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缁衣》斋藤归蝶

132、红丸（24）

　　众人皆是一怔。
　　月里离门最近，立刻翩然起身，将那报信的宫人延入，自己却转身出门而去。白鹤姿显然与她有着默契，并不阻拦，任由她先行代为处置。
　　“怎么回事，你细细说来。”白鹤姿似乎想到了什么，面色愈发不好。
　　“先前蒋孺子不妥，那大蒋氏便晕过去了，只是彼时忙乱，众人都不理论，还是二十一娘看不过去，命人将她带往素蕊含芳庭照应。后来蒋孺子益发不好，宫中诸婢都受娘子征召前来，那边便没了人了，方才二十一娘的婢子回去，便……”
　　“这么说，是没救了？”郦神爱忍不住抢先问道。
　　那宫人战战兢兢，先瞄了一眼白鹤姿的面色，才小心回道：“是，待二十一娘的婢子发现，人都已经……硬了。”
　　“……是怎么死的？”见白鹤姿只是一味沉吟不语，郦神爱便又越俎代庖。
　　“用帔子自缢……缢死在二十一娘内寝的落地罩上。”那宫人甚是老实，还伸手比划了两下。
　　白鹤姿闻言，却是恨得眼睛都红了，喃喃道：“这姊妹俩……一家子都是祸害！给二十一娘迁居了没有？”
　　宫人终于等到正主发话，连忙恭谨俯身：“二十一娘说不必，殿下知道后，命二十一娘先住到精诚殿偏殿去。”
　　这永安宫亦仿东内设置，精诚殿便是这前廷的正殿之一，向为太子本人所居。郦神爱暗道不妙，直骂郦禖是个搅事精。孰料白鹤姿却不见丝毫怒气，只以手支颐，怔怔地瞧着她发愣。
　　“阿姊？”莫非是气傻了？郦神爱不敢打扰，心里又确实担忧，只得轻轻拨她一下。
　　白鹤姿抬起头来，那眼神让郦神爱一颗心直往下坠。
　　“我想着……”白鹤姿一字一吐，话虽说得极慢，脸色却一分分惨白下来，“这两桩事，若硬要找一个什么交集，不就是这大蒋氏么？先前……是她奉皇后之命侍候在侧，如今出事的又是她亲妹子……我素来是不禁她俩暗中交通的，回京之后，因皇后有正式拨她入东宫之意，她干脆便住进了小蒋氏的居所，那小蒋氏不信旁人，却信这姊姊，一应饮食诸般细事，都交予其姊掌管，直到现在。”
　　所以蒋碧游才会对蒋翠微苦心隐瞒的身孕心知肚明，所以白鹤姿才会决意从蒋碧游入手，令蒋翠微落胎。
　　“我本以为，这大蒋氏是误以为自己害死了妹妹，才心生愧悔，绝望自尽的。”郦神爱惊讶不已，“难道……她才是这幕后黑手？”
　　这也不像啊？郦神爱拼命回想先前大蒋氏的所言所行，怎么瞧她也不像是个将皇室玩弄于股掌的聪明人。
　　“幕后黑手倒说不上，怕是离你所想的，也相去不远。”白鹤姿面沉如水，十指无意识地捻动，将那些精巧无比的指尖戒统统搅作一团，一时珠碎金折，散落一地，“我想，她先前晕倒，只是担负着落毒一事，又亲眼见到妹子在自己跟前出事，有些承受不住罢了。后来她在二十一娘处自己醒来，是听到宫人议论小蒋氏的死状，震撼之下，怕是想明白了什么——她妹子确实是她亲手害死的，她在我这里做过什么，又对她妹子做了，是以才有一前一后的两个天生异象的孩子，只是我安稳捱到了生产，小蒋氏却没那么好命。”
　　郦神爱恍然。那惨烈异常的生产，那妖异无比的紫河车，还有那个宛如异兽的孩子，蒋碧游虽未亲眼见到妹子落胎，可当日白鹤姿之事却是她亲自跟进到底的，以她昔日在挽虹福地的地位，说不得连五郎的胞衣，都是她亲手处置的。如此两相对照，足够蒋碧游醒悟了。
　　“若她当真是有意为之，没必要留下五郎，却夺了带有蒋氏血脉的孩子。若她有心借五郎生事，搞什么天象、谶纬搅乱世道，又这么急哄哄地赶着去死做什么？就算她还有同伴，却也不正正是将自己显出来了么？”白鹤姿冷静下来，思路越发清晰。
　　“同伴怕是没有的。”郦神爱回手指指自己的胸膛，“虽然我无意于公事，却有一群尽忠职守的师兄弟。”
　　白鹤姿顿时了然。皇帝手下三支暗卫，虽说分属领域不同，却必都得着重盯着这紫微宫的，何况蒋家姊妹又是所谓的“孝烈王余孽”，素来是皇帝的眼里钉，若有这个本事组织什么秘密党人、被这三家犁过一遍还不被发觉，那早八百年便能成事了，如今宣政殿上坐着的，便也该换人了。
　　皇帝能放任蒋氏姊妹一受皇后重任，一受太子宠赖，不就是为着这姊妹俩不成甚么大器？
　　“到底是什么呢……”白鹤姿咬唇苦思，苦思不得，竟然一反常态地摇头放弃了。
　　“阿姊怎么了？”郦神爱明明见她似有所得，只是硬生生强按着自己中断了思绪而已。
　　白鹤姿微微一笑，神情轻松：“是有些体会，却不能告诉你——或者说，不能经你我之口，诉于圣人。你只将你我今日揣测上报，以圣人之聪慧，岂能想不到此处？”
　　“好啊！”郦神爱全然不上当，忍不住又一拍小几，险些将几上摊开的葵花镜台、妆奁都震翻下去，“合着你们又是只瞒着我一个？左右你们都聪慧，只瞒着我一个笨的？”
　　白鹤姿努力忍笑，伸手与她相握，柔声呵哄道：“怎么会呢？须知我说破天去也只是揣测，怎好随意便与人定罪？这事儿从我，走到圣人，中间缺的这一系列链条，可不正要妹子你去亲手补上么？”
　　“万一我什么都查不到呢？”郦神爱不由泄气。自她出任这缇骑首领以来，似乎并未成功办成过甚么要务。
　　白鹤姿“扑哧”一笑，又习惯性地掐了掐她的腮帮：“那便更该笨鸟先飞啊！”
　　郦神爱先是茫然，不由又气又羞，连忙把她手拍开：“都甚么时候了，阿姊还与我打哑谜！”
　　白鹤姿登时又低声笑了一阵儿，才道：“蒋氏姊妹住的绿波殿我早已封了，现在么……阿迟。”她唤那来报信的宫人：“还不快带你缘机师速去素蕊含芳庭？”