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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5、红丸(27) ...

  •   飞雪渐浓,郦神爱无言地凝视着她。
      那宫人虽有几分清秀,皮相却不够白嫩,不仅面目枯瘦,神情还极僵硬,唯有眼珠偶尔转动时,才有几分活灵活现的生气。饶是如此,她周身所展露出的那股子轻描淡写的劲儿,仍是给了郦、危二人极大的震动。
      郦神爱简直要握不住剑柄了。她不敢确定,若是换成自家师父在此,能不能如此轻松写意地夺了她的势?
      “阿师小心。”宫人哑声提醒,“剑客不能松开自己的剑,刀客也不能放下自己的刀,一旦有了这一日,便是路近泉台了。”
      郦神爱的剑险些掉到地下去,连忙又死死地握住了。
      危妙人自从发现了宫人的踪迹便一直黯然沉默,此时终于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恭恭敬敬地抱拳行礼。郦神爱发誓,虽只是一抱拳,可却比方才他双膝落地地跪自己时来得真心实意得多。
      “敢问,可是西苑无名师当面?”危妙人的声音甚至有些颤抖。
      宫人摇摇头,道:“观主在此,不敢当一个‘师’字。”
      “原来你便是无名?”郦神爱不由恍然大悟,却是万万没想到无名的造诣竟然如此高深。她不由想起自己初至玉真观受符那日,因觉察到观中还有旁人,便口出狂言尽情宣泄了一番,现在想来真是无地自容。若无名愿意,大可隐蔽得毫无声息,任郦神爱放出全部手段也难以探知,自己却在她类似于善意的提醒下作出这般蠢事……
      “玉真观斩戡令主玉无名,拜见观主。”既被危妙人揭破身份,无名也不再伪饰,翻身单膝叩地见礼。
      类似的礼节郦神爱也看褚修宜她们行过,便是玉真观众人第一次在行宫聚首之时,当日她毫不羞愧地受了,今次却不行,连忙还剑入鞘,双手将无名扶起。
      “怎敢当师兄大礼。”郦神爱满面通红,一声师兄叫得好不利索。
      “职责所限,不能侍奉观主身侧,亦不能及时迎奉,无名心中本就有愧。”这无名瞧着却像是个板正人物,愣是在寒气浸人的雪地上把这番话说完了,才顺着郦神爱的搊扶起身。郦神爱开始还欲硬抗,刚一使力,只觉自己的劲力好似泥牛入海,一离己身便消失得干干净净,只得老老实实地做足了礼贤下士的姿态,等着无名自己兴尽。
      “师兄不是常驻观中不大出来么?今日怎么……”郦神爱问道。
      无名闻言也看向郦神爱:“自是奉观主传召而来。其他师兄弟接了观主钧旨,已各自四散,观主遣使至时,玉真观中只余我一人,是以只得草草伪装一二,前来复命。”
      “啊!”郦神爱忽然醒悟过来,“这便是易容罢?你脸上的,就是传说中的易容之术罢?你其实不长这样儿?”
      说着,伸手便欲触碰无名的脸颊。
      “观主不要再做小儿姿态了。”无名勉强驭使着脸上假面,报以轻轻一笑,“同一招式,用老了便不好用了。”
      郦神爱讪讪一笑,作势收手,却半路化指为爪,折向危妙人而去——如那日在赞圣尼寺一般,一举扼住危妙人的咽喉。这一招极有气势,向为她所爱,而今又有无名在侧,郦神爱深觉自己大有所恃,便抛却诸般顾忌,干脆放肆一回。
      “怎么样,你服不服?”郦神爱笑道,“这素蕊含芳庭,你可还要进啊?”
      危妙人自是不服的,本拟无名定会就中调节,主持公道,却见她竟是深以为然地点点头道:“有我在,自当为观主护法。”
      “缘机师,无名师!”危妙人却是绝望至极,“咱们不都是缇卫吗?缇卫何苦要为难缇卫啊!”
      郦神爱嗤笑一声,无名却认真地看了他一眼,道:“玉真观行动有皇命,玉徽卫没有,我不是针对你,便是内玉作局高常侍在这儿,没有皇命,我也一样不让他进。”
      “你犯了大忌讳了。”郦神爱终是没能忍住,“不如早些回去,想想如何苟全性命才是正经事。”
      无名却又嫌她多话,伸出那双平平无奇的手,轻柔地将她的指爪揉开:“观主给你体面,你自己走出去吧,彼此也省力省时。”
      郦神爱指尖发麻,遂不再作态,顺势道:“孤先进去了,劳无名师兄为孤送一送校尉。”
      “自当效劳。”无名也不多话,指一指空旷无人的甬路,“校尉请。”
      白二十一娘并未对素蕊含芳庭多做隔断,一眼望去甚是朗阔,看摆设也只是寻常贵女的闺阁而已,郦神爱自己在千秋殿的那间居室也是大同小异,可一转过十二幅金银平脱乌木通天屏风到了后寝,便不由得使人一震。
      正中的鸡翅木落地罩显然是为了太子大婚新置换的,从头到脚密密地镂刻了喜鹊登枝、百子千孙、瓜瓞连绵等诸般吉庆花样,一根银红帔子绕过蒋碧游的颈项,将她挂在上面,用来垫脚的几案倾翻在一侧,而她足下不远处,便是一面三尺见方的暖玉鱼池。
      室中并不通风,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臭味,应是蒋碧游临死之际失禁所致,郦神爱一面掩鼻,一面绕去开窗,却见那鱼池中的银鱼个个儿都翻起了肚皮,更有一条已是开膛破肚,嫣红的冷血散了满池,映着池中银鳞尾尾,好不妖艳。
      郦神爱心中一沉,忙从白良媛床头取了一柄水精如意,蹲下身来拨弄那些死鱼,却见除却开膛破肚的那一条,余下的死鱼周身并无伤痕,八成是死于她方才施放的剑气。郦神爱欲哭无泪,腿一软,直接坐在了地上,好在厚锦氍毹甚是暖软,看来白良媛亦是个畏寒之人。
      无名悄然走进时,瞧见的便是这么一副情状。
      她只摇头不语,先走去将一侧长窗推开,散去异味,才走到郦神爱身后相询:“观主怎么了?”
      郦神爱塌着双肩,望去甚是可怜:“我只是在自伤身世罢了。上回我来东宫,回去就说我毁了太子赏给爱姬的一园奇花,白害得太子又赔了一个爱姬,从此便与大兄生分了,今日我又来了,这一池奇鱼却又折在我手里。”
      无名明知郦神爱惯于在强者面前示弱以求自保,却还是忍不住好笑,随即俯身接过那如意,轻轻拨弄了两下。
      “不对。”无名忽然道,“这些鱼不是同时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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