永新不会骑马,便干脆各自骑了一头走骡,一眼望去,倒也与寻常出游归来的妇女无异,只是觉得姿容尤为出众些。
      复前行数步,便见那坊墙根儿下北曲门口,立着几个袍袴男子,皆束发戴巾,望去倒好似是个吏员模样,更有几个短打扮的武候与不良人,不敢近前伺候,只远远地看着头口,时不时地盯他们一眼。
      郦神爱不由望了永新一眼。此地鱼龙混杂,她从前来时总是高来高去,从不肯轻易现了面目身形,不为别个,虽说平康坊里、三曲之外亦有正经人家,可此地仍算得上是天下逼良为娼最容易的所在了。
      永新微微蹙眉,低声道:“那一个白面长髯、吃得肥肥的,是教坊司判官曹开,他旁边那个瘦子,是京兆府万年县贼曹里的一个……好好儿的,光天白日,他们来这里做甚么?”
      “开门迎客,岂有不许人来的道理?”郦神爱哂笑,“只怕咱们是又同哪一家同事撞上着了,重九,你们悄悄潜出去,四下里把住了,若真碰上,就都给我撵回去,今日本座在此,凭他哪一家都不许同玉真观抢。”
      重九有些为难:“观主,咱们今儿是微服,只有两个人……”她悄悄瞧了无名一眼,没敢把她也算进去。
      话未说完,那群穿袍的男子也瞧见了她们——那曹开只是眯着眼略一打量,便转开头去。他身为教坊司中人,久在此风流薮泽之地打转,此间妓女人品参差,只是在册的官伎也有千数百人,更别提还有许多假母豢养的私伎,乃至不得见天日的流莺暗娼,他虽不能一一记录在心,却也看得出眼前这一行男装丽人个个眼生……若这等人品当真名属教坊,又岂会默默无闻?
      他身边的京兆万年县贼曹文书黎炳却不这么想。
      重九眼睁睁地瞧着那瘦长形状的小吏满面微笑地凑了过来,不端不正地微微唱了个喏,便对她家观主道:“几位都知今日向妈妈请的好假!好早天气,可是拜花神去了?可惜拜再多的花神庙,也无有神仙贵人超拔你们得脱苦海,不如便宜些、陪某等出不起钱的苦吏目一回,也当行善积德了。”
      美崃气得将手一扬,重九一眼瞥见她指间夹着的毒镖,连忙就手将人拦下,却不知该劝些甚么。郦神爱笑微微地瞥了她一眼,笑道:“你瞧着不声不响,看不出倒是个气性大的,怎么有那么大的气可生啊,也不怕气坏了自己。”
      “妾五岁被拐子拐出来,卖在安同州的老鸨家里,若不是那一年我们殷掌门打流花江上过,烧了花船,只怕再过几日便轮到妾‘开宝’了。”美崃环视着眼前的红粉囚牢,已是眼圈儿通红,“先前开宝的姊妹,能活着回来的十不存一……”
      郦神爱沉默良久,问道:“你那年几岁?”
      美崃摇了摇头,苦笑道:“山中无日月,妾能记得个五岁,也是因为拐子拐人,都从五六岁上入手,太小了不好约束,太大了……便卖不出去了。”
      永新叹了一口气,难过道:“若是这般,至多她那时也不会超过十岁,女子十岁之后腿股始润,肩圆乳萌,那些喜好童伎的禽兽……最不爱要十岁之后的女孩子,谓之‘庸俗而有妇人态’。”
      美崃抽噎了一声,又咬牙将眼泪拭去。郦神爱想不到她只是随手点了一个女冠出来,便有这般凄凉经历,而她不仅不能与之共情,反而还出言打趣……
      “好好看着,我给你出气。”郦神爱忽然道。
      “哎——”永新待欲要拦,却冷不防被无名扯了一把。“且安静看着,慌个甚么!”无名冷笑道。此人素来招玉真观上下一致畏惧,永新略一迟疑,便见郦神爱言笑晏晏,冲那万年县吏将手招了一招——
      “当着众人的面儿,岂好厚此薄彼,郎君且过来些,咱们借一步说话。”
      那小吏黎炳果然眉花眼笑起来,着了魔一般朝那群女子走去,曹开冷眼瞧着,也不去拦,只听黎炳一壁小跑着,一壁扬声问道:“不知都知高姓,是姓单还是姓董?”
      这回不待郦神爱偏头去问,永新便主动凑上来,小声道:“单蕾蕾是坊中有名的舞伎,因曾数度被太子召进宫中侍宴,外头一向轻易够不着她,自从……这才一朝凤凰落尘泥,董团儿则是今岁上巳节新选出来的花魁。”
      永新一提郦神爱便想起这单蕾蕾的名姓来,不由恨得咬牙,面上却笑得愈发和煦:“我呀,我姓郦。”
      “郦?”小吏未免迟疑起来。他虽从未能有幸进这第一等销金窟里快活一遭,却也明白这粉头姿容出众,定不会是那些无名无姓之辈,虽出现在这老妓聚居的北曲门外,说不得是背着假母做些甚么养情郎的丑事,可……没听说过那花榜之上还有姓郦的啊?
      这么一想,先前为美色所迷的脑袋便清醒了几分,脚下也慢了下来。
      “巧得很了,某也姓黎,莫非与都知是本家?这倒有些不方便了……”小吏黎炳搔搔耳朵,却还有几分不肯死心,“哪个郦,莫不是……是李?”
      然而已经来不及了。
      黎炳听见那粉头笑颜如花地冲他小声道:“妾这个郦啊,就是当今天子的那个郦。”
      不过一介北里贱伎,头口一样的东西,安敢如此僭越!黎炳面色一沉,当即便要出声呵斥,却忽然觉得肚腹处一凉,他低头一瞧,只瞧见半截雪亮的剑刃,一端没入他体内,一端被那粉头手执着,正还在慢慢地向上剖去!
      黎炳这才觉出巨痛来,他张口欲叫,却被喉中喷涌而上的血沫堵得一声儿都发不出来——却是如影行至其人肠胃处,将整个食管都豁开了。
      “你、你……”他浑身颤抖,在失去意识之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是那粉头失望的叹息:“美崃,你瞧,这样的禽兽,他的心肝,却也都是红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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